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聲落,來者不善。
時予猛地將沈沐皙拽到身后,肋下傷口頓時涌血,他卻毫無知覺,目光死死鎖住枯樹林邊緣。
幾個高大身影無聲轉(zhuǎn)出,個個披著黑雨衣。為首者身形壯碩,雨帽下露出刀疤臉和禿鷲般陰鷙的眼神——正是禿鷲。
他放下手,嘴角扯出殘忍的笑:“精彩,真精彩。小少爺,您這金貴的手,殺起人來倒不含糊。銹巷的污水,真能洗出點東西?”
他目光掃過沈沐皙染血的臉和時予重傷的身體,最后停在沈沐皙那雙沾滿泥血的手上,滿是嘲諷。
“沈恪先生要是看到您這副模樣,得多‘心疼’?為了您,我們可好找。”
沈沐皙的心瞬間凍結(jié)。禿鷲,沈恪手下最兇的鷹犬!他親自來了,顯然早就等在這里。剛才那場廝殺,他們一直在看?
剛掙脫地獄,又入陷阱?沈恪的陰影無處不在!
時予繃緊身體,銳利眼神掃視禿鷲和他身后沉默如山的黑雨衣。這些人絕不是雜魚。以他現(xiàn)在這狀態(tài),加上虛脫的沈沐皙,毫無勝算。
禿鷲慢悠悠掏出閃著幽藍光的通訊器:“老板,人找到了。小少爺受了點驚嚇,活著。另一個……也喘氣。放心,都在這兒了。”
通訊器那頭傳來指示,禿鷲恭敬應著:“是,明白。保證安全帶回。”
掛斷,禿鷲看向沈沐皙,假笑更盛:“小少爺,雨大天冷,別淋壞了。老板擔心,特意派我們來接您回家。”他側(cè)身讓開,指向林外隱約可見的黑色越野車。
“至于這位……”禿鷲轉(zhuǎn)向時予,帶著玩味,“老板說了,一起帶回。畢竟他‘幫’了您大忙,總得好好‘感謝’。”
回家?回沈恪的金籠?時予會被如何“感謝”?恐懼和憤怒攫住沈沐皙。
“不……”抗拒微弱。
禿鷲揮手,兩名黑雨衣上前要架沈沐皙。
“別碰他!”時予猛地踏前,將人護在身后,匕首直指。盡管因失血搖晃,眼中的兇戾讓打手一頓。
禿鷲假笑消失,陰冷浮現(xiàn):“時予,老板耐心有限。你以為你還能翻浪?”
氣氛降至冰點!暴雨沖刷血腥,禿鷲手下按住武器。
沈沐皙緊貼時予后背,能感受到他身體滾燙,細微顫抖。血正從肋下滴落。他撐不住了!
逃不掉,拼是死,屈服不可能!
當黑雨衣再次逼近,沈沐皙猛地從時予身后掙出半步!他抬起慘白的臉,嘶聲喊:“站??!你們敢碰他試試!”
禿鷲瞇眼:“哦?小少爺還有指教?”
沈沐皙強撐脊背,一字一句:“那批貨!‘赤蝎’那批貨!坐標和密碼,整個A市只有我知道!沈恪……他也不知道!”
禿鷲瞳孔驟縮。
“如果我死了……”
“或者時予回去后出任何‘意外’……”他掃過時予傷口,“那批貨立刻匿名送到國際刑警手里!禿鷲,你猜沈恪會怎么‘感謝’你?”
空氣凝固。
禿鷲臉上玩味消失,驚疑翻涌。
“你……威脅我?”
“是交易!”沈沐皙斬釘截鐵,“讓我們上車!給他找最好的醫(yī)生!現(xiàn)在!立刻!否則……”他舉起血污的手指向禿鷲,“魚死網(wǎng)破!我說到做到!”
禿鷲死死盯著他,腮幫抽動。那批貨價值連城,是沈恪布局關鍵。若真出事……想到沈恪的手段,他后背發(fā)涼。
最終,他緩緩舉手示意手下退下。
“小少爺,您……很好。這‘交易’,我記下了。”禿鷲壓抑怒火,指向越野車:“請!醫(yī)生在車上!”
