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頸的汗毛毫無預(yù)兆地豎起。
沈知意把煙蒂狠狠摁在路邊的垃圾桶頂上,火星濺起的瞬間,他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夜風(fēng)卷著未散的酒氣往喉嚨里灌,胃里燒灼得厲害,腳步虛浮,踩在地上像踩著棉花。
這種如影隨形的被窺視感,已經(jīng)糾纏了他將近一個月。
像條滑膩冰冷的蛇,白天潛藏在意識的陰影里,一到夜晚就悄然滑出,纏繞上他的脖頸,讓他呼吸發(fā)緊。
他煩躁地抄了條近路,皮鞋踩在坑洼積水里,發(fā)出啪嗒啪嗒的黏膩聲響,和他雜亂無章的心跳重疊在一起。
巷口方向,似乎極快地晃過一個高大模糊的影子。
沈知意的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他猛地停下腳步,瞇起眼睛努力看向前方。
巷子里空空蕩蕩,只有月光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慘淡的光斑。
夜風(fēng)掀起他單薄的襯衫領(lǐng)口,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的煩躁感再次攫住了他。
“滾出來!”他扯著嗓子朝空巷吼道,聲音卻因酒精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而發(fā)飄。
無人回應(yīng)。只有風(fēng)穿過狹窄巷道時發(fā)出的低啞嗚咽。
沈知意咽了口唾沫,喉結(jié)緊張地滾動了一下。他不想再待在這里,轉(zhuǎn)身就想快步離開。
可剛邁開腿,后衣領(lǐng)就被一股難以抗衡的巨力猛地攥??!整個人像個失去重心的破布娃娃,被粗暴地向后拽去!
后背重重撞在粗糙冰冷的磚墻上,疼得他悶哼一聲,額頭更是在慣性作用下磕了上去。
“咚”的一聲悶響,眼前瞬間炸開一片炫目的白光。
等他視野里的白光和金星勉強(qiáng)散去,鼻尖已經(jīng)撞上了一片溫?zé)帷?/p>
他艱難地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進(jìn)一雙深不見底的黑色眼眸里。
是林硯。
他好像比上次見面時更高大了一些,沉沉的陰影完全籠罩下來,將沈知意徹底覆蓋。
巷子里光線太暗,看不清他具體的表情,只能看到他下頜的線條繃得極緊。
沈知意愣了一秒,隨即扯開一個笑容,混合著酒后的癲狂和慣有的囂張。
“喲,這不是我們品學(xué)兼優(yōu)的林大學(xué)霸嗎?”他抬手,故作輕佻地想去推搡林硯的胸口,手腕卻在半途被對方更快、更狠地一把攥住,骨頭被捏得生疼。
“怎么?”沈知意吃痛,卻笑得更放肆,故意把臉湊近,“被打服了?終于想通,過來給小爺磕頭認(rèn)錯了?”
他刻意拉長了語調(diào),帶著慣有的嘲諷:
“可惜啊,小爺我現(xiàn)在不稀罕了。你這種……”
話未說完,脖頸驟然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扼??!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并未用盡全力,但那絕對的力量差距和突如其來的窒息威脅,像一道冰冷的鐵箍,瞬間鎖住了他的呼吸和所有未盡的謾罵。
沈知意的臉頰因缺氧迅速漲紅,本能地開始劇烈掙扎,手腳并用地踢打身前的人。
可林硯站在那里,如同腳下生根,紋絲不動。只是低著頭,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冷冰冰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那是一種陰沉的、仿佛常年不見天日的冰冷,藏在最深的縫隙里,默默滋長。
“放…開…唔……”沈知意艱難地擠出幾個音節(jié),指甲無措地?fù)缸ブ殖幎笞∽约翰鳖i的手背,在那上面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林硯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新舊交錯的傷痕在微弱光線下若隱若現(xiàn),青筋隨著用力而凸起。
“你求我?!绷殖幍穆曇艚K于響起,手上略微松了一絲微不可查的勁兒,卻讓沈知意后背竄上一股更深的寒意。
沈知意忽然笑了,笑得眼眶發(fā)紅:“求你?我求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彼麕缀跏琴€氣般故意將脆弱的脖頸更往對方手里送,“來??!掐死我!你他媽敢嗎?!”
