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的門在她身后無聲合攏,將外間漸起的喧囂、哭聲、匆忙的腳步聲都隔開一層,只余沉悶的喪鐘,穿透厚重的宮墻,一聲聲敲在耳膜上,也敲在心上,震出無邊空洞的回響。這鐘聲仿佛是命運的宣告,每一次敲擊都像重錘一般砸在她的靈魂深處,讓她感到一陣虛無和迷茫。殿內沒有點燈,只借著窗紙透入的、慘淡的灰白天光,勉強視物。這樣的光線使得整個殿堂顯得格外陰森,仿佛所有的陰影都在悄然蠕動,吞噬著僅存的一絲溫暖??諝饫镞€殘留著昨夜清冷的熏香,此刻聞來,卻只覺得滯悶,混著一股陳舊的、屬于這深宮無數(shù)不得善終靈魂的腐朽氣。這氣味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緊緊纏繞,讓她幾乎無法呼吸。阿棲佇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茫然地望著前方。她的心中充滿了無盡的悲哀和無奈,仿佛被這殿堂的沉重氛圍所禁錮,無法掙脫。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么遙遠而又那么清晰,她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卻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在這深宮之中,她仿佛只是一葉扁舟,在洶涌的波濤中漂泊,隨時可能被吞噬。
阿棲沒有動。
她就站在那片昏昧的光影里,背靠著冰涼雕花的殿門,聽著外面那個王朝為它的主人發(fā)出的、程式化的哀音。
許久,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觸碰到臉頰。皮膚是冷的,上面還殘留著刻意逼出的淚痕,此刻也已干涸,繃得皮膚微微發(fā)緊。
她用力擦拭著那點痕跡,直到皮膚泛起刺痛的熱度。
她緩緩地移動腳步,每一步都似乎承載著無盡的疲憊與沉重,終于停在了妝臺前。銅鏡的表面已有些許氧化,模糊不清,映照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龐。那臉上寫滿了倦怠,眼底卻燃燒著某種冰冷的余燼,仿佛是曾經熾熱情感的殘跡。妝臺上,散落著幾樣簡單的梳妝用品,一支口脂被隨意地擱在一旁。她凝視著銅鏡中自己的影像,輕輕抬手,指尖觸摸到臉上那被擦去的口脂所殘留的些許暗紅印記。它像是一塊干涸的血痂,靜靜地提醒著她曾經經歷過的那些傷痛與掙扎。
水盆里是冷的殘水。她將手浸進去,刺骨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竄遍全身,激得她輕輕一顫。她慢慢地,仔細地搓洗每一根手指,仿佛上面沾染了看不見的污穢。
水波晃動,倒映出窗欞扭曲的格子和外面灰蒙的天空。
【……棲棲,乖,數(shù)完一千個數(shù),無論聽到什么,都不準出來,不準哭……】
父親的聲音,隔著十年的血火,驟然撞入腦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猛地攥緊了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讓她從那片猩紅的回憶里掙脫出來。
盆中水紋漸息,重新映出她毫無表情的臉。
好了。
都結束了。
她直起身,用旁邊雪白的布巾擦干手,每一根指節(jié)都擦得仔細。然后,她走到殿中那張鋪著暗色錦緞的圓桌旁。
桌上放著一套素白瓷的茶具,是平日里宮人備著,她卻幾乎從未動過的。
她提起冰冷的茶壺,壺身沉重。里面是隔夜的冷茶。
她迫切需要一點冰冷的東西來緩解喉嚨里那股如同火焰般燃燒的干渴。那干渴仿佛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扼住她的喉嚨,讓她難以呼吸。她多么希望這冰冷能夠滲透進身體深處,不僅能平息喉嚨的不適,更能撫平心底那片荒蕪的、瘋狂嘶吼著的虛空。那虛空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不斷吞噬著她的理智和情感,讓她感到無比的恐懼和無助。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片荒涼的景象:寸草不生的土地,狂風呼嘯,沒有一絲生機。她不知道這冰冷的東西能否帶來真正的慰藉,但她知道,此刻她只能依靠它來度過這個難熬的時刻。
