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我放下窗簾，看向他，“您這心眼，是不是比針尖還??？”
趙澈俊臉一板：“本王這是規(guī)矩！王府的規(guī)矩！”
“哦？”我挑眉，“哪條規(guī)矩寫著不許對太醫(yī)笑了？”
“本王新加的！”他理直氣壯，“就在剛才！”
我：“……”
得，這王爺不僅愛哭愛吃醋，還會濫用職權。
馬車恰好此時停下，宮門到了。
趙澈立刻收斂了臉上那些豐富的表情，重新端回冷峻王爺?shù)募茏?，率先下車?/p>
他站在車下，伸出手，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仿佛剛才那個在車里亂吃飛醋、亂立規(guī)矩的人不是他。
我扶著他的手，踩著腳凳下車。
就在我站穩(wěn)的瞬間，他忽然極快極輕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指，然后迅速松開，仿佛只是個無意的觸碰。
我訝異地抬眼看他。
他卻已經別開臉，目視前方莊嚴的宮門，只有緊抿的唇角，泄露出一絲極細微的、得逞般的笑意。
陽光灑在他側臉上，勾勒出優(yōu)美的輪廓。
我忽然覺得，今天這趟皇宮之行，或許……不會太無聊。
至少，身邊這個“戲精”王爺，肯定會竭盡全力，演好他“醋海翻波”的獨角戲。
宮門深邃，朱墻高聳，琉璃瓦在晨光下流淌著炫目的金輝。
引路的太監(jiān)躬身在前，腳步又輕又快。我和趙澈并肩而行，他刻意維持著半步的距離，儀態(tài)端方，步履沉穩(wěn)，方才馬車里那點幼稚的醋意和偷笑仿佛只是我的錯覺。
唯有在經過一道宮門時，旁邊一隊穿著太醫(yī)署官服的人低頭行禮避讓，他周身氣息幾不可察地一僵，腳步未停，下頜線卻繃緊了些，眼角余光飛快地掃過我。
我目不斜視，心里卻忍不住好笑。
穿過數(shù)重宮闕，終于來到太后所居的慈寧宮。
殿內熏著淡淡的檀香，雍容華貴又不失寧靜。首位上，一位身著深紫色宮裝、頭戴珠翠的婦人正含笑看來，眉眼間與趙澈有幾分相似，只是更添歲月沉淀的威儀與溫和。這便是當今太后，趙澈的生母。
“兒臣攜王妃林氏，叩見母后，恭請母后圣安?！壁w澈撩袍跪倒，聲音清朗沉穩(wěn)。
我跟著他依樣行禮，垂首屏息，做出新媳婦最溫順恭謹?shù)哪印?/p>
“快起來，快起來！到哀家跟前兒來?！碧蟮穆曇魩еσ?，顯得十分和藹。
我們起身，上前幾步。
太后拉著我的手，仔細端詳，連連點頭：“好，好模樣，瞧著就是個端莊伶俐的孩子。澈兒，你可有福氣了。”
趙澈站在一旁，微微躬身：“母后謬贊?！弊藨B(tài)恭敬，耳根卻悄悄紅了。
太后又笑著問了我?guī)拙浼抑懈改缚珊?、昨夜歇得可曾習慣之類的家常話，我一一謹慎應答。
氣氛正一派和睦溫馨，太后忽然話鋒一轉，目光略帶調侃地看向趙澈：“澈兒，你如今成了家，便是大人了。往日那些孩子氣的習性，可要收一收了。昨兒個夜里，沒又抱著劍瞎琢磨，或是躲……”
“母后！”趙澈猛地打斷太后的話，聲音都劈了叉，臉頰瞬間爆紅，連脖子都染上了緋色，他飛快地瞟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驚慌和哀求，“兒、兒臣早已穩(wěn)重了許多！昨夜……昨夜一切安好！”
太后被他這過激的反應逗得掩口輕笑，眼風掃過我，帶著了然和促狹：“哦？安好便好，安好便好。哀家還怕你一驚一乍，嚇著瀟瀟呢。”
我垂著眼，努力抿住想要上揚的嘴角?？磥硖髮ψ约簝鹤拥牡滦?，那是了解得相當透徹。
趙澈站在那兒，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臉紅得快要冒煙，還得強作鎮(zhèn)定：“母后說笑了……”
正當他尷尬得無以復加，試圖轉移話題時，殿外太監(jiān)唱喏：“太醫(yī)院院判沈大人，前來為太后娘娘請平安脈?！?/p>
趙澈渾身一僵，猛地轉頭看向殿門。
我也微微一愣，這么巧？
只見沈清言一身青色官袍，身姿挺拔如修竹，手提藥箱，從容步入殿內。他面容清俊，氣質溫潤，目不斜視，行至殿中，恭謹行禮：“微臣沈清言，叩見太后娘娘，參見王爺、王妃?！?/p>
聲音清越，舉止得體。
太后面色如常，含笑抬手：“沈院判來得正好，起來吧?！?/p>
“謝太后?！鄙蚯逖云鹕?，依舊微垂著眼簾，恪守臣禮。
然而，趙澈的視線卻像釘子一樣釘在了沈清言身上。我甚至能感覺到他周身的氣息瞬間從剛才的羞窘變成了緊繃的警惕和……濃濃的敵意。
沈清言似乎毫無所覺，上前為太后診脈，低聲詢問近日飲食起居，專業(yè)而沉靜。
殿內一時只有太后和沈清言低聲交談的聲音。
趙澈站在我身邊，身體繃得筆直，眼神時不時地在我和沈清言之間飛速掃過。我?guī)缀跄苈牭剿麅刃寞偪衲X補的聲音。
忽然，太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笑著對我說道：“瀟瀟，你與清言是舊識吧？這孩子醫(yī)術好，性子也穩(wěn)當，日后你在府中若有什么不適，也可傳他去看診，不必拘束?！?/p>
這本是一句尋常的關懷話。
卻像是一滴水濺入了滾油里。
