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的陰冷滲入骨髓，沈淵獨坐囚室，望著小窗外的一方天空。自從那日蕭玦來過，他便知道，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
腳步聲在長廊響起，沉穩(wěn)而熟悉。沈淵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你來了?！?/p>
蕭玦屏退獄卒，站在牢門外。三日不見，他眼下帶著疲憊，飛魚服卻筆挺如新，腰間繡春刀寒光凜冽。
「明日三司會審，你可有準(zhǔn)備？」蕭玦問。
沈淵輕笑：「準(zhǔn)備什么？認(rèn)罪的準(zhǔn)備，還是赴死的準(zhǔn)備？」
「陛下開恩，留你一命?！故挮i道，「流放嶺南，永不回京。」
沈淵終于轉(zhuǎn)身，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為我求情？」
「是蓁蓁求的情?！故挮i移開目光。
沈淵了然：「那丫頭...終究是心軟?！顾D了頓，「你呢？你可心軟？」
蕭玦不答。
沈淵嘆息：「阿玦，事到如今，我只問你一句：這三年來，你對蓁蓁可曾有過真心？還是純粹利用？」
蕭玦握緊刀柄：「重要嗎？」
「對我很重要。」沈淵直視他，「我將死之人，只求個明白?！?/p>
二人沉默對視，囚室內(nèi)只聞滴水之聲。
良久，蕭玦緩緩道：「初時是利用。但...」他頓了頓，「她與你們不同。」
沈淵露出釋然的笑容：「那就好。如此，我走得也安心些?！?/p>
「你還有什么心愿？」蕭玦問。
「照顧好蓁蓁?！股驕Y道，「別讓她卷入這些是非。讓她...忘了姓沈，忘了這一切?！?/p>
蕭玦頷首：「我會安排?！?/p>
「還有...」沈淵遲疑片刻，「小心宰相。杜衡雖倒，真正的毒蛇還在朝堂。」
蕭玦眼神一凝：「你知道什么？」
沈淵搖頭：「只是猜測。杜衡生前最忌憚宰相，曾說『笑面虎，毒過竹葉青』。你...好自為之?！?/p>
離開詔獄，蕭玦心中沉重。沈淵的提醒，與他查到的線索不謀而合。若宰相真是幕后黑手，那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
回到錦衣衛(wèi)衙門，卻見沈蓁蓁等在院中。三日不見，她消瘦許多，眼下一片青黑。
「父親他...」她急切上前。
「流放嶺南，明日啟程。」蕭玦道，「這是陛下開恩?！?/p>
沈蓁蓁松了口氣，淚如雨下：「謝謝...謝謝你...」
「不必謝我?！故挮i轉(zhuǎn)身，「是你自己求的情?！?/p>
「我知道是你...」沈蓁蓁輕聲道，「陛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p>
蕭玦不置可否：「明日送行，你可要去？」
沈蓁蓁搖頭：「父親不會想見我。我...我只會讓他更痛苦?！?/p>
蕭玦看著她強忍淚水的模樣，心中莫名一軟：「既然如此，我派人送你去京郊別院小住幾日。等風(fēng)波過去，再作打算。」
沈蓁蓁抬頭：「你...不恨我了？」
恨？蕭玦自問。這三年來，恨意支撐他活下去。可如今大仇得報，心中卻空落落的。尤其是面對沈蓁蓁，那份恨意總是難以維持。
「去吧?！顾K是軟下語氣，「陳管事會安排。」
送走沈蓁蓁，蕭玦獨坐書房，心中煩亂。案上堆滿卷宗，都是待查的案子。皇帝要他整頓朝綱，可這朝綱之下，多少污穢骯臟？
最讓他不安的是宰相。這位三朝元老，表面溫和，卻在朝中根深蒂固。若他真是幕后黑手，為何要陷害蕭家？又為何能瞞天過海這么多年？
「主子?！龟惞苁虑瞄T而入，「有客到訪?！?/p>
「誰？」
「宰相大人?！?/p>
蕭玦心中一凜：「請?！?/p>
宰相呂文謙年過六旬，須發(fā)皆白，面容慈祥。他一身常服，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是權(quán)傾朝野的重臣。
「蕭指揮使，冒昧來訪，還望見諒?！顾笆值?，態(tài)度謙和。
蕭玦還禮：「相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yuǎn)迎?！?/p>
二人分賓主落座。呂文謙打量書房，笑道：「指揮使這里倒是簡樸，不像個錦衣衛(wèi)首腦的所在?！?/p>
「下官初來乍到，一切從簡?！故挮i淡淡道。