斟了半杯。茶水顏色深褐,毫無熱氣。
指尖剛觸及冰涼的杯壁——
“靜婕妤。”
聲音不高,平穩(wěn),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國喪期間的沉痛,卻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刺破偏殿的死寂。
阿棲的指尖猛地一顫,杯壁上的寒意瞬間鉆心。
她沒有立刻回頭。只是極慢地,將那只差一點就碰到的茶杯,輕輕推回了原處。瓷底與桌面相觸,發(fā)出極輕微的一聲“磕噠”。
然后,她轉過身。
內閣首輔周勉站在門口,不知是何時進來的,門扉只開了窄窄一道縫,他側身而入,旋即又將其無聲掩上。將他與外面那個正在崩塌和重組的喧鬧世界,暫時隔絕開來。
他依舊穿著那身紫袍官服,象征著尊貴與權力的服飾此刻卻似乎無法帶給他絲毫溫暖。外面罩了一件玄色斗篷,斗篷的邊緣隨著寒風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無盡的凄涼與落寞。他的須發(fā)梳理得一絲不茍,每一根頭發(fā)都整齊地歸位,彰顯著他一貫的嚴謹與自律。然而,臉上那沉肅的悲容卻讓人無法忽視,那是一種深深的哀傷,仿佛失去了世間最珍貴的東西一般。
唯有一雙眼睛,依舊銳利而冷靜,像深潭里沉著的兩顆黑石子,不見底地看著她。這雙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世事,所有的悲傷與痛苦都在這雙眼睛中沉淀,成為了他內心深處最堅不可摧的力量。他看著她,目光中似乎有著千言萬語,卻又無從說起。那是一種復雜的情感,有擔憂、有不舍、有期待、也有無奈。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她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內心深處的顫動,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震撼。
他并未走近,就停在那片陰影與光暈的交界處,目光先是極快地掃過她蒼白的面色、微紅的眼眶、以及那身素凈得甚至有些單薄的衣裙,最后,落在那只被她推回桌面的、未曾飲用的冷茶上。
“首輔大人?!卑⑽⑶?,行了個禮,聲音低啞,帶著哭過的澀意,姿態(tài)完美地契合一個剛剛經歷巨變、驚魂未定的寵妃。
周勉略一頷首,算是回禮,語氣沉緩:“婕妤節(jié)哀。陛下驟然崩逝,舉國同悲,還望婕妤保重鳳體,勿要過慟傷了根本?!?/p>
場面話,說得滴水不漏。
阿棲垂著眼睫:“謝大人關懷?!?/p>
殿內陷入了一種奇異的、仿佛時間都凝固了的沉默。在這寂靜之中,只能聽見窗外那一聲接一聲、永不疲倦般的喪鐘,沉悶地填充著每一寸空氣。那鐘聲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神秘信號,不斷地回響在每個人的耳邊,讓人不禁心生寒意。它不僅敲擊著耳膜,更像是在敲擊著人們的心靈深處。每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沉默的氣氛愈發(fā)凝重,仿佛連呼吸聲都變得微弱不可聞。整個殿堂似乎被這鐘聲所籠罩,陷入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與不安之中。
周勉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只茶杯上,停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重新看向她,話鋒也隨之微妙一轉,依舊是那沉痛的調子,卻裹挾著不容錯辨的審慎:
“只是,陛下龍馭上賓,去得實在突然。老臣等在外,聞聽陛下臨終前……似有驚悸之狀,還提及……舊事?”
他頓了頓,觀察著她的反應,每一個字都拿捏得極準,既點了題,又不至于太過咄咄逼人:“靜婕妤一直隨侍在側,不知……陛下可還曾有過其他示下?或是對身后之事……有所安排?”