趙澈猛地吸了一口氣，臉色瞬間就白了，也顧不得太后在場，猛地側身半步，幾乎是下意識地擋在了我和沈清言之間，雖然動作僵硬，姿態(tài)別扭。
他對著太后，聲音又快又急，帶著明顯的慌亂和抗拒：“不、不必了！母后！王府有府醫(yī)！甚是得力！無需勞動沈院判大駕！”
說完，他還猛地扭頭，瞪了沈清言一眼，眼神里充滿了“離我王妃遠點”的警告。
沈清言終于抬起眼，看向趙澈。他的目光平靜無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似乎完全不明白靖王爺這突如其來的強烈敵意所為何來。
他微微躬身，語氣依舊平和：“王爺說的是，王府府醫(yī)自是醫(yī)術精湛。微臣不敢逾越?！?/p>
太后看著自家兒子這副如臨大敵、醋海翻波的沒出息樣子，先是一愣，隨即忍俊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哀家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p>
趙澈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尤其是在太后和“情敵”面前，頓時窘得無地自容，臉頰紅白交錯，嘴唇動了動，想挽回點顏面，卻又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悻悻地閉上嘴，低下頭，用眼神凌遲著光可鑒人的金磚地面。
我站在他身后，看著他紅透的耳根和微微發(fā)抖的指尖，再瞥一眼旁邊一臉無辜完全在狀態(tài)外的沈清言，差點憋出內傷。
這都什么事??！
太后顯然也懶得理會這個醋壇子兒子了，又和藹地與我說了幾句話，賞下不少東西，便示意我們可以跪安了。
出了慈寧宮，趙澈的腳步明顯加快，悶著頭往前走，一言不發(fā)。
我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直到離開慈寧宮遠了，周圍宮人漸少，他才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俊臉微沉，眉頭蹙著，那雙桃花眼里情緒復雜——有羞惱，有委屈，還有一絲后怕。
他看著我，嘴唇抿了又抿， finally 憋出一句，聲音悶悶的，帶著點興師問罪的意味：
“你方才……為何一直看他？”
我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質問弄得一愣：“看誰？”
“還能有誰！”趙澈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顯而易見的委屈和控訴，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瞬間又蒙上了一層水汽，活像我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沈清言！你方才在母后宮里，一直看著他！別以為本王沒發(fā)現(xiàn)！”
我：“……”
天地良心！我從頭到尾規(guī)規(guī)矩矩，眼觀鼻鼻觀心，最多就是用余光瞥過那么一眼，還是在他反應過激擋在我前面的時候！
這王爺，不僅心眼比針尖小，這眼睛是自帶追蹤鎖定功能，專門用來監(jiān)視我的嗎？
看著他這副泫然欲泣、仿佛被辜負了全世界的模樣，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故意拖長了聲音：“哦——原來王爺一直在盯著我看??？連我看誰都沒逃過您的法眼？”
趙澈的臉“唰”地一下又紅了，眼神閃爍，氣勢瞬間矮了半截，但還是強撐著：“本王、本王那是……那是監(jiān)督你是否恪守禮數(shù)！對！就是監(jiān)督！”
“是嗎？”我上前一步，湊近他，仰頭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眼尾和緊抿的、顯得有點倔強又可憐的唇，“那王爺監(jiān)督出什么了？我可是恪守禮數(shù)，一眼都沒多看呢。倒是王爺您，方才在太后面前，那反應……”
我故意停頓，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趙澈被我堵得說不出話，臉頰紅得快要滴血，羞窘交加，偏偏又無法反駁。他猛地別開臉，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哽咽和惱羞成怒：“你、你強詞奪理！本王不同你說了！”
說完，他竟像是怕我再說什么讓他無地自容的話，轉身就要走。
那背影，怎么看都透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終于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聽到我的笑聲，他腳步一頓，肩膀微微垮下，顯得更委屈了，卻沒有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幾乎是小跑著想要逃離現(xiàn)場。
