確實是這樣的，從踏上新家坐落的那條路上，郁善洲便看到了一個身影在窸窸窣窣地來回移動，那身影應(yīng)該就是新彩霞。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只是在剛才，她才發(fā)出不規(guī)律的腳步聲。
“哦，眼睛沒了就看不見了。”
郁善洲回頭盱了新彩霞一眼。看到對方的眼角處正在往外冒血，眼珠子破碎雜亂，剛才在月光下閃爍著靈動的眼睛只剩下一團暗紅色的混沌。他后背驚出了冷汗，又趕忙故作無事般轉(zhuǎn)回頭。
來到新家門前，郁善洲對新彩霞道：“這就是新家?！?/p>
“小哥，我眼睛不好使，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喊一喊，就說彩霞回來了，叫我哥和我爹來開門？”
郁善洲深吸一口氣，看著新家那扇鮮紅似血的大門，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么。
“你在和彩霞姐說話嗎？”萬俟旻問道，“她說了什么？”
“她讓我叫新巧毅和新威給她開門?！庇羯浦扪劬χ劬珪穸⒅录议T口的新彩霞，略低下身子對萬俟旻低聲道。
“彩霞姐現(xiàn)在在哪里呢？”
郁善洲指著前面，依舊低聲道：“我面前五步......唉，你.....”
萬俟旻不等他說完便沖了出去。
他走到了新彩霞身邊，抬起手臂，小心地摸索。
“彩霞姐！是你嗎？你終于回來看小旻兒了嗎？我好想你......嗚嗚......我好想你.....”
什么也沒有摸到，手指尖卻很巧妙地觸碰到新彩霞那只存在于虛無中的手。
一滴眼淚從新彩霞已經(jīng)恢復(fù)清明的眼睛里流了下來。
“啊——”
她痛苦地大喊，身體化作一縷黑煙從新家大門縫隙里鉆了進去。
“她走了。”
郁善洲分明得看到了那一滴淚和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
是一樁冤案嗎？
他走到萬俟旻身邊，半蹲下來，將對方攬進自己懷中。
萬俟旻緊緊攥著他腰間衣服，哭的撕心裂肺，嚎道：“她為什么不愿見我？她不愿見我......”
郁善洲輕拍著他的背，無話可說。
待哭聲停歇，他用袖子擦掉萬俟旻臉上的殘淚，道：
“你今年多大了？小男子漢怎么還能哭成這樣？瞧這眼睛腫的，賊難看了?！?/p>
衣袖柔軟，輕輕拂過紅腫的眼角，用極溫柔的語氣說著極欠揍的話。
萬俟旻嘴一撇，竟然又流出了兩行淚來。
“唉，”郁善洲輕輕嘆了口氣，繼續(xù)給他擦掉淚水，嫌棄地看著自己白凈袍子被濡濕的部分，伸出一只手指著，無奈道：“就帶了這一身，怎么辦？”
萬俟旻發(fā)怔，有些不知所措。
“走吧，回去吧，明天還有事要問你呢?！庇羯浦掭p笑道，領(lǐng)著還在犯傻的某人回了村長家。
第二日，郁善洲把昨晚發(fā)生的事情講給村長和何淼。
“你的意思是，新彩霞已經(jīng)變成厲鬼了？”村長有點驚訝，納悶道，“怎么會呢？雖然村子變成這樣，很多人都說是因為她，但我一直不太相信。她是個善良的孩子呀，怎么會變成厲鬼呢？”
郁善洲道：“人死后靈魂離體，會在世間漂泊一段時日，之后慢慢消散 。但怨氣太重或者心中有深重執(zhí)念的靈魂不會輕易消散，怨氣稍重的靈魂會化為鬼魂影子，憑借本能行事，最多嚇嚇人，不會造成實質(zhì)性的傷害；但怨氣深重的，能幻變出各種形態(tài)，包括自己身前的人形，能觸碰到活人，這就叫作厲鬼。昨晚遇到的新彩霞，已經(jīng)是厲鬼了。村長，這一年里，你真的沒有見過新彩霞嗎？”
“沒有，從沒有見過，腳步聲也沒有聽到過?！?/p>
“我本來以為她看不到萬俟旻，畢竟萬俟旻.......不過好像只是萬俟旻看不見她而已，”郁善洲表情嚴肅，對萬俟旻道，“你和新彩霞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呀？你都知道些什么？”
萬俟旻瞥了他一眼，把頭轉(zhuǎn)到一邊，一語不發(fā)。
“這孩子，仙師，我先說吧，我多少知道一些新彩霞和他的事。”
“好吧?！?/p>
郁善洲挑了一下眉毛，嘴角微不可察的挑起一個弧度。
“萬俟旻和他爺爺都是乞丐，他們和新彩霞一樣，也是逃亡到我們村子里來的。萬俟旻當時也就六、七歲吧，瘦得呀可憐。他爺爺是個老眊，身形佝僂，而且手腳殘疾。我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他爺爺是怎么把他拉扯長大的?！?/p>
村長說最后那句話時，語氣頗為感慨。
“當時也有人家要收養(yǎng)萬俟旻，可他不同意，說從小和爺爺在一起，就是餓死也不會和爺爺分開。村里人也不能強求他，爺孫倆又著實可憐，便讓他們在村郊的土地廟住了下來。村里人善良，只要路過土地廟，就會進去看看，給他們送點吃的穿的。新彩霞去的最勤快。她裹了小腳，時常能看到歪歪扭扭地在村里走動，有人問，那一定就是去土地廟的.......”
“彩霞姐和其他人不一樣。其他人都是可憐我們，只有彩霞姐會對我們笑。”萬俟旻低著頭，悶聲道。
“你個白眼狼，這也不是你恩將仇報的理?！?/p>
村長表情憤懣：“剛開始，村里人都只是覺得他們可憐?？珊髞?，村里的菩薩廟失竊，在土地廟里找到了失物，仙師，你們說說，不是萬俟旻偷的，難不成是它們自己長了翅膀飛過去的？”
郁善洲和何淼沒有答話，村長也不需要他們的回答，繼續(xù)說道：
“村里人不再照顧萬俟旻和他爺爺，還提議要把他們趕走。但那時他爺爺已經(jīng)病的很嚴重了，這時候趕他們走就太不人道了，我和村里幾位老人出面做主，讓他們繼續(xù)待了一段時日。新彩霞和他們走的近，就開始有流言，說她對萬俟旻好是在養(yǎng)小漢子，說她以前是妓子，在妓院長大的。什么叫做城池失火殃及池魚？這就是?！?/p>
村長臉上似乎露出了一抹疑惑，或者是悲哀嗎？
“她倒好，像是什么也沒聽到一樣，照樣還是去。在路上就有一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混小子攔她的路，還咒罵她。我聽說，新家也因為這些事差點要對她動手......老頭子活了一輩子了，真沒見過像她這樣的人。萬俟旻與她無親無故，還是個乞丐，她圖什么呢？”
村長微仰頭，眼睛半闔，片刻后道：“吶，我就知道這些了?！?/p>
三人看向萬俟旻，對方依舊低垂著頭，終始無言。
郁善洲打算在賈慈村休養(yǎng)幾日，等于鳳華來了再做打算。介于此前都是一起行動的，他并沒有把握能收服新彩霞，這么大怨氣的厲鬼，他也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