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給靜謐的營地鍍上一層清冷的光輝。白日喧囂褪去，只剩下蟲鳴和遠(yuǎn)處篝火偶爾的噼啪聲。
沈沐皙帳篷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他警覺地問：“誰？”
“是我。”時予的聲音隔著帳篷傳來，帶著一絲夜風(fēng)的涼意。
“？”沈沐皙撐起身子，“怎么了嗎？”他摸索著拉開一小截拉鏈。
“我?guī)づ駢牧耍睍r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窘迫，他蹲在帳篷口，月光勾勒出他寬闊的肩膀輪廓，懷里抱著睡袋，“被大白搗亂弄壞的，它追野兔撞倒了支架，徹底散架了……無處可去了，收留我一下？”
“……”沈沐皙看著他月光下顯得有些無辜的臉，沉默了幾秒，“我們今天才剛在一起?！?/p>
時予的借口太蹩腳了，成年男性都有生理需求，沈沐皙理解，但不代表他能現(xiàn)在接受。雖然，在銹巷有過一夜情，但對他現(xiàn)在來說，節(jié)奏有些太快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時予立刻聽出弦外之音，臉頰微熱，連忙解釋：“只是想抱著你睡覺，其他的，什么都不做?！?/p>
沈沐皙意識到自己想偏了，臉上滾燙，輕咳一聲，徹底拉開拉鏈：“進(jìn)來吧?！?/p>
時予動作麻利地鉆了進(jìn)來，坐定后夸張地搓手臂：“這里溫差挺大的，我都吹冷了?！?/p>
“是嗎？”沈沐皙半信半疑。
“嗯呢，”時予用力點(diǎn)頭，忽然湊近，眼神濕漉漉的，“要給我暖暖嗎？”
“……”沈沐皙心跳漏了一拍。時予的手已經(jīng)飛快地伸過來，抓住了他微涼的手指，搓了搓：“你手好涼啊，放我衣服里暖暖？我身上熱乎。”
“？”沈沐皙驚得抽回手，瞪他。
“我開玩笑的?！睍r予見好就收，拉好睡袋躺平，側(cè)過身，自然地伸出手臂環(huán)住沈沐皙的腰，將他往懷里帶?！翱焖X吧?！毕掳蛶缀醯值缴蜚屦l(fā)頂。
“你一直都這么粘人嗎？”沈沐皙問。
“……反正沐皙喜歡陪弟弟睡，今天也陪陪我這個弟弟吧?！睍r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弟弟？”
“嗯，說來慚愧，我還比沐皙小兩歲，今年25了?！?/p>
“你居然比我??？那你怎么比我高，還看起來比我成熟？”沈沐皙忍不住問。
時予低笑，手臂收得更緊：“沐皙長得好看，年紀(jì)顯小也正常?！?/p>
“行吧，我把燈滅了。”沈沐皙摸索著關(guān)掉露營燈。
剛躺好閉眼，就感覺一道灼熱的目光鎖在臉上。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么？”沈沐皙忍不住開口。
“就直接，睡覺嗎？”時予的聲音很近，帶著未盡之意。
“……不然你還想做些什么？”
黑暗里，時予輕輕拉過沈沐皙的手，手指強(qiáng)勢地?cái)D進(jìn)指縫，十指緊扣。
“哥哥，沒有晚安吻嗎？”
“?。 鄙蜚屦⒖滔胪蛔永锟s，反而蹭進(jìn)時予懷里。
“呵……”時予低笑，“你蹭得我好癢，是想做些什么嗎？”
“你閉嘴！”沈沐皙羞惱低斥，想抽手卻徒勞，“情話滿篇的，羞不羞恥？”
帳篷里氣溫上升。
“好吧，那可以吻我了嗎？”
“……”
“那我吻你吧?！?/p>
話音未落，一個溫?zé)岬挠|感便輕輕覆上沈沐皙的唇。沒有深入，只是溫柔地貼著，停留幾秒后緩緩?fù)碎_，很虔誠：“晚安，寶寶。”
沈沐皙整個人僵住，臉頰滾燙，最終把臉更深地埋進(jìn)時予頸窩，無聲默許了這個稱呼和擁抱。帳篷外萬籟俱寂，只有兩人交織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天剛蒙蒙亮，兩人便起來了。營地一片靜謐。
時予推著輪椅，兩人在營地邊緣小徑緩緩而行，欣賞晨曦中的山巒湖泊。走著走著，時予很自然地牽起沈沐皙擱在腿上的左手，指尖似乎不經(jīng)意地在他無名指根部輕輕摩挲了一下。
“在看什么？”沈沐皙察覺。
“沒什么?！睍r予立刻松開手，目光轉(zhuǎn)向營地方向，“他們好像醒了，回去吧。”
還沒走近，洛念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怎么會有這么心機(jī)深沉的人?。?！”洛念叉著腰控訴，“搭好的帳篷自己不睡，讓給大白當(dāng)狗窩！然后厚著臉皮跑去和小皙擠一個帳篷！簡直沒有一點(diǎn)邊界感和自覺！人模狗樣，斯文敗類！人品堪憂?。?！”
