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帶著夏末的燥熱。
我看著他們三人,仿佛又看到了天臺邊緣那三雙毫不猶豫的手。
“散了吧?!?/p>
我聽見自己清晰地說。
然后,不再理會他們瞬間僵住的表情和難以置信的目光,轉身離開。
背后死寂一片。
我知道,這一次,是徹底斬斷了。
斬斷了過往,也斬斷了……他們或許能窺見未來悲劇蛛絲馬跡的最后一次機會。
清華園的生活,是嶄新且忙碌的。
這里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沒有那三個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更沒有那個像幽靈一樣纏著我上輩子命運的貧困生陳默。
周圍的同學是來自全國各地的佼佼者,思維活躍,目標明確。在這里,努力和天賦是常態(tài),競爭透明而激烈,沒有人會因為你家境尚可就理所當然地要求你“出讓”什么。
我享受著這種純粹和公平。
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下意識地繃緊神經,警惕某種潛在的、名為“陳默”的威脅。但四周只有鍵盤敲擊聲、翻書聲和室友平穩(wěn)的呼吸聲。巨大的安全感包裹著我,讓我意識到,我真的逃離了那個泥潭。
我加入了實驗室,跟著師兄師姐做項目,如饑似渴地吸收著知識。這里的資源需要靠實力爭取,但規(guī)則清晰,讓人安心。
日子充實得像繃緊的弓弦,蓄滿了力量。
我和蘇清苒不在一個系,但公共基礎課和全?;顒由?,偶爾會遇到。
她似乎比我更忙,總是行色匆匆,抱著一摞書或背著電腦包,清冷的側臉在北方的秋陽下顯得格外白皙。幾次碰面,我們都只是微微點頭,便擦肩而過。關于高三那次莫名其妙的“利用”,我們心照不宣地誰都沒有再提。
直到一次全校性的新生辯論賽。
我們系和他們系陰差陽錯地對上了決賽辯題。
自由辯論環(huán)節(jié),刀光劍影。她思維縝密,語速極快,引經據典,攻勢凌厲。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幾個回合下來,竟有種棋逢對手的酣暢感。
賽后,我們在場館外相遇。
她抱著亞軍獎杯,臉上還帶著辯論場上的些許銳氣,看到我,腳步緩了一下。
“恭喜。”她開口,聲音依舊清淡,但少了之前的疏離。
“承讓。”我笑了笑,“你反應很快。”
“你預判很準。”她回了一句,頓了頓,似乎猶豫了一下,才接著說,“那頓飯,還作數嗎?”
我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是指我當初那句“回頭請你吃飯賠罪”。
“作數?!蔽尹c頭,“看你時間?!?/p>
于是,有了第一次正式的、心平氣和的交談。聊辯論,聊課程,聊對未來的模糊規(guī)劃。我們都避開了高三那個尷尬的插曲,也默契地沒有談及那三個被我“拋棄”在故鄉(xiāng)的人。
之后,接觸便慢慢多了起來。
有時是在圖書館碰到會順帶占個座,有時是關于難題的郵件討論,有時是校園里遇見,會并肩走一段,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她聰明,獨立,有自己的目標和節(jié)奏,相處起來直接卻不失分寸,是一種成年人之間恰到好處的舒適感。
我知道校內論壇關于我和她的帖子偶爾會飄起來,標題無非是“理工男神與高冷?;ㄒ伤撇脸龌鸹ā敝?。對此,我們都沒有回應。
生活沿著平靜而向上的軌道穩(wěn)步前行,幾乎讓我恍惚覺得,上輩子的慘烈或許真的只是一場噩夢。
直到大一寒假來臨。
我拖著行李箱走出北京站,呼吸到故鄉(xiāng)冬天熟悉的、帶著煤煙和灰塵味的冷空氣時,那些刻意被壓下的記憶碎片才猛地翻涌上來。
城市的變化不大,街道依舊,只是看它的心情早已不同。
父母很高興我回來,張羅了一桌子好菜。飯桌上,不可避免地聊起了舊日同學。
“前幾天買菜碰到李阿姨了,就是珊珊媽媽,”母親嘆了口氣,給我夾了塊魚,“唉,聽說珊珊那孩子,在大學里好像不太開心,瘦了好多?!?/p>
父親搖搖頭:“老周也為小毅愁得不行,說孩子去了大學像變了個人,脾氣暴躁得很,掛了好幾科。老趙家的峰子倒是還好,就是悶了不少?!?/p>
我默默吃著飯,沒有接話。
心里卻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冰冷的漣漪。
不開心?變了個人?
這只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