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坐在電腦前頭。屏幕亮著,藍(lán)盈盈的光打在他臉上。
他看著那個文件。文件名是一串亂七八糟的字母加數(shù)字。他握著鼠標(biāo),點了一下。
彈出來一個框。要密碼。
他試了幾個。蘇晴的生日。他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都不對。
他有點煩了。從旁邊抓過喝了一半的啤酒瓶,對著嘴灌了一口。酒有點溫了,不好喝。
他又試了自己的生日。還是不對。
他靠在椅背上,看著那個框。腦子里空空的。
然后他想起來,試試工號吧。他在公司干了八年,工號印在工牌上,印在工資條上,印在一切地方。那串?dāng)?shù)字他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
他輸了進(jìn)去。敲了回車。
解壓進(jìn)度條彈出來了。一點點往右走。
他盯著那條慢慢變長的藍(lán)色,心里有點發(fā)毛。不知道里頭是什么。誰給的?為什么密碼是他工號?
解壓完了。彈出一個文件夾,名字叫“禮物”。
禮物?他心想,誰送禮物用這種方式。鬼鬼祟祟的。
他點開文件夾。里面是幾個視頻文件。名字也是數(shù)字,像是日期。
他點了最早的一個。
播放器打開了。畫面是黑白的,有點晃??唇嵌龋菑母咛幫屡牡?。是一條路,路邊停著車。夜里,路燈不太亮。
他認(rèn)出來了。這是他家小區(qū)外面那條路。路右邊那棵歪脖子樹,他天天看見。
畫面右下角有日期和時間。三個月前,凌晨一點多。
一輛黑色的轎車開過來,停下。車沒熄火,雙閃也沒打,就那么靜靜地停著。
陳默湊近屏幕。這車他太熟了。李耀明的車。公司配的,黑色的奧迪,車牌尾號三個8。李耀明就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
車?yán)锏娜藳]下來。停了大概十分鐘,車又開走了。
陳默點了下一個文件。
還是同一個地方,類似的畫面。日期是兩周后,時間更晚,快兩點了。那輛黑奧迪又來了。這次停了更久。將近二十分鐘,才開走。
他一個一個點下去。差不多每隔一兩周,這車就會在深夜出現(xiàn)。停的時間長短不一。有時候幾分鐘,有時候半小時。
每次都停在他家樓下那條路的路邊。
陳默覺得喉嚨發(fā)干。他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酒順著嗓子眼滑下去,又涼又苦。
他老婆蘇晴,有時候會加班到很晚。她說公司忙,項目緊。他從來沒懷疑過。
李耀明是他上司。管著整個部門。陳默歸他管。
陳默的手有點抖。他點開了最后一個視頻文件。日期是前天晚上。就是他參加公司慶功宴,然后被裁員的那天晚上。
這個視頻不一樣。不是路邊監(jiān)控。畫面清晰多了,彩色的。
是一條酒店走廊。鋪著厚地毯,墻紙是金色的,燈很亮堂。一看就是高級地方。
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晚上十一點零七分。
陳默盯著屏幕。呼吸都屏住了。
先是一個女人從走廊那頭走過來。穿著一條米色的裙子,高跟鞋。手里拿著個小包。
是蘇晴。他老婆?;藠y,頭發(fā)挽起來。很好看。
她走到一扇門前,停下。拿出房卡,刷了一下。門開了,她側(cè)身進(jìn)去。門關(guān)上了。
陳默覺得心口被人捶了一拳。悶悶的疼。
過了大概兩三分鐘。又一個人走過來。
男人。穿著襯衫西褲,沒打領(lǐng)帶。手里拿著手機(jī),邊走邊看。
是李耀明。他上司。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
他走到同一扇門前。停下。抬手敲了敲。
門開了一條縫。他閃身進(jìn)去。門關(guān)緊了。
視頻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屏幕黑下去。
陳默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電腦風(fēng)扇嗡嗡地響。窗外有車開過去的聲音。屋子里很靜。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什么東西釘在了椅子上。從頭到腳,都僵了。
他想起前天晚上。慶功宴上,李耀明還拍著他肩膀,說他是部門骨干,公司棟梁。說以后還要靠他。
他想起李耀明說話時,嘴里噴出的酒氣。
他想起蘇晴。那天早上出門,她還給他整理了領(lǐng)帶。說晚上別喝太多,早點回家。
他確實沒喝太多。他回家了。蘇晴沒回家。她說要陪客戶,晚點回。
原來是這樣陪的。
陳默慢慢彎下腰,用手捂住臉。手指冰涼。
他肩膀開始抖。一開始是小小的顫動,后來控制不住,整個上身都在抖。
他沒有哭出聲。就是那么抖著,喉嚨里發(fā)出一點壓抑的、像是喘不過氣來的聲音。
電腦屏幕暗了下去。省電模式。屋子里唯一的光源沒了,一片漆黑。
他在黑暗里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
然后他猛地直起身,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筆記本電腦跳了一下。啤酒瓶倒了,剩的酒流出來,淌了一桌子。
他不管。他又點開那個視頻。把進(jìn)度條拖到李耀明進(jìn)房間的那一段。反復(fù)看。
看一遍,心里就冷一分。
他看到第三遍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
他把視頻暫停。放大。盯著李耀明的左手。
李耀明手里拿著手機(jī)。另一只手上,戴著塊表。表盤在走廊燈光下反光。
陳默認(rèn)出來,那是塊勞力士。金表。李耀明經(jīng)常戴。說是客戶送的。
但陳默見過這塊表。在家里。蘇晴的衣柜抽屜里,有個小盒子,裝著這塊表。他當(dāng)時問過,蘇晴說是高仿的,買來搭衣服玩。
他信了。他怎么會不信呢?
