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guān)的寂靜并非空無，而是沉淀了千年的厚重。它如同高聳入云、沉默俯視大地的城墻，每一塊磚石都浸透歷史風(fēng)霜。風(fēng)掠過隘口，嗚咽低鳴，卷起微塵，打著旋兒悄然落下。風(fēng)聲中，仿佛糅雜著無數(shù)過客的嘆息——商旅的駝鈴、將士的豪情、離人的愁緒，交織成歲月蒼茫的回響，撞擊著關(guān)墻，也撞擊著張?zhí)炻淅г谂＼|里的靈魂。
他，曾經(jīng)的刺秦勇士，此刻不過是函谷關(guān)前的一粒塵埃，連憤怒都蒼白無力。巨大的牛眼倒映著這座天下雄關(guān)：灰褐城墻巍峨如鐵，箭樓上的玄黑秦旗在朔風(fēng)中獵獵狂舞，青銅戈矛的鋒刃在慘淡天光下泛著冷冽寒光。城墻上“函谷關(guān)”三個斑駁篆字，依舊吞吐山河，無聲訴說著無盡滄桑。
他認命地垂下碩大牛頭，沉重鼻息噴在干燥黃土上，激起一小片塵煙。做牛就做牛吧。至少此刻，這具粗糙皮囊包裹著的有力心臟，成了他荒誕命運中意外的庇護所，將他暫時隔絕在嬴政的冰冷審視、清寧的扭曲面容、以及白部倒下時那片刺目血泊之外。
老子牽著韁繩，步履蹣跚卻堅定，向著巍峨關(guān)隘緩緩行去。老人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袍袖在風(fēng)中飄拂，露出枯瘦如竹節(jié)的手腕。關(guān)前，守卒盔甲鮮明，戈矛如林，銳利目光如同刮骨鋼刀掃視著行人。商隊馱馬的鈴鐺聲、旅客的低語、士兵的呵斥混雜成一片嘈雜壓抑的交響。
驀地，張?zhí)炻洌ㄅ＃┑亩渚X豎起，一個熟悉如清泉擊石的聲音穿透混沌：
“爺爺！牛牛！”
是清寧！
他猛地轉(zhuǎn)頭，牛眼中映出那個跌跌撞撞沖來的小小身影——她擠開人群，紅撲撲的小臉掛滿汗珠，粗布衣裳沾滿泥土草屑，發(fā)髻松散，幾縷濕發(fā)緊貼額角，顯然一路狂奔、不知摔了多少跤才追到這里。
“你怎么來了？”老子似乎并不驚訝，彎下腰，用寬大袍袖極其輕柔地擦拭清寧臉上的塵土，如同拂拭稀世珍寶。
“我…我做了個夢，”清寧氣喘吁吁，小手死死攥住老子衣角，指節(jié)泛白，“夢見你們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她突然松開手，猛地撲上前，緊緊抱住張?zhí)炻涞呐２弊?，小臉深埋進他厚實的皮毛里，聲音帶著哭腔，“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們了！”
一股溫?zé)岬呐鳎查g從被擁抱處涌遍張?zhí)炻洌ㄅ＃嫶蟮纳碥|。這個單純執(zhí)著的小丫頭，不知何時已在他冰冷輪回的記憶深處，占據(jù)了一個柔軟的位置。他笨拙地低下頭，用溫?zé)岬呐１禽p輕碰了碰她凌亂的發(fā)頂，一股混合著泥土和淡淡草藥清苦的氣息鉆入鼻腔——那是她長年跋涉山野采藥的印記。巨大的牛眼中，人性化的溫柔一閃而過。
“萬物聚散，皆有定時?！崩献由n老的手掌輕撫清寧的頭發(fā)，聲音如同深秋落葉飄零，“你既來了，便隨我們一同到關(guān)前吧。”
清寧抬起頭，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滿淚水，在關(guān)隘陰影下，像兩顆盈滿晨露的琥珀。她用力咬了咬下唇，留下淺淺齒痕，最終點了點頭，小手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攥緊了牛繩。
三人（兩人一牛）隨著緩慢人流向關(guān)口移動。張?zhí)炻涿翡J察覺盤查異常嚴苛。守關(guān)將領(lǐng)驗看符節(jié)時，眼神銳利如鷹；商人包袱被徹底抖開；老婦被要求脫下破舊鞋子；幾個帶刀劍的游俠漢子，被數(shù)名秦卒如臨大敵地帶到一旁詢問，氣氛肅殺。