沈沐皙默默轉(zhuǎn)頭看向推輪椅的時予。時予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更深，若無其事地推著他走過去。
時予笑容不變，推著沈沐皙走近：“大白怕黑，總不能讓它露天睡吧？
“好了好了，別氣了。”韓莫堯溫聲道，“氣壞了自己不值得。我們?nèi)ユ?zhèn)上集市買點(diǎn)早點(diǎn)吧？”
“好。”沈沐皙點(diǎn)頭。洛念氣鼓鼓瞪了時予一眼。上車時，洛念硬是把時予趕去副駕駛，自己拉著沈沐皙坐后座。
“怎么了？”沈沐皙低聲問。
洛念湊近，用氣音咬牙切齒：“我家水靈靈的白菜被豬拱了……”痛心疾首，“小皙，你太單純了！這種人八百個心眼子，你真的玩不過！長點(diǎn)心眼吧，別被他的甜言蜜語騙了……”
沈沐皙哭笑不得：“？？”
洛念繼續(xù)恨鐵不成鋼地嘀咕：“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最可怕了！現(xiàn)在深情款款，誰知道背地里什么樣？擦亮眼睛，留好證據(jù)！別傻乎乎結(jié)了婚，回頭抓到他出軌哭都沒地方哭！”他一副過來人語氣。
“他……出軌，倒不至于?！鄙蜚屦Α?/p>
“認(rèn)識多久就這么信任他？”洛念瞪大眼，用力拍胸口，“不行！我放心不下！你的幸福，我來守護(hù)！以后我?guī)湍愣⒅?！?/p>
沈沐皙被他逗笑。
小鎮(zhèn)在晨光中蘇醒，青石板路干凈，店鋪飄出香氣，氣氛寧靜。
幾人來到一家老拉面館，點(diǎn)了招牌牛肉拉面，味道不錯。
飯后陽光正好，幾人散步消食。洛念推著沈沐皙。路過一座古舊石橋時，沈沐皙的目光被橋頭一家小小便利店吸引。
店面清爽。老板是個頂著一頭張揚(yáng)紅發(fā)的少年，正悠閑地躺在竹制搖椅上閉眼曬太陽。一只毛發(fā)蓬松的大白狗安靜地趴在他腳邊。
陽光灑在一人一狗身上，透著閑適自在。
“小皙，你在看什么？”洛念順著目光望去。
“看狗。”沈沐皙輕聲回答，抬手指了指，“那里，那只大白狗。還有……這樣的生活。開個這樣的小店，曬曬太陽，逗逗狗，挺悠閑的，我羨慕。”
“??？”洛念疑惑，“你家那么有錢，羨慕這個？”
“有錢，但我不喜歡。”沈沐皙目光停留在那幅畫面上，帶著一絲疲憊，“這里多自由。沒有沈家紛爭，沒有人心算計(jì)，沒有‘沈少爺’的眼光……可以不顧慮身份，不在意過去，隨心所欲地活著。還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養(yǎng)只小狗，每天散散步……這就很好。”
洛念看著他沉靜的側(cè)臉，臉上不解褪去，變成理解和心疼。他眼睛忽然亮起來：“確實(shí)挺好的！簡單，踏實(shí)！小皙！你要真開便利店，我就和莫堯在你旁邊開拉面館！讓莫堯當(dāng)大廚！還要帶上我們的大白！讓它看店！我們兩家店一條狗，天天一起曬太陽！怎么樣？”
“好。”
陽光暖融融。搖椅上打盹的身影似乎被說話聲驚擾，慢悠悠動了動。少年懶懶掀開眼皮，朝橋頭隨意掃了一眼，沒什么停留，最終落在身邊大白狗身上。
他伸手溫柔地揉了揉狗腦袋。大白狗舒服地哼唧，蹭蹭他手心。他嘴角似乎極輕地勾了下，懶洋洋起身，拍拍褲子，掀開寫著“半閑”的門簾就進(jìn)了店。大白狗慢悠悠跟進(jìn)去。
“呃……”洛念有點(diǎn)懵，“這老板……看著不太好惹。”
“人不可貌相。”韓莫堯中肯道。
時予目光從店門口收回，落在沈沐皙身上。他走到輪椅后，自然接替洛念，聲音輕緩：“喜歡這樣的地方？和……這樣的人？”
沈沐皙看著關(guān)上的門簾，輕輕“嗯”了一聲。
“確實(shí)很好。”時予語氣溫和，“簡單，安寧，有陽光，有狗，有自在?！?/p>
洛念撇嘴，小聲嘀咕：“那紅毛小子看著可不像能安生開店的……” 韓莫堯拍拍他肩膀示意。
幾人沿著河岸走。小鎮(zhèn)清晨充滿煙火氣。
走到一處河岸拐角，視野開闊。河水清澈，垂柳依依，幾艘小烏篷船系在木樁上輕輕搖晃。岸邊有個小觀景亭。
“在這里歇會兒吧？”時予提議，將輪椅停在亭邊樹蔭下。
洛念立刻贊同：“好??！莫堯，我們?nèi)ヅ赃吙纯?！”拉著韓莫堯走開，不忘警告瞪時予一眼。
亭子里只剩兩人。時予靠在柱子上，看波光粼粼的水面。沈沐皙也安靜看著河水。世界很安靜，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
“你說……人是不是只有徹底擺脫了過去的枷鎖，才能真正像他那樣……活得那么無所謂？”
時予轉(zhuǎn)頭看他，沒直接回答，反問：“那枷鎖……你覺得是什么？”