沈沐皙緊繃的神經(jīng)一松,轉(zhuǎn)頭看時予。時予也正看著他,深潭般的眼中情緒復雜。
沈沐皙伸手抓住時予滾燙的手腕。這一次,是他拉著時予,一步一步,艱難卻堅定地走向那黑色囚籠。
禿鷲陰晴不定地看著暴雨中相互扶持的背影,尤其是那仿佛生出帶血銹骨的沈家小少爺。
他按耳麥低聲道:“老板,情況有變……小少爺用‘赤蝎’的貨,威脅保下了時予……”
通訊器那頭沉默片刻,傳來沈恪聽不出喜怒的聲音:“知道了。帶回來。路上……照顧好沐皙?!?/p>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A市的雨幕霓虹。沈恪優(yōu)雅地靠在椅背中,指尖輕點著扶手。面前的數(shù)個監(jiān)控屏幕,清晰地顯示著洼地、車內(nèi)和診療室的畫面。
“學會亮爪子了?呵,有意思。那就看看,這身新長的銹骨,能有多硬?!?/p>
車門打開,溫暖干燥的空氣混著消毒水和無形壓迫感涌來,醫(yī)生保鏢已等候多時了。
沈沐皙用盡力氣將幾乎力竭的時予推上車,自己才狼狽地爬上去。車門沉重關閉,隔絕了暴雨。
車輛啟動,駛離血腥洼地。
車內(nèi)昏暗。醫(yī)生立刻上前處理時予肋下那道可怕的傷口。酒精觸碰皮肉的瞬間,時予悶哼一聲,眉頭死死擰緊,冷汗瞬間浸濕額發(fā)。
沈沐皙蜷縮在另一邊座椅上,渾身濕透冰冷,他看著醫(yī)生翻動那皮肉翻卷的傷口,胃里翻騰,卻強忍著移不開目光。
“呃……”時予壓抑的痛哼再次傳來。
沈沐皙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往時予那邊挪了挪,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安慰:“那個……時予,其實我覺得,你除了脾氣壞一點,人挺…挺義氣的……”他看著時予因疼痛而繃緊的下頜線,聲音更輕了,“居然,會救我,會保護我……還是,謝謝你。”
時予緊閉的眼睫似乎顫動了一下,沒有回應,只是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別的什么。
車子駛向A市,駛向沈恪的王國。
疲憊如潮水淹沒沈沐皙。意識模糊間,醫(yī)生拿著溫熱的毛巾和干燥的毯子靠近。
“小少爺,您渾身都濕透了,處理下傷口換身干衣服吧,這樣會著涼的?!?/p>
沈沐皙沒動,目光依舊黏在時予身上。他緩緩抬起自己那只冰冷僵硬的手,在昏暗光線下看。手上只有被雨水泡得發(fā)白發(fā)皺的皮膚。
但他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烙印在了深處。血的顏色,銹蝕的味道,掙脫的代價。
他不再是琉璃。他是生銹骨的沈沐皙。這身銹骨,終將破籠。他放下手,疲憊地閉上眼,將額頭抵在冰冷的車窗上。
時予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目光越過醫(yī)生忙碌的身影,落在沈沐皙蒼白脆弱又倔強的側(cè)臉上。肋下縫合的傷口傳來尖銳的刺痛,他卻仿佛感覺不到。他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沈沐皙那只緊握成拳、指關節(jié)泛白的手上。
車窗外,A市璀璨的霓虹在連綿的雨幕中暈染,越來越近。
診療室的門被推開,禿鷲閃身進來,反手關上門,像堵墻一樣徑直堵在坐在椅子上的沈沐皙面前。
沈沐皙身體猛地一顫,撞進禿鷲燃著怒火的眼睛里。
“小少爺,”禿鷲聲音嘶啞低沉,淬著冰渣,“您今晚的‘壯舉’,可真讓我禿鷲大開眼界??!” 他陰冷的目光刮過沈沐皙的傷,“殺人了?劈開了人腦袋?還敢拿‘赤蝎’的貨威脅我?!”
他猛地出手,布滿厚繭的手指如同鐵鉗般狠狠掐住了沈沐皙纖細的脖子,強迫他抬頭:“誰他媽給你的膽子?!說!貨在哪?!密碼是什么?!”
窒息感和劇痛襲來,沈沐皙渾身發(fā)抖,生理淚水涌出??謶盅蜎]。不行!他是沈二少爺,禿鷲怕沈恪,絕不敢殺了自己。
“價…價值……”沈沐皙艱難吐出字。
禿鷲動作一頓:“什么?”
沈沐皙抓住這瞬間,掙脫鉗制撞在椅背上,喘息咳嗽,脖子留下青紫指痕。他死死盯著禿鷲扭曲的臉,嘶聲喊:
“那批貨,價值連城!只有我知道坐標密碼!沈恪也不知道!你殺我,或動時予一根手指頭……我保證貨立刻銷毀,你們屁都沒有,沈恪饒不了你!治好時予!別動他!否則,一起完蛋??!”