輪到他們時，守關(guān)將領(lǐng)的目光落在老子身上，冷硬的臉上罕見地掠過一絲敬畏。就在這時，一位身著深色官服、頭戴進賢冠的文士快步從關(guān)樓走下，腰間玉組佩隨急促步伐發(fā)出清脆碰撞。正是關(guān)令尹喜。他對老子深深一揖，姿態(tài)恭敬至極：“先生遠來辛苦，關(guān)隘風(fēng)塵，請入內(nèi)歇息?！?/p>
老子微微頷首還禮，動作簡樸卻自有一股淵渟岳峙的氣度：“叨擾了?！?/p>
尹喜的目光隨即落在張?zhí)炻洌ㄅ＃┥砩?，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訝異：“這便是先生的青牛坐騎？果然神駿非凡，氣宇不凡！”他口中贊嘆，竟下意識伸手想撫摸那油光水滑的牛背。
張?zhí)炻洳蛔匀坏厮λΥ謮盐舶?，后退半步避開那只白皙修長的手。被人當(dāng)面評頭論足，尤其自己此刻真是一頭牛，荒謬又憋屈。他牛眼斜睨，注意到尹喜的手與老子布滿老繭、粗糙如樹皮的手，簡直是云泥之別。
尹喜的眼神卻在瞬間變得無比復(fù)雜，驚疑、探究，還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近乎狂熱的激動！剛才他在關(guān)樓觀星望氣，竟見東方紫氣浩蕩三千里，如巨龍奔騰，直沖函谷而來！那紫氣至精至純，正是圣人西行、大道顯現(xiàn)的無上征兆！眼前的青牛老者，就是那紫氣的源頭！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吸入天地間所有勇氣，對著老子猛地一揖到地：“先生！先生道德高深，學(xué)問通天徹地！此一去西極流沙，不知何日再聆圣訓(xùn)！尹喜斗膽，冒死懇求先生……”他抬起頭，眼中淚光閃動，“為天下蒼生計，為后世子孫福，請先生著書立說！留下您洞悉天道的智慧！否則……先生之學(xué)，恐將如函谷關(guān)外飄渺流云，隨風(fēng)散逸，后人再無福緣得見大道真容！”字字泣血，情真意切，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整個關(guān)隘前，瞬間陷入死寂。守關(guān)秦卒驚愕面面相覷，行人駐足張望。賣梨小販吆喝戛然而止，擔(dān)子滑落；游俠們手下意識按緊劍柄；關(guān)樓上弓箭手探身下望。
老子沉默著。朔風(fēng)掠過，拂動他稀疏銀須和洗舊的衣袍。那瘦小身影在巍峨城墻襯托下，顯得渺小，卻又莫名給人一種頂天立地、承載大道的巍峨之感。他緩緩抬眼，目光越過森嚴關(guān)隘，投向蒼茫無盡、云霧繚繞的西方。西行之路，就在腳下。
張?zhí)炻洌ㄅ＃┫乱庾R屏住“?！毕?。著書？《道德經(jīng)》？！這決定華夏文明走向的關(guān)鍵節(jié)點，竟如此突兀地在他這頭“?！毖矍罢归_！他成了這驚天一幕的坐騎兼旁觀者？荒謬絕倫中，卻帶著撼動靈魂的真實感。牛眼不由自主瞥向老子背上那幾卷用麻繩簡陋捆扎、早已泛黃的空白竹簡——它們看起來脆弱不堪。
老子緩緩收回目光，落在尹喜因緊張期待而顫抖的臉上。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深處，此刻仿佛有星河旋轉(zhuǎn)，萬物生滅，蘊藏宇宙間最深邃的奧秘。他輕輕嘆息一聲，那嘆息不大，卻仿佛承載天地間所有智慧、滄桑與無奈，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也烙印在張?zhí)炻涞囊庾R深處：
