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終于在一種微妙的氣氛中接近尾聲。
趙澈自被我那句“睡書房”威脅后，明顯安分了許多。雖然眼神依舊像探照燈一樣時(shí)不時(shí)掃過我周圍，但總算沒再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護(hù)食”舉動，只是全程板著一張俊臉，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尤其姓沈的”的低氣壓。
御前告退時(shí)，皇帝和太后又分別賞賜了些東西，說了幾句“早日開枝散葉”的場面話。趙澈恭敬應(yīng)著，耳根卻不受控制地又紅了，偷偷瞟了我一眼，被我逮個正著，立刻倉皇移開視線。
回府的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規(guī)律的聲響。
車內(nèi)空間比來時(shí)顯得更逼仄了些。趙澈不再緊靠車窗，而是坐在我對面，微垂著眼眸，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手指無意識地?fù)钢g玉佩的流蘇。
安靜得有些詭異。
“王爺，”我率先打破沉默，故意逗他，“還在琢磨怎么不讓沈院判給我看??？”
他猛地抬頭，臉頰泛紅，眼神里帶著點(diǎn)被戳破心事的羞惱，還有一絲殘留的委屈：“你……你休要再提他！”
“好，不提?！蔽覐纳迫缌鳎粗⑽⑺煽跉獾臉幼?，又慢悠悠地補(bǔ)充道，“那聊聊安國公家的孫小姐？人家只是想跟您探討畫藝……”
“林瀟瀟！”趙澈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間炸毛，也顧不得什么王爺儀態(tài)了，傾身過來，一把捂住我的嘴，眼神慌亂，“你、你小聲點(diǎn)！隔墻有耳！”
他的手掌微涼，帶著淡淡的酒氣和檀香，覆在我唇上。
我眨了眨眼，沒動。
他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動作過于親密，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臉頰紅透，眼神飄忽不定，坐回原位，聲音磕磕巴巴：“總、總之……不許再提旁人！”
我看著他那副窘迫又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模樣，終于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在密閉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
趙澈的臉更紅了，羞惱地瞪著我：“你笑什么！”
“笑王爺啊，”我支著下巴，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方才在宮里，不是挺能唬人的？靖王爺威嚴(yán)冷峻，生人勿近。怎么一上車，就變成……”
我故意停頓，目光在他紅透的耳朵和閃爍的眼睛上轉(zhuǎn)了轉(zhuǎn)。
他像是被我看得無所遁形，下意識地并攏雙腿，坐得更直，試圖找回氣場：“本王、本王一向如此！”
“哦？一向如此容易臉紅？一向如此愛揪袖子？”我視線落在他又開始無意識摳弄玉佩流蘇的手指上。
他立刻把手指藏進(jìn)袖子里，梗著脖子：“……天熱！”
我挑眉，看了眼車窗縫隙里透進(jìn)的晚風(fēng)帶來的涼意，也不拆穿他。
馬車微微顛簸了一下。
他身子晃了晃，目光下意識地又落在我身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又憋了回去。那眼神里，帶著點(diǎn)試探，還有點(diǎn)……期待？
我忽然想起離宮前，太后身邊嬤嬤塞給我的那個小瓷瓶和那幾句意味深長的囑咐，臉頰也不由自主地有點(diǎn)發(fā)燙。
車廂內(nèi)的氣氛忽然變得有些曖昧和粘稠。
他顯然也察覺到了，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微發(fā)?。骸澳莻€……母后她……是不是給了你……”
話沒說完，他的臉已經(jīng)紅得不像樣子，眼神根本不敢與我對視，飄向車頂、車窗、車壁……就是不敢看我。
我看著他這副純情又笨拙的樣子，心底那點(diǎn)惡作劇的念頭又冒了出來。
我湊近他一些，壓低聲音，學(xué)著他之前的語氣：“王爺想知道？求我啊?！?/p>
趙澈猛地轉(zhuǎn)回頭，桃花眼因?yàn)檎痼@而微微睜大，水光瀲滟，像是受了極大的沖擊。他看著我近在咫尺的臉，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放肆！”