沈沐皙沉默片刻，目光從河面移開，緩緩看向時予。
“姓氏，身份，仇恨……還有……自己畫地為牢的過去。”他頓了頓，像在自嘲，又像在嘗試掙脫，“我也想試試……只關(guān)心今天的陽光好不好，狗有沒有吃飽，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眼光?！?/p>
時予走近一步，蹲下身，視線與沈沐皙平齊，伸出手覆在他手背上。掌心溫?zé)帷?/p>
“枷鎖不是一天能卸下的，但至少，今天的陽光很好?！?/p>
他抬頭看看燦爛天空，又看向沈沐皙，眼神專注，“我們的大白……嗯，雖然暫時沒有，但以后一定會養(yǎng)得飽飽的?！?/p>
“至于別人的眼光……從你決定離開沈家那天起，就已經(jīng)在試著不在意了，不是嗎？沐皙，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沈沐皙看著他，眼中迷茫漸被震驚取代。
“你……你早就知道我想離開沈家？”他停頓一下，心臟像被攥緊，“也知道……我答應(yīng)你追求的目的了？”
“知道啊?！睍r予回答得沒有猶豫。他抬手，指尖輕柔拂開沈沐皙額前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動作珍視。
“每當(dāng)我看向你，你的雙眼總是在告訴我，你很痛苦。我知道你渴望自由。對你來說，婚姻……是離開那座牢籠最直接的選擇?！?/p>
他看著沈沐皙驟然蒼白的臉色，帶著試探和渴望：“所以，我成了你的追求者。我喜歡你，是真心的喜歡。我也覺得……相處這么久，你該喜歡我了吧？”
沈沐皙僵在原地。原來一切都在對方洞悉之下。而時予的喜歡，是在明知被“利用”的前提下，依舊純粹熱烈地涌來。
“嚇到了？”時予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diǎn)哄勸的意味，“別怕啊，知道又怎樣？我心甘情愿的。”
“你……”沈沐皙想抽回手，卻被時予更緊地握住。
“你看，”時予忽然指向河面上掠過的一只水鳥，“像不像我們以后要養(yǎng)的狗追著球跑的樣子？”
沈沐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哭笑不得：“……那是一只鳥?！?/p>
“哦，”時予從善如流地點(diǎn)頭，目光卻黏在沈沐皙臉上，“那你說，我們的便利店叫什么名字好？‘沐皙的小賣部’？還是‘予沐時光’？”
他眨眨眼，一臉認(rèn)真，“我覺得后面這個好，有你有我，還有時間，一聽就很長久?！?/p>
沈沐皙無奈笑道：“……誰說要跟你開便利店了？”
“你啊，”時予理直氣壯，“剛才在橋頭，你親口說的羨慕那種生活。有陽光，有狗，有喜歡的人。”
“‘喜歡的人’……這里除了我，還有誰嗎？”他的眼神濕漉漉的，帶著點(diǎn)委屈巴巴的控訴。
沈沐皙被他看得心跳加速，下意識想后退，卻被輪椅靠背擋住。時予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滑到了他的腰側(cè)，隔著薄薄的衣物，掌心傳來的熱度異常清晰。
“時予……”沈沐皙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洛念他們……”
“他們走遠(yuǎn)了，看不見?！睍r予截?cái)嗨脑?，“小皙，你看陽光多好，風(fēng)也很溫柔……”
沈沐皙被他撩撥得氣息不穩(wěn)，剛想開口阻止，時予卻忽然低下頭，溫?zé)岬拇桨隂]有落在他的唇上，而是輕輕印在了他的眉心。一個極盡珍視，不帶情欲的吻。
“別緊張，”時予退開一點(diǎn)，低笑出聲，“說了不欺負(fù)你?！?/p>
“只是覺得，你剛才說那些話的樣子，特別招人疼?！?/p>
“想抱抱你，也想告訴你，你想要的自由，以后都會有。我會陪著你，一起曬太陽，一起遛狗，一起開小店……或者不開店也行，你想做什么，我們就去做什么。好不好？”
這近乎承諾的低語，比任何直白的親吻都更具沖擊力。酸澀感存在，未來也不確定。但此刻，他想給出回應(yīng)。
沈沐皙緩緩翻過手掌，輕輕握住了時予覆在他手背上的手。
時予一震，眼中星光驟亮。他立刻收緊手指，十指緊扣，握得堅(jiān)定有力。
“如果我們真的養(yǎng)了寵物，那叫什么名字好呢？”時予問。
“嗯……千陽吧，就像長久的溫暖和快樂，就像你和我 ?！鄙蜚屦貜?fù)。
“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