林硯的手沒有松開,指腹反而開始緩慢地、近乎折磨地摩挲著他頸側(cè)的皮膚,那動作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意味。
然后,一點一點地重新收緊。
媽的。沈知意腦中閃過這兩個字。
強(qiáng)烈的窒息感再次涌上,視線開始模糊渙散,但他仍死死瞪著林硯的眼睛。
那雙眼睛里沒有仇恨,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近乎漠然的死寂,仿佛在擺弄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壓迫和瀕臨失控的恐懼中,身體卻起了極其悖逆的反應(yīng)。
一股陌生的熱流毫無征兆地從下腹竄起,沿著脊椎急速攀升,與窒息帶來的戰(zhàn)栗和麻痹感詭異地交織在一起,讓他控制不住地顫抖了一下。
沈知意能清晰地感覺到自身的變化,窘迫和一種難以啟齒的隱秘瘋狂交織,讓他的臉頰燙得嚇人。
林硯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一瞬,扼住他脖頸的手猛地松開了。
大量空氣瞬間涌入肺部,沈知意猝不及防,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額前碎發(fā)被冷汗徹底打濕,黏在蒼白泛紅的皮膚上。
他一邊咳,一邊抬起頭,恰好看見林硯正垂眸看著他,眼里有點茫然。
沈知意下意識地把自己更緊地蜷縮起來,后背緊貼冰冷的磚墻。
他覺得呼吸沉重,心跳如擂鼓,可大腦卻異常興奮,身體里的每一個細(xì)胞似乎都在違背他的意志,瘋狂地叫囂著某種他無法理解、也不愿承認(rèn)的沖動。
他只覺得萬分恐怖。這他媽算什么?!
不要發(fā)現(xiàn)!不要發(fā)現(xiàn)!千萬不要被發(fā)現(xiàn)??!
他用力深呼吸幾次,試圖壓下身體的異常,再次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林硯。
林硯的眼神已經(jīng)恢復(fù)了之前的死水無波,平靜得像是在看路邊一堆無關(guān)緊要的垃圾。
但在沈知意緊張的注視下,對方的視線幾不可查地、極其迅速地向下掃了一眼,在那個尷尬的位置停頓了或許只有零點一秒的時間,隨即立刻回正,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然后,林硯一言不發(fā),干脆利落地轉(zhuǎn)身,邁步離開。
高大的身影很快被巷尾濃重的黑暗吞噬,沒有留下只言片語。
沈知意還癱靠在墻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渾身脫力。
屈辱感后知后覺地像潮水般涌上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但更多的,是一種被徹底挫敗、無法掌控局面、甚至連自身反應(yīng)都無法掌控的滔天憤怒。
“打不過……我認(rèn)了。但這…這……算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語,聲音沙啞。
“我真瘋了?”
空蕩蕩的巷子里只剩下他一個人。冷風(fēng)吹過,讓他打了個寒顫,也吹起一地的凄涼。
他忽然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從一開始的壓抑逐漸變得失控,越來越大,最后扭曲成了某種介于哭和笑之間的、壓抑的嗚咽。
滾燙的眼淚從指縫里不斷滲出,滴落在冰涼的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記。
“真惡心……”他對著早已空無一人的巷尾,用盡力氣罵了一句,聲音卻輕得像夢囈,“……媽的,還不如死了算了?!?/p>
而就在巷尾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陰影里,林硯并未真正離開。
他靜默地站在一棵老槐樹的背后,身形與黑暗完美融合,死死盯著遠(yuǎn)處那個蜷縮在墻角的、輕微顫抖的身影。
指尖上,似乎還殘留著剛才扼住那截纖細(xì)脖頸時的觸感。
那么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偏偏主人卻有著最烈最不怕死的性子,瘋狂地試探著底線,渴求著某種極致的毀滅。
沈知意。沈知意。沈知意。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