“你求的是書，”老子聲音平靜，字字千鈞，“我求的，是出關(guān)?！?/p>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尹喜愕然僵住的臉，掃過森嚴冰冷的關(guān)隘，掃過腳下沉默的黃土地，最后，竟若有若無地……落在了身旁那頭看似呆滯的青牛身上。那一眼，深邃如古井，平靜如止水，卻讓張?zhí)炻涓械綇毓呛狻路鹱约号Ｆは码[藏的所有秘密，包括穿越者的靈魂和輪回烙印，都在這一瞥之下無所遁形！
當(dāng)晚，尹喜在關(guān)城官署設(shè)宴。廳堂內(nèi)，青銅燭臺靜靜燃燒，光影搖曳。案幾上擺著燉爛的羊肉、脆嫩腌菜、金黃粟米飯和醇香醴酒。尹喜言辭懇切，再三拜請老子著書。老子起初淡然推辭，最終在尹喜幾乎跪地叩首的懇求下，才微微頷首應(yīng)允。尹喜頓時激動得面頰通紅，幾次起身險些帶倒酒樽。
張?zhí)炻浔凰┰谠褐幸恢昀侠鏄湎?，虬枝在月色下投下斑駁影子。透過半開窗欞，能看到廳內(nèi)燭光與人影晃動。清寧被安置在旁屋休息。小姑娘趕路辛苦，早已疲憊，卻固執(zhí)地蜷縮在簡陋床榻上，面朝院子，懷里緊抱小包袱，只為能時時看到“牛牛”。月光穿過窗格，在她稚嫩倔強的臉上投下光斑。
更深露重，萬籟俱寂。老子悄然來到院中，月光將他清瘦身影拉得細長。他無聲地解開張?zhí)炻涞捻\繩，動作輕緩如同解開千年心結(jié)：“牛兒，隨我來?！?/p>
一人一牛，踏著清冷月光，沿關(guān)城西側(cè)陡峭石階向上，來到一座半懸絕壁的觀星亭。亭下是深不見底的幽谷，前方是關(guān)外蒼茫群山，在銀輝下起伏連綿，如同凝固的黑色怒濤。夜風(fēng)穿亭而過，發(fā)出幽遠嗚咽。
“明日，我將應(yīng)尹喜所求，留五千言于此?！崩献油鵁o垠黑暗與群山，聲音仿佛融入亙古風(fēng)聲，“而后，西出函谷。”
張?zhí)炻涞男拿偷匾怀?，牛蹄不安地蹭著冰冷巖石：“那我呢？”聲音在空曠山崖間格外突兀。
老子轉(zhuǎn)身，清冷月光在那雙洞察世事的眼眸中流淌，映出非人間的智慧光彩：“這正是我要問你的。此刻，選擇在你?！?/p>
“選擇？”張?zhí)炻涓械揭魂嚮恼Q眩暈——他，一個困在牛身里、在輪回中掙扎的異鄉(xiāng)人，竟要在函谷關(guān)絕壁月光下，決定自己的“牛生”？
“繼續(xù)追尋你那柄‘鑰匙’，或放下萬般執(zhí)念，隨我西行?！崩献拥穆曇粼诩澎o月夜下異常清晰，字字敲打張?zhí)炻涞男?，“前者如涉無涯苦海，或許永無彼岸；后者則需放下過往一切，恩怨情仇，乃至‘張?zhí)炻洹！?/p>
張?zhí)炻涑聊?。月光如水，流淌在他青灰色皮毛上，泛起朦朧銀暈；夜風(fēng)吹動頸間鬃毛，仿佛拂過古老草原。刺秦的執(zhí)念，輪回的枷鎖，牛身的桎梏……剝開這一切，他究竟是誰？這個最簡單的問題，在函谷關(guān)月光下，變得如同深淵般深邃。
“若我留下，”他緩緩開口，牛眼中閃爍復(fù)雜難明的光，“會如何？”
“你記憶仍在，枷鎖仍在，繼續(xù)你的尋覓之旅?！崩献邮种篙p撫亭柱上斑駁漆面，如同撫摸時光痕跡，“前路荊棘密布，終點無人知曉?！?/p>
“若我隨你走？”
“你將遺忘‘張?zhí)炻洹囊磺校髟?、使命、輪回之苦，只余一頭懵懂青牛的本心?！崩献又币曀难劬Γ抗馑坪跄艽┩钙つ?，直抵靈魂深處，“可得……內(nèi)心的澄澈平靜?！?/p>
遺忘？忘記白部胸膛噴涌的熱血，忘記咸陽宮闕的森嚴，忘記嬴政那雙洞察一切的眼，忘記清寧時而純真時而瘋狂的面容，忘記那一次次絕望中重啟的輪回？張?zhí)炻溷と话l(fā)覺，這些記憶縱然痛苦，卻是他存在于此、與這陌生世界抗?fàn)幍奈ㄒ蛔C明，是他“自我”的錨點。
“沒有……第三條路嗎？”他艱難地問，粗壯的牛尾無意識地焦躁甩動。
