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灰白的光線再度擠進靜思苑,卻驅(qū)不散這里的陰冷和死寂。
林軒幾乎一夜未眠。后半夜的寒冷變本加厲,幾乎將她的血液都凍僵。她蜷在炕上,靠著那點微不足道的食物和燃燒的恨意硬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緩慢。
她在等。
等那個必然到來的時刻。
腳步聲!沉重,急躁,毫無顧忌。
來了!
林軒猛地閉上眼,調(diào)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經(jīng)過一夜凍餓和勞作后,只剩下一口氣的虛弱模樣。袖中,那截冰冷的鐵絲悄然滑入掌心,粗糙的邊緣硌著皮膚。
吱呀——
門被大力推開。王德全裹著一身外面的寒氣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宿醉未醒般的煩躁和一種急于完成任務(wù)的狠厲。
他瞇著眼,挑剔地掃視著地面。
地上確實被擦拭過,雖然粗糙,但大部分顯眼的污垢不見了。銅盆放在角落,抹布扔在一旁。一切都顯得那么“順從”。
但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結(jié)果。
他想要的是她癱倒在地,奄奄一息,或者干脆已經(jīng)凍僵!
“哼,擦得什么玩意兒!”他故意挑刺,聲音沙啞難聽,“糊弄鬼呢?這角落里是什么?還有灰!”
他幾步上前,肥胖的身軀帶著一股壓迫感,指向炕邊一處陰暗的角落。
林軒“虛弱”地睜開眼,掙扎著想要起身查看,卻又“無力”地跌坐回去,只能發(fā)出細微的、帶著哭腔的辯解:“王公公……我……我真的沒力氣了……擦不動了……”
“沒力氣?”王德全眼中閃過一抹獰惡的光,“咱家看你是皮癢了!欠收拾!”
他等的就是這個借口!
他猛地彎腰,一把抓起那個破舊的銅盆!盆沿的豁口在昏光下閃著冷硬的光澤。
“廢物!連地都擦不干凈!咱家看你就跟這破盆一樣,是個沒用的貨色!”他罵罵咧咧,舉起銅盆,作勢就要朝著林軒砸過去!
這不是教訓(xùn)!這是下了死手!這銅盆砸在一個虛弱女子的頭上,不死也殘!
就是現(xiàn)在!
林軒眼中偽裝出的虛弱和恐懼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殺意和孤注一擲的瘋狂!
她一直垂在身側(cè)、握著鐵絲的手猛地揚起!用盡全身殘余的力氣,朝著王德全踹過來的小腿狠狠刺去!
噗!
一聲悶響!
鐵絲雖細,卻足夠尖銳,加上她全身的重量和恨意,竟生生刺破了棉褲,扎進了皮肉!
“嗷——!”
王德全猝不及防!小腿驟然傳來劇痛!他發(fā)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嚎,高舉銅盆的動作瞬間變形,整個人失去平衡,朝著炕沿踉蹌栽倒!
機會!
林軒如同被逼到絕境的母狼,爆發(fā)出驚人的速度!她猛地向旁邊一滾,避開他砸落的身體,同時另一只手閃電般探出,抓住了那個下落的銅盆邊緣!
冰冷!粗糙!豁口的鋒利處割破了她的手掌,鮮血瞬間涌出!
但她感覺不到痛!只有一種冰冷的灼熱在血管里奔流!
王德全痛得齜牙咧嘴,又驚又怒,完全沒料到這奄奄一息的廢物竟敢反抗!還傷了他!“賤人!你找死……”他咆哮著,試圖穩(wěn)住身形,伸手抓她!
太慢了!
林軒借著翻滾的勢頭,腰腹用力,幾乎是彈坐起來!雙手死死抓住銅盆的兩邊,將那處被她磨得最為鋒利的豁口邊緣,對準王德全因暴怒和疼痛而伸長的脖頸——用盡生平所有的力氣和恨意,狠狠地鍘了下去!
“啊——?。?!”
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驟然爆發(fā),又像被掐斷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溫?zé)岬摹⒄吵淼囊后w猛地噴濺出來!濺了林軒滿頭滿臉!濃重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瞬間彌漫了整個空間!
王德全的眼睛瞪得滾圓,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他徒勞地用手去捂住脖子,那里,一道可怕的傷口正汩汩地向外涌著鮮血。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
他肥胖的身體抽搐著,重重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了冰冷骯臟的地面。
世界,安靜了。
只剩下林軒劇烈如風(fēng)箱般的喘息聲。她還保持著那個雙手緊握銅盆的姿勢,僵在原地。
臉上溫?zé)岬难壕従徚魈?,帶來一種詭異的觸感。
她看著地上還在微微抽搐的王德全,看著那雙死不瞑目的、凝固著驚恐的眼睛。
殺了。 她真的殺了。
沒有想象中的恐懼和慌亂,反而是一種極致的、冰冷的平靜,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迅速淹沒了一切情緒。
她松開手。
當(dāng)啷。
沾滿鮮血的銅盆掉落在地,發(fā)出一聲脆響。
她緩緩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動作機械。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掃過這間充斥著濃重血腥味的囚籠。
沒有遲疑。
她迅速行動起來。
蹲下身,在王德全尚且溫?zé)岬氖w上摸索。很快,她找到了一個鼓囊囊的錢袋,還有一些碎銀子和一塊出入腰牌。她將這些東西迅速塞進自己懷里。
然后,她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透過門縫向外觀察。
寂靜無人。只有風(fēng)卷著雪沫刮過荒蕪的院落。
她退回屋里,目光落在那個銅盆和染血的抹布上。
冷靜得可怕。
她拿起抹布,蘸著銅盆里尚未完全凍結(jié)的冷水,快速擦拭著臉上和手上的血跡。又仔細地將銅盆邊緣和地上的血跡盡可能擦掉。
做完這一切,她將染血的抹布塞進王德全的尸體下藏好。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這充斥著冰冷和血腥的空氣。
最后看了一眼這間囚禁她、折磨她、也見證了她第一次殺戮的屋子。
眼神決絕,再無留戀。
她推開門,側(cè)身閃了出去,又將門輕輕掩上,仿佛一切如常。
寒風(fēng)瞬間包裹了她單薄的身體,冷得刺骨,卻也讓她異常清醒。
她低著頭,握緊那塊冰冷的腰牌,沿著墻根最陰暗的角落,快步向著靜思苑那扇通往外面、通常緊鎖的破舊側(cè)門走去。
腳步有些虛浮,卻異常堅定。
每一步,都踏在未掃的積雪上,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
像是在為她送行。
也像是在為她剛剛開啟的、布滿荊棘和鮮血的復(fù)仇之路,奏響序曲。
天光漸亮。
宮墻深深。
一個渾身沾滿血腥的“幽靈”,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這片巨大的、吃人的陰影之中。
逃亡,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