來了。比預想得更快,更直接。
阿棲的心臟在胸腔里沉甸甸地跳了一下,隨即被更冷的理智覆蓋。她抬起眼,迎上周勉那看似悲憫、實則探究的目光,眼眶瞬間又紅了幾分,水光氤氳,卻強忍著不讓它落下,聲音里帶著后怕的顫抖:
“首輔大人明鑒……陛下……陛下昨夜便一直不安,噩夢不斷,囈語連連……說的皆是些……臣妾聽不懂的駭人之語……”她適時地哽咽了一下,偏過頭,用袖角極輕地按了按眼角,“直至天明前……陛下突然清醒了片刻,眼神……眼神直勾勾的,望著虛空,只反復說……‘債清了’、‘朕……來尋你了’……說完,便……便……”
她說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搖頭,單薄的肩膀微微發(fā)抖,將一個被帝王臨終慘狀驚嚇到語無倫次的深宮女子形象,扮演得淋漓盡致。
“債清了”?“來尋你了”?
周勉花白的眉毛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這兩個詞,比之前那句“他們來接朕了”更模糊,也更……意味深長。是了結了什么債?又是去尋誰?結合皇帝近年越發(fā)陰郁悔恨的傳聞,以及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舊事……
他眼底的審視稍稍淡去幾分,覆上一層更深的、難以言說的復雜。他沉默了片刻,終究沒有再追問那模糊囈語的具體指向,轉而道:“陛下……去時可安詳?”
阿棲垂下頭,淚水終于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磚上,悄無聲息:“陛下……未能瞑目?!?/p>
周勉輕輕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片刻后再睜開,已恢復了那種沉毅的重臣姿態(tài):“老臣明白了。婕妤受苦了?!?/p>
他像是終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或者,是確認了某種不便言說的猜測,微微躬身:“喪儀諸事繁雜,前朝還需老臣等主持。婕妤且安心在此靜養(yǎng),一應事宜,自有禮部與內廷司操持?!?/p>
“有勞首輔大人?!卑吐暤?。
周勉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沉,像是要將她這副柔弱悲凄的模樣刻印下去。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有不舍、有無奈、也有幾分難以言說的痛楚。然后,他毅然轉身,無聲地拉開殿門,側身而出,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漸濃的哀哭和忙碌里。門外的世界,依舊喧囂,而他心中那份沉重的記憶,卻永遠留在了身后那個充滿悲傷的地方。
門再次合攏。
偏殿重歸死寂。
阿棲依舊站在原地,低著頭,看著地磚上那兩滴早已洇開、消失無蹤的淚痕。
許久。
她緩緩抬起手,用指尖,慢慢擦去眼角那點殘存的、冰涼的濕意。
臉上再無半分悲慟,只剩下一種極度疲憊后的、玉石般的冷硬。
她轉過身,重新走向那張圓桌。
目光落在之前那杯未曾飲用的冷茶上。
茶水依舊冰涼,顏色深褐,像凝固的血。
她伸出手,這一次,穩(wěn)穩(wěn)地端起了茶杯。
指尖傳來瓷壁冰冷的觸感,一直涼到心里去。
她舉杯,將杯中冰冷的殘茶,緩緩傾倒在地。
水漬無聲漫開,深暗的一灘。
如同祭奠。
祭奠那十年血仇。
祭奠這宮闕之下,所有被碾碎、被吞噬、永不得超生的亡魂。
也包括,雙手沾滿血污、從此困于這金絲牢籠的——
她自己。
窗外,喪鐘未歇。
一聲,又一聲。
悠長,冰冷,如同這看不到盡頭的深宮歲月。
她放下空杯,發(fā)出清脆一響。
新的棋局,已然開盤。
而她,早已落子無悔。
新帝的靈柩莊嚴地停在太極殿中,殿內香煙繚繞,空氣中彌漫著沉郁的香氣。日夜不斷的誦經聲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仿佛在為逝者超度,也為生者祈福。那沉重的柏木棺槨,如同一位沉默的守望者,靜靜地矗立在殿堂中央。它宛如一道巨大的、冰冷的界碑,赫然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時代,一個是舊日輝煌的余燼,一個是未來未知的晨曦。