老子緩緩搖頭，稀疏銀發(fā)在月下如流瀉星河：“人生在世，取舍二字。得與失，本是一體兩面?！笨菔萑缰窆?jié)的手指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邊緣磨損的銅錢，在指間無聲翻轉(zhuǎn)，“如同此錢，你無法只取陽面，而舍其陰?！?/p>
張?zhí)炻涞哪抗馔断蜿P(guān)外那如沉睡巨龍般的群山，又轉(zhuǎn)向關(guān)內(nèi)沉睡的小鎮(zhèn)。零星的燈火在濃重夜色中如同風(fēng)中殘燭，其中一盞微弱卻固執(zhí)的光，來自清寧棲身的小屋。剎那間，他心中豁然開朗。
“我……選擇留下?！彼穆曇舻统粒瑓s帶著斬斷迷茫的堅定，“白部的血，未解的謎，輪回的因……我不能就此放下。答案，我必須去找尋?！?/p>
老子微微頷首，仿佛早已預(yù)見：“善。然則，記住，鑰匙未必在遠方，或在你心境塵埃拂盡處?！崩先藦膽阎腥〕鲆粋€巴掌大小、布料泛黃、繡著奇異云雷紋的布袋，將其輕輕系在張?zhí)炻浯謮训呐＝巧?，“此物贈你，或可助你撥開云霧?！?/p>
張?zhí)炻涓械脚＝且怀?，布袋雖小，入手頗有分量。他晃了晃碩大頭顱，聽到里面?zhèn)鱽砬宕鄲偠慕饘倥鲎猜暎骸斑@是何物？”
“機緣至?xí)r，自見分曉。”老子嘴角浮現(xiàn)一絲近乎不可察覺、卻又洞察一切的笑意，“去吧，天將破曉。”
一股強烈的不舍突然攫住了張?zhí)炻?。這個看似平凡的老人，在他最絕望迷茫的深淵邊緣，給了他一線微光。他笨拙地用寬厚牛頭，輕輕蹭了蹭老子枯瘦的手臂：“我們……還會再見嗎？”
老子微笑，眼角皺紋舒展，如同千年古菊在月下綻放：“天地雖廣，道緣若在，自有相逢之期?！?/p>
東方天際，第一縷微光刺破厚重云層，將函谷關(guān)古老滄桑的城墻染上一抹淡淡金邊。關(guān)樓上的玄鳥旗幟在漸強的晨風(fēng)中舒展，新的一天，伴隨著宿命的齒輪，無可阻擋地開始了。
老子解下背囊，取出那幾卷飽經(jīng)滄桑的空白竹簡，又拿出一個極其簡陋、似乎用之不竭的松煙墨盒。就在這天下雄關(guān)之下，在無數(shù)驚愕、敬畏、好奇的目光注視下，在秦卒戈矛反射的森冷寒光中，老子拂衣，席地而坐。竹簡攤開于膝前，取筆，蘸墨。
“罷。”
一個平靜無波的字，從他口中吐出，卻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黎明，又似塵埃落定，宣告著一個偉大時刻的降臨。
函谷關(guān)的風(fēng)，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時間變得粘稠。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那支緩緩落下的、飽蘸濃墨的筆尖。
老子提筆，懸于竹簡之上，略作沉吟。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筆尖凝聚的一點墨意。然后，筆鋒落下。
第一筆，蒼勁古樸，力透竹背，如開天辟地之初的第一道斧鑿。
第二筆，圓融流轉(zhuǎn)，氣韻生動，蘊含宇宙無盡生機與律動。
第三筆……
張?zhí)炻洌ㄅ＃┚薮蟮呐Ｑ蹐A睜，屏住“牛”息。他離得最近，看得真切。那筆下的墨跡，絕非簡單的文字！每一筆落下，都仿佛引動天地間無形的“道韻”！竹簡之上，墨色流光隱隱，竟有清濛濛光華透簡而出！周圍空氣隨之發(fā)出微不可察的嗡鳴震顫！更令他驚駭?shù)氖?，沉寂于牛軀深處、屬于那柄神秘“鑰匙”的奇異脈動，竟隨著老子的落筆而轟然共鳴！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金色光芒，在他巨大的牛瞳深處倏然閃過！
老子心無旁騖，筆走龍蛇。一個個玄奧莫測、形神兼?zhèn)涞淖衷谥窈喩险Q生。它們不僅僅是符號，更像是天地至理的具象化！關(guān)令尹喜激動得渾身戰(zhàn)栗，虔誠跪坐一旁，貪婪又敬畏地注視著每一個字的誕生，如同膜拜開天辟地的神跡。