“哦，”我故作失望地坐回去，“那算了，反正王爺今晚是要睡書房的，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p>
“不行！”他脫口而出，語氣急切。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反應(yīng)過度，頓時(shí)窘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jìn)去，聲音瞬間低了下去，帶著點(diǎn)哀求的意味，小聲嘟囔：“……不能睡書房?！?/p>
“為什么不能？”我憋著笑，“書房清凈，還有王爺最愛的寶劍相伴，多好?！?/p>
“一點(diǎn)也不好！”他抬起頭，眼圈居然又有點(diǎn)紅了，不是委屈，是急的，“本王……本王認(rèn)床！離了……離了你……睡不著！”
最后三個字，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羽毛一樣輕輕搔過我的心尖。
我看著他那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終于不再逗他。
我嘆了口氣，伸出手，輕輕握住了他藏在袖子里、微微發(fā)抖的手。
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看向我。
我的手心溫?zé)?，他的指尖微涼?/p>
“王爺，”我看著他，聲音放緩，“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趙澈愣愣地看著我，眼底的水汽慢慢凝聚，又被他努力逼了回去。他反手緊緊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甚至有些發(fā)疼，仿佛怕我跑掉一樣。
他低下頭，用額頭輕輕抵著我的手背，聲音悶悶的，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撒嬌：“……那你以后不許嚇唬本王，不許提別人，也不許……不許讓本王睡書房?！?/p>
得，這還趁機(jī)提上條件了。
我看著他黑漆漆的腦袋頂，心里軟成一片。
“好，”我應(yīng)道，指尖輕輕拂過他柔順的發(fā)絲，“不提別人，不嚇唬你。”
他立刻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承諾，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yáng)起，那笑容干凈又燦爛，帶著孩子氣的滿足。
“那睡書房……”他得寸進(jìn)尺地追問。
我瞇起眼，故意拉長了聲音：“這個嘛……看王爺表現(xiàn)?！?/p>
他臉上的笑容一僵，立刻又變得緊張起來，抓著我的手搖晃：“本王表現(xiàn)會很好的！真的！”
馬車恰在此時(shí)停下，車外傳來侍衛(wèi)的聲音：“王爺，王妃，王府到了。”
趙澈像是沒聽見，還眼巴巴地看著我，等著我的最終判決。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湊過去，在他光潔的額頭上飛快地親了一下。
“看在這個的份上，暫且饒過你?！?/p>
說完，不等他反應(yīng)，我率先抽出手，掀開車簾下了車。
晚風(fēng)吹拂，帶起衣袂飄飄。
我站在車下，回身望去。
趙澈還愣在車?yán)?，一只手捂著剛剛被親過的額頭，臉頰紅暈蔓延至脖頸，一雙桃花眼瞪得圓圓的，里面充滿了巨大的驚喜和懵懂，像是還沒反應(yīng)過來。
月光灑落，在他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
那副樣子，純情得不可思議。
“王爺，”我笑著向他伸出手，“還不下車？莫非真想留在車?yán)镞^夜，抱著你的劍？”
他這才如夢初醒，臉上爆開燦爛的笑容，幾乎是跳著下了車，一把緊緊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驚人。
“回府！”他聲音響亮，帶著掩不住的雀躍和歡喜，之前的醋意、委屈、窘迫全都一掃而空。
他拉著我的手，步伐輕快地向府內(nèi)走去，一路上遇到行禮的下人也只是胡亂點(diǎn)頭，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壓不下去。
紅燈籠在廊下輕輕搖曳，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緊密地交織在一起。
我知道，今晚的回籠覺，怕是睡不成了。
而某個剛剛逃過“書房一劫”的王爺，顯然正在心里摩拳擦掌，準(zhǔn)備好好“表現(xiàn)”一番。
至于太后給的那個小瓷瓶……
我摸了摸袖中的物件，臉頰微熱。
或許，今晚真的能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