禿鷲耳中通訊器微震。他臉上的暴怒瞬間消失,換上虛偽的平靜,松開拳頭,甚至扯出一個假笑。
“小少爺……”他后退一步,語氣刻意放緩,“何必發(fā)這么大脾氣?看您這脖子傷的……嘖?!?他假惺惺地嘖了一聲,“老板說了,您受驚了,需要好好休息。”
他冷冷掃過沈沐皙脖子上的淤青,“至于您那位朋友,放心,醫(yī)療團隊會用最好的藥,保證他‘安然無恙’?!?/p>
他側(cè)身對門口揚聲,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拖延:“進來!給小少爺處理傷口!動作麻利點!隔壁那個……”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才慢悠悠補充,“也用最好的藥,把人給我‘保’住了!別讓老板擔心?!?/p>
醫(yī)護人員魚貫而入。禿鷲妥協(xié)了?威脅成功了?巨大的不真實感籠罩著沈沐皙。他焦急地看向隔壁時予所在的方向。
“我要去見時予!在他旁邊檢查治療!”沈沐皙立刻要求。
禿鷲挑了挑眉,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行,聽小少爺?shù)??!?/p>
“現(xiàn)在就要去!”沈沐皙強調(diào)。
禿鷲眼底閃過一絲不耐,揮揮手:“……行行行,都依您。扶小少爺過去!”
時予病房。
消毒水冰冷刺鼻。沈沐皙坐在旁邊的醫(yī)療床上處理自己腿上的傷口,目光卻始終緊鎖著不遠處的時予。
時予赤裸的上身纏滿了新?lián)Q的紗布,肋下縫合處隱隱透出暗紅。他閉著眼,眉頭緊蹙,冷汗不斷滲出,兩名保鏢守在兩側(cè)。
“他…怎么樣了?”沈沐皙聲音嘶啞地問正在給時予調(diào)整點滴的醫(yī)生。
醫(yī)生頭也不抬,平板地回答:“傷口深,失血過多,好在沒傷及臟器。手術算成功,接下來看恢復和感染情況。死不了?!?/p>
“死不了”反而讓沈沐皙更加不安。他下意識看向靠在墻邊的禿鷲,禿鷲抱著雙臂,眼神冰冷地在他和時予之間掃視,帶著明顯的不甘和評估。
就在這時,“滴滴——”時予旁邊的監(jiān)測儀器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時予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悶哼,額頭青筋暴起。
“怎么回事?!你不是說死不了嗎?!”沈沐皙驚慌失措,掙扎著就要從床上下來。
“正常術后反應,麻藥勁過了而已?!贬t(yī)生依舊毫無波瀾,示意旁邊的護士給時予推入一針止痛藥。很快,時予身體的痙攣平復下去,眉頭卻皺得更緊,陷入更深沉的昏睡,只是臉色蒼白得嚇人。
沈沐皙的心揪成一團,對著醫(yī)生吼道:“給他用最好的止痛藥!不要讓他這么痛!聽到了嗎?!”
禿鷲在陰影里發(fā)出一聲冷冷的嗤笑。醫(yī)生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知道了。”
病房門被無聲地推開,管家端著銀盤走了進來,上面放著一杯水和幾片白色的小藥片。
“小少爺,”管家刻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恭敬,“先生吩咐,您受了驚嚇,需要好好休息。這是安神的藥,請您服下?!?/p>
沈沐皙瞳孔驟縮,身體下意識地向后縮了縮:“不……我不需要!我現(xiàn)在很好!”
管家無視他的拒絕,將銀盤穩(wěn)穩(wěn)地遞到他面前:“先生很關心您的狀況。您需要充足的休息,才能更快地恢復?!?/p>
沈沐皙知道無法拒絕。他最后看了一眼昏睡中依然痛苦蹙眉的時予,眼眶瞬間紅了。他猛地仰頭,一把抓起那幾片白色藥片塞進嘴里,就著水硬生生吞了下去,苦澀的味道灼燒著喉嚨。
空杯子被重重放回銀盤,他倔強地瞪著管家:“可以了嗎?!”
管家微微頷首:“請您好好休息?!?說完,端著銀盤無聲地退了出去。
藥效迅猛得驚人,沉重的疲憊感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吞噬了沈沐皙的意識。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旋轉(zhuǎn)。
在徹底沉入無邊黑暗之前,他用盡最后殘存的力氣,拼命地想要轉(zhuǎn)過頭,看向時予的方向。
不能睡……要看住他……要……
黑暗無情地降臨。一個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劃過他混沌的意識:
價值?我的價值,到底是什么?是那批貨?還是……沈恪眼中,一場新游戲的入場券?
診療室內(nèi),只剩下監(jiān)測儀器單調(diào)的“滴答”聲,和禿鷲在門邊陰影中投來的、深沉難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