“道…可道……”老子低沉而清晰的聲音緩緩響起，不高，卻如同九天之上的洪鐘大呂，每一個音節(jié)都重重敲擊在每一個傾聽者的靈魂深處，更在張?zhí)炻洌ㄅ＃┑囊庾R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非常道?！?/p>
當(dāng)這開篇三字落成，竹簡上清光大盛，瞬間又內(nèi)斂如常，仿佛將浩瀚宇宙納入了方寸之間。函谷關(guān)前，萬籟俱寂，唯有老子那蘊含無盡天地至理的聲音在晨風(fēng)中回蕩。
張?zhí)炻洌ㄅ＃┐袅?dāng)場，巨大的牛腦中一片轟鳴。
道可道，非常道。
這開篇之言，竟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他這頭“非常之牛”的混沌處境！這著書的過程，這凝聚的“道韻”，竟讓他體內(nèi)沉寂的“鑰匙”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動！這函谷關(guān)下，這著書時刻，難道……正是“鑰匙”得以開啟的某種“門扉”？或是這無盡輪回中，一個足以撬動命運的“變數(shù)”？
老子繼續(xù)書寫，筆下的每一個字都仿佛承載著山岳之重。尹喜看得如癡如醉。周圍秦卒雖不解深意，卻被那股無形的莊嚴道韻所懾。關(guān)樓上的旗幟停止了飄動，整個世界仿佛都在屏息聆聽。
張?zhí)炻涓械揭环N前所未有的清明與震撼。在這一刻，他不再僅僅是困在輪回中的囚徒，也不僅僅是背負使命的刺秦者。他就是這宏大敘事的獨特見證者。牛眼中，老子的身影在道韻流轉(zhuǎn)中漸漸模糊，仿佛化作了一團承載宇宙本源的光；那支揮動的筆，像是一把正在開創(chuàng)天地的……
三日之后，五千言書就。尹喜如獲至寶，將竹簡用上等絲帛包裹，裝入特制紫檀漆盒，派心腹衛(wèi)士日夜守護。
觀星亭中，老子與尹喜作別。關(guān)令大人已恢復(fù)威嚴，但眼中崇敬濃得化不開。他命人備好充足干糧、清水，親自檢查青牛的鞍轡。
“先生此去，山高水長，前路迢迢。”尹喜深深一揖，幾乎及地，“但愿天佑圣德，他日有緣，能再睹先生風(fēng)采，聆聽大道綸音?！?/p>
老子淡然還禮：“緣起緣滅，聚散無常，皆循天道?！?/p>
清寧站在一旁，異常沉默。短短幾日，小姑娘眉眼間褪去幾分童稚，多了幾分沉穩(wěn)。她只是朝著老子用力揮了揮手，然后毅然轉(zhuǎn)身，朝著來時那條蜿蜒小路走去。小小的背影在熹微晨光中被拉長，孤單卻又透著一股倔強。她沒有回頭。
道路分岔。老子騎著青牛，在尹喜等人肅穆目送下，緩緩西行，身影融入關(guān)外晨霧。而道路另一邊，一只健碩的青牛（張?zhí)炻洌﹨s轉(zhuǎn)身，邁著沉穩(wěn)步伐，向著關(guān)內(nèi)走去，牛蹄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空曠的“嗒、嗒”聲。他知道，新的、屬于自己的旅程開始了。
掛在牛角上的布袋隨著步伐晃動，里面?zhèn)鞒銮宕嗟慕饘倥鲎猜?。張?zhí)炻湫闹序嚾婚W過一個念頭：老子，這位深不可測的老人，從始至終，似乎都對他的“穿越者”身份、對這荒誕的輪回，沒有流露出半分驚訝。仿佛……這一切都在預(yù)料之中，本就是“道”的一部分？
他最后一次回頭望去。亭子空寂，人影杳然。唯有山風(fēng)依舊。身后，函谷關(guān)那沉重的城門，正伴隨著鉸鏈摩擦的“嘎吱”巨響，緩緩閉合。那沉悶的聲響，仿佛一個輝煌時代的終章，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