整個皇宮上下,一片肅穆。宮里宮外,所有鮮艷的色彩都被緊急撤換,仿佛在一瞬間被抽離了生命的活力。放眼望去,唯有慘白與玄黑這兩種冷色調在視覺中碰撞。慘白的綢緞隨風輕擺,像是揮之不去的哀愁;玄黑的旗幟低垂,默默訴說著無盡的哀思。
就連宮人們也在這巨大的喪事面前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他們低垂著頭顱,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敬畏與哀傷。匆忙的腳步聲在宮殿的走廊間回響,每一步都顯得那么沉重,仿佛被這沉重的氣氛壓彎了腰。他們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微微瑟縮,像是畏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又像是對未來充滿不安。整個皇宮,仿佛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所籠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這片肅穆與哀傷之中,人們不禁開始反思過去的種種,以及對新帝統(tǒng)治下的未來充滿期待或憂慮。每一個角落,每一道目光,都沉浸在這場巨大喪事所帶來的深刻影響之中。
阿棲被“請”回了一處更為偏僻的宮苑,美其名曰“靜心守孝”。院門外的守衛(wèi)比往日多了兩倍,無聲矗立,像一道道穿著喪服的影子。送來的飯食依舊精致,卻總透著一股例行公事的冷冰冰。曾經巴結討好的宮人,如今眼神躲閃,傳遞物件時指尖都帶著畏懼的輕顫。
她像一件被暫時收起、等待最終處置的前朝舊物,被擱置在這片被遺忘的角落里。
她并不意外。周勉那日的試探,與其說是關心先帝臨終,不如說是評估她這把“刀”是否鋒利,是否知情太多,又是否會反噬。顯然,她的“表演”暫時穩(wěn)住了他,但遠遠不夠。新帝年幼,輔政大臣、宗室、后宮……每一股勢力都在重新劃定地盤,她這個身份尷尬、卻又某種程度上“見證”了先帝最后時刻的舊寵,自然成了需要嚴密看管、亦或可被利用的棋子。
她需要知道外面的棋局走到了哪一步。
夜深,燭火如豆。
阿棲并未安寢,只著一件單薄素衣,坐在窗邊。寒風從窗隙鉆入,吹得燭苗搖曳不定,在她毫無波瀾的眼底投下晃動的暗影。
極輕的、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叩擊聲,自窗欞傳來。三長,兩短。
她眸光微動,卻沒有立刻回應。耐心等了片刻,直到那叩擊聲又以同樣的節(jié)奏重復了一次。
她這才起身,走到窗邊,并未開窗,只將耳朵貼近冰冷的窗紙。
外面是壓得極低的氣聲,語速又快又急,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惶:“……娘娘,打聽清楚了……今日廷議,首輔大人力主迎立榮王世子……但太后娘家?guī)孜粚④娐?lián)名上奏,言世子年幼,當立長君……吵得厲害……還有人、有人提及先帝得位……提及……春山舊事……”
聲音到這里猛地頓住,像是被什么嚇到,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阿棲面無表情地聽著。榮王世子年方七歲,是周勉這些文臣最容易掌控的傀儡。而“長君”,指向的是先帝的某個堂兄,與太后娘家牽連甚深。權力洗牌,從來血腥。
“……還有,”窗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奴婢偷聽到周相與人密談……說、說您……‘妖媚惑主’,‘恐知悉太多’,‘宜盡早處置’……”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擠出來的,帶著瀕死的恐懼。
阿棲沉默著。周勉果然動了殺心?!疤幹谩倍?,在這深宮里有太多悄無聲息的方式。
“……知道了?!彼K于開口,聲音低得如同嘆息,“按之前說的,去辦?!?/p>
“可、可是娘娘……風險太大……一旦……”
“去?!彼驍鄬Ψ?,語氣里沒有半分波瀾,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窗外靜默了一瞬,隨即是衣物摩擦和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她依舊站在窗邊,良久未動。寒風更烈,吹得燭火噗地一聲熄滅。
殿內陷入一片徹底的黑暗。
她在黑暗里勾起唇角。
周勉想讓她死?