陳默靠在椅背上,仰起頭。天花板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黑。
他覺得天花板在轉(zhuǎn)。屋子也在轉(zhuǎn)。
他閉上眼。腦子里閃過很多畫面。
李耀明在辦公室訓(xùn)話的樣子。蘇晴笑著給他盛飯的樣子。李耀明簽裁員通知的樣子。蘇晴說“我愛你”的樣子。
這些畫面攪在一起,碎成一片一片。
他睜開眼,摸過桌上的煙盒。抖出一根,點上。狠狠吸了一口。
煙頭的紅點在黑暗里一亮一暗。
他就這么坐著,抽煙。一根接一根。
直到煙盒空了。
天快亮的時候,他動了動。腿坐麻了,站起來的時侯晃了一下。
他走到客廳,拿起手機(jī)。屏幕上是蘇晴發(fā)來的短信,說她早上直接去公司,讓他自己吃早餐。
他看著那條短信,看了很久。
然后他走到衛(wèi)生間,用冷水沖了把臉。水很涼,激得他一哆嗦。
他抬頭看鏡子里的自己。眼睛通紅,臉色蒼白。胡子拉碴。
他看了半晌,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
不是很響,但很疼。
疼點好。疼才能記住。
他轉(zhuǎn)身走出衛(wèi)生間,沒再看鏡子一眼。
他回到書房,拔出那個U盤。小小的,黑色的,握在手心里有點涼。
他握緊了。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
然后他走到廚房,從冰箱里拿出雞蛋和面包。開始做早餐。
雞蛋打在碗里,筷子攪動的聲音,在安靜的早晨顯得特別響。
他做得很認(rèn)真。好像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陳默把早餐吃了。雞蛋煎得有點老,面包片也烤糊了邊。但他都吃完了,一口沒剩。
吃完,他把盤子洗了。洗得干干凈凈,放回碗柜。
然后他坐到沙發(fā)上。坐著。什么也沒干。
陽光從窗戶照進(jìn)來,照在地板上,亮晃晃的一塊。
他就看著那塊光??粗饫锏幕覊m,上上下下地飄。
坐了很久。腿都坐麻了。
他站起來,走到臥室。蘇晴的睡衣還搭在椅背上。梳妝臺上,她的瓶瓶罐罐擺得整整齊齊。
他看了一會兒。拿出手機(jī)。
他給蘇晴打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
他又打。還是沒人接。
他不再打了。他把那個黑色的U盤拿出來,插在電腦上。
點開。里面就一個文件。他點開那個文件。
是一個視頻。酒店的走廊。很清晰。
兩個人走過來。男的,是李耀明。女的,是蘇晴。
李耀明摟著她的腰。她笑著,靠在他身上。
他們走到一扇門前。李耀明刷卡,門開了。他們進(jìn)去。門關(guān)上了。
視頻到這里就沒了。
陳默看著定格的畫面??戳撕芫?。
然后他關(guān)掉視頻。拔出U盤。
他走到客廳,又在沙發(fā)上坐下。
他還是坐著。一動不動。
下午,天快黑的時候,門口有鑰匙響。蘇晴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