我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心情莫名愉悅。
穿過御花園的九曲回廊，假山嶙峋，花木扶疏。偶爾有宮人經過，恭敬行禮，趙澈也只是板著臉匆匆點頭，全然沒了方才在慈寧宮端著的王爺架子。
走到一處僻靜的荷花池畔，他忽然又猛地停下，轉過身。
我差點撞到他身上。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重新看向我，眼神里帶著一種破罐破摔般的倔強和認真：“林瀟瀟！”
“嗯？”我挑眉。
“本王知道！”他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醋意和自嘲，“本王或許……沒有他沈清言溫文爾雅！沒有他醫(yī)術高明！也沒有他……他跟你認識得早！”
他越說越委屈，眼尾更紅了，水光氤氳，卻強忍著不讓它掉下來，那副樣子，可憐又好笑。
“但是！”他猛地提高音量，像是給自己打氣，“但是本王比他好看！”
我：“？？？”
這突如其來的比較和……自豪點是怎么回事？
他見我沒反應，似乎更急了，上前一步，幾乎要貼到我面前，指著自己的臉，語氣急切又帶著點幼稚的炫耀：“你看清楚！本王難道不比他沈清言好看嗎？滿京城你去找找！誰還能比本王這張臉更??？”
陽光灑在他臉上，皮膚白皙通透，睫毛長而卷翹，鼻梁高挺，唇形優(yōu)美，此刻因為激動和委屈泛著淡淡的粉色，確實……堪稱絕色。
我看著他這副“我不管我最好看你必須只看我”的理直氣壯模樣，徹底失語了。
這王爺?shù)哪X回路，果然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吃醋比的是這個？
見我只是盯著他不說話，趙澈眼里的水汽更濃了，聲音都帶上了顫音，那點強裝出來的氣勢迅速消散，只剩下不安和脆弱：“你、你怎么不說話？難道……難道你覺得他更好看？”
眼看那金豆豆就要掉下來了。
我嘆了口氣，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泛紅的眼尾。
他渾身一僵，愣愣地看著我，忘了反應。
“王爺，”我無奈地笑了笑，聲音放柔了些，“您最好看，行了吧？全京城您最好看，誰都比不上您?！?/p>
趙澈眨了眨濕漉漉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掃過我的指尖，帶來一陣細微的癢意。他似乎在分辨我話里的真假，臉上的委屈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小心翼翼的、不敢相信的欣喜。
“真、真的？”他小聲問，帶著點鼻音。
“比真金還真?！蔽沂栈厥?，故意板起臉，“所以王爺能別再自己瞎琢磨，亂吃飛醋了嗎？很丟份兒的?！?/p>
趙澈的臉又紅了紅，但這次不是羞窘，而是有點不好意思的歡喜。他低下頭，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揚起，又努力想壓下去，最終形成一個別扭又可愛的弧度。
他小聲嘟囔：“誰吃醋了……本王只是……只是陳述事實……”
“哦，事實就是您仗著好看，不許我看別人？”我揶揄道。
他飛快地抬眸瞟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聲音更小了，卻帶著點理直氣壯的撒嬌：“……不行嗎？”
我看著他這副終于被順毛了的樣子，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這哪是個王爺，分明就是個需要人哄著、夸著、時刻確認自己最重要的小哭包。
“行，怎么不行?！蔽倚χ鴵u搖頭，“王爺您說了算?！?/p>
趙澈這才徹底高興起來，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滿了星辰，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他試探性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勾住了我的小指，輕輕晃了晃。
“那說好了……”他聲音軟軟的，“以后只許看我?！?/p>
指尖傳來他微涼的體溫和小心翼翼的力度。
我看著他被淚水洗過愈發(fā)清亮的眸子，里面清晰地倒映著我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一絲別人的痕跡。
心底某個角落，忽然就塌陷下去，變得異常柔軟。
或許，嫁給這樣一個“哭包”王爺，日子真的會很有趣。
我反手握住他微涼的手指，笑道：“好，只看你。不過王爺，您再這么哭下去，這‘最好看’的臉，可就要變成小花貓了?！?/p>
趙澈聞言，立刻慌張地抬手去擦眼睛，動作笨拙又可愛。
“哪有！本王才沒哭！”
陽光正好，荷花池畔，水波粼粼，暗香浮動。
我們的影子，在身后悄悄重疊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