那就讓這潭水,更渾一些。
三日后,先帝頭七法事。
太極殿內僧侶誦經聲震耳欲聾,香燭氣味濃得嗆人?;适易谟H、文武百官依品級跪了滿殿,一片壓抑的啜泣嗚咽之聲。
阿棲跪在女眷隊列的末尾,低垂著頭,一身縞素,身形單薄得像隨時會被這沉重的哀戚壓垮。
法事進行到一半,忽聽得隊列前方一陣騷動,伴隨著內侍驚慌的低呼。
竟是太后——先帝的嫡母,那位常年禮佛、幾乎不過問世事的老婦人——因“悲痛過度”,昏厥了過去。
場面一時有些混亂。周勉微微蹙眉,正欲吩咐太醫(yī),眼角余光卻瞥見跪在后面的靜婕妤忽然抬起了頭。
她臉色蒼白得透明,眼神直勾勾地望著那具巨大的棺槨,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陷入了某種癔癥。
然后,在一片誦經聲和壓抑的哭泣聲中,她猛地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凄厲、劃破所有沉悶的尖叫——
“陛下!陛下您怎么回來了?!您別過來!別過來——!”
聲音尖銳,充滿了極致驚恐,瞬間壓過了一切聲響!
滿殿死寂!
所有哭聲、誦經聲戛然而止。無數(shù)道目光,驚駭、疑惑、探究,齊刷刷地釘在她身上!
周勉臉色驟變!
阿棲卻似渾然不覺,只是驚恐萬狀地瞪著虛空,雙手胡亂地在身前揮舞,仿佛真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正在逼近,聲音抖得破碎不堪:“血……好多的血……不是臣妾……不是臣妾害的您……是您自己……是您說債還清了……是您說要去找她……”
“轟——!”如同一塊巨石砸入死水,整個太極殿徹底炸開!
“債還清了”?“去找她”?
這幾個字眼,結合先前關于先帝臨終驚懼囈語的傳聞,瞬間點燃了所有人心底最陰暗的猜測!無數(shù)道目光在驚恐的靜婕妤、臉色鐵青的周勉、以及那具巨大的棺槨之間來回逡巡!
先帝的死……難道真有隱情?!莫非真是……舊債索命?!而這靜婕妤,是知情人?甚至……?
“堵住她的嘴!拖下去!”周勉終于反應過來,厲聲喝道,聲音卻掩不住一絲驚怒的嘶啞。
幾個內侍慌忙上前。
阿棲卻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在那幾只手臂碰到她之前,眼睛一翻,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昏厥”過去。
她被迅速抬離了大殿。
留下的,是一殿死寂的驚恐,和無數(shù)瘋狂滋長的、足以打敗一切的猜疑。
周勉站在原地,感受著四面八方投來的、那些不再是純粹敬畏的目光,額角青筋突突直跳。
他看著那具棺槨,又看向靜婕妤被抬走的方向,眼神陰沉得能滴出水。
這把刀……
他本想悄悄折斷的刀……
竟以這樣一種決絕而慘烈的方式,將所有人都拖下了水。
水徹底渾了。
渾得好。
阿棲被人抬回冷寂的宮苑,扔在冰冷的床榻上。
宮人匆忙退下,無人敢多留一刻。
直到殿門重重合攏,腳步聲遠去。
榻上“昏厥”的人,長長的眼睫顫動了一下,緩緩睜開。
眼底一片清明冷靜,哪有半分癲狂。
她慢慢坐起身,聽著遠處太極殿方向隱約傳來的、似乎再也無法恢復之前那般莊嚴肅穆的嘈雜聲。
唇角無聲地彎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周勉。
你想下的棋。
現(xiàn)在,由不得你了。
這盤死局,誰也別想輕易抽身。
她看向窗外,天色依舊陰沉。
喪鐘早已停歇。
但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敲響開場的鑼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