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工程師?”
聽到這四個字,旁邊倉庫里探出幾個腦袋。
那是紅星廠僅剩的幾位老工人,他們正湊在一起,商量著下個月的遣散費該怎么分。
“老陳,你沒糊涂吧?讓一個高中都沒畢業(yè)的娃娃,當咱們的總工程師?”一個叫李師傅的鉗工,吐掉嘴里的煙頭,一臉的不信。
“是啊廠長,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另一個王師傅也附和道。
他們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質(zhì)疑和憐憫,像在看一個被騙進傳銷組織的傻小子。
陳國棟卻沒有理會他們。
他的目光,依舊死死地釘在那幾張圖紙上,眼神里的光芒,越來越亮。
他猛地一拍大腿:“李師傅!王師傅!都過來!把7號倉庫的門給我打開!”
“廠長,那里面都是廢鐵……”
“廢話少說!開門!”陳國棟吼了一聲,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嚴。
工人們不敢再多嘴,找來鑰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那扇銹跡斑斑的巨大鐵門。
“吱呀——”
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一股混合著機油、灰塵和鐵銹的陳腐氣味,撲面而來。
陽光照進昏暗的倉庫。
只見倉庫的正中央,靜靜地躺著一個巨大的、被厚厚的帆布覆蓋的“鋼鐵巨獸”。
那就是K-3型接觸式光刻機。
一個時代的遺物,一個工廠的傷疤。
陳國棟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上前,一把掀開帆布。
露出的,是那臺充滿了前蘇聯(lián)暴力美學(xué)風格的龐大機器。它的外殼已經(jīng)失去了光澤,布滿了劃痕和銹跡,像一頭死去的巨鯨。
“就是它……就是它……”陳國棟撫摸著冰冷的機身,眼眶泛紅。
為了這臺機器,他耗盡了半生的心血,也背負了半生的罵名。
我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機器的操作臺前。
我太熟悉它了。
上一世,在我被陸一鳴陷害,走投無路時,我就是靠著修理和改造各種老舊的工業(yè)設(shè)備,才勉強糊口。這臺K-3型光刻機,我在國外的二手設(shè)備市場見過它的兄弟機型,并且親手將它拆解、重組過。
它的每一個零件,每一條線路,都清晰地刻在我的腦子里。
“光源系統(tǒng)還能用,真空吸附臺也基本完好。”我一邊檢查,一邊說道,“問題就是這里,掩膜版工作臺?!?/p>
我指著那個由幾根粗糙的機械臂控制的平臺。
“它的傳動結(jié)構(gòu)是步進電機加滾珠絲杠,理論精度很高,但回差太大。而且,沒有閉環(huán)反饋,一旦受到溫度影響,哪怕只有零點一度的變化,產(chǎn)生的熱脹冷縮,也足以讓所有的套刻全部報廢。”
我的話,精準地說出了這臺機器的死穴。
那幾個原本還抱著看熱鬧心態(tài)的老工人,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他們雖然不懂什么叫“閉環(huán)反饋”,但他們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說的,句句都在點子上。
“那……按你的圖紙,真的能行?”李師傅忍不住問道。
“能不能行,試試就知道了?!蔽覐谋嘲锬贸鲆粋€小盒子,打開。
里面,是一個由激光筆、分光棱鏡和兩個光敏傳感器組成的、結(jié)構(gòu)極其簡單的裝置。
“這就是核心。”我將裝置固定在工作臺旁,“我需要你們幫我,按照圖紙上的要求,加工幾個連接件,再重新走一下線路。”
“這……”工人們面面相覷。
“工錢,我來付。”我平靜地說道,“每天一百,預(yù)付三天。”
說著,我從口袋里掏出我全部的家當——皺巴巴的幾百塊錢。
看到那幾張鈔票,工人們的眼神動了動。
一百塊一天,對現(xiàn)在的他們來說,是一筆不小的收入。
“好!小師傅!”李師傅第一個表態(tài),他把煙一掐,“我這把老骨頭,就陪你瘋一把!你說怎么干,我們就怎么干!”
“對!干了!”
就這樣,一場在外人看來,荒唐到極點的“拯救行動”,在一座廢棄的倉庫里,悄然展開。
陳國棟親自上陣,帶著幾個老工人,完全按照我的指揮,開始對那臺“廢鐵”進行脫胎換骨的改造。
他們拆卸、打磨、接線……
而我,則負責最核心的調(diào)試工作。
整整三天三夜,我們幾乎沒有合眼。
餓了,就啃幾口干面包??柿耍秃葞卓谧詠硭?。
7號倉庫里,二十四小時燈火通明。電焊的火花,和金屬的敲擊聲,交織成一曲瘋狂的交響樂。
第三天傍晚。
當最后一個傳感器被安裝到位,最后一條線路被接通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屏住呼吸,看著我。
“通電?!蔽蚁逻_了指令。
陳國棟顫抖著手,合上了電閘。
“嗡——”
沉寂了十幾年的機器,發(fā)出了一聲低沉的轟鳴,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燈,一個接一個地亮了起來。
它,活過來了。
“啟動激光定位系統(tǒng)。”
我按下按鈕。
兩束紅色的激光,從裝置中射出,穿過掩膜版上的定位標記,在下方的硅片上,形成了一系列清晰的、明暗相間的干涉條紋。
“移動工作臺,X軸,0.1微米?!?/p>
我在控制臺輸入指令。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上的顯微鏡畫面。
只見屏幕上,那原本靜止的干涉條紋,發(fā)生了極其細微的、但肉眼清晰可見的……移動。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陳國棟看著那移動的條紋,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氣,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幾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工人,也一個個紅了眼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他們知道,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意味著什么。
它意味著,這臺沉睡了十幾年的鋼鐵巨獸,將以一種全新的、碾壓時代的姿態(tài),重新咆哮。
而我,林舟,將是駕馭它的,唯一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