呂文謙點頭：「年輕人懂得節(jié)儉，難得。」他話鋒一轉(zhuǎn)，「今日來，是想與指揮使商議整頓朝綱之事。陛下既然將此重任交給你，老夫自當(dāng)鼎力相助?！?/p>
「相爺言重了?！故挮i不動聲色，「下官年輕識淺，還需相爺指點。」
「指點談不上。」呂文謙輕笑，「只是朝中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指揮使辦案時還需謹(jǐn)慎。譬如...」他頓了頓，「沈淵一案，陛下既然開恩，指揮使就不必深究了?！?/p>
蕭玦心中冷笑。果然是為沈淵而來。
「下官依法辦事，不敢徇私?！?/p>
「自然自然?！箙挝闹t點頭，「老夫只是提醒，狗急跳墻，兔死狐悲。有些事，適可而止為好?！?/p>
話中有話，暗藏機鋒。
蕭玦故作不解：「相爺?shù)囊馑际?..」
「意思是，」呂文謙笑容不變，「指揮使年輕有為，前途無量，何必為些陳年舊事，斷送大好前程？」
這是威脅了。蕭玦心中明了，面上卻恭敬道：「多謝相爺指點。」
送走呂文謙，蕭玦面色沉了下來。老狐貍果然嗅到風(fēng)聲，這是來試探兼施壓了。
「主子，相爺這是...」陳管事?lián)鷳n道。
「警告我別再查下去?！故挮i冷笑，「越是如此，越說明他心里有鬼?！?/p>
「那接下來...」
「按計劃進(jìn)行?！故挮i道，「先從呂黨的外圍入手，慢慢收緊?！?/p>
三日后，一場朝會震動京城。錦衣衛(wèi)連續(xù)參奏十余名官員，證據(jù)確鑿，皆與杜衡案有牽連?；实壅鹋?，下旨嚴(yán)辦。
而這些官員，大多與宰相呂文謙關(guān)系密切。
退朝后，呂文謙攔住蕭玦：「指揮使好手段?！?/p>
蕭玦恭敬道：「相爺過獎。下官只是依法辦事?！?/p>
呂文謙瞇起眼：「年輕人，做事留一線，日后好相見?！?/p>
「下官愚鈍，只知秉公執(zhí)法?！故挮i不卑不亢。
呂文謙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回到相府，呂文謙屏退左右，獨坐書房。燭光下，他的面容再無朝堂上的慈祥，只剩陰冷。
「好個蕭玦，敬酒不吃吃罰酒?！顾哉Z，「既然你自尋死路，就別怪老夫心狠?！?/p>
他取出一封密信，沉吟片刻，添上幾筆：「...時機已到，可按計劃行事。」
信鴿撲棱棱飛向夜空，帶著莫測的殺機。
與此同時，蕭玦也在部署。他派心腹暗中監(jiān)視相府，又加派人手保護沈蓁蓁。直覺告訴他，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
這日深夜，蕭玦正在批閱卷宗，忽聽窗外異響。他警覺地握刀，卻見一個紙團從窗縫滾入。
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明日子時，西山老地方，有要事相告?！?/p>
字跡娟秀，竟是沈蓁蓁的筆跡。
蕭玦皺眉。沈蓁蓁在京郊別院，為何深夜傳信？還要去西山那么偏僻的地方？
他喚來陳管事：「今日可有人去別院？」
「沒有?！龟惞苁碌?，「沈小姐一直在院中休養(yǎng)，未曾外出。」
蕭玦心中起疑：「備馬，我去別院一趟。」
快馬加鞭趕到別院，卻見守衛(wèi)森嚴(yán)，并無異常。沈蓁蓁已經(jīng)睡下，被喚醒時一臉茫然。
「傳信？我沒有傳信啊?！顾Щ蟮?，「今日一直在房中看書，未曾寫信?！?/p>
蕭玦心中警鈴大作。是陷阱！
「立即加強守衛(wèi)！」他命令道，「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出入！」
回到錦衣衛(wèi)衙門，蕭玦仔細(xì)研究那張字條。字跡模仿得極像，但細(xì)看之下，仍有破綻。顯然是有人要引他出去。
是誰？目的何在？
他思忖良久，忽然道：「備車，我去見一個人?！?/p>
詔獄深處，李國忠聽聞蕭玦來訪，毫不意外。
「終于來了?！顾Φ溃缚墒怯龅铰闊┝?？」
蕭玦屏退左右，直接問道：「宰相呂文謙，你知道多少？」
李國忠挑眉：「怎么？惹上那條老狐貍了？」
「他可是幕后主使？」
李國忠大笑：「幕后主使？他也配！」笑聲一收，「他不過是個傳話的罷了。」
「傳話？給誰傳話？」
李國忠意味深長道：「指揮使這么聰明，何必明知故問？」
蕭玦心中巨震。更高處...還能有誰？
「陛下...」他喃喃道。
李國忠點頭：「總算明白了。杜衡、呂文謙，還有我，都只是陛下的棋子。陛下要誰死，誰就得死?！?/p>
「為什么？」蕭玦難以接受，「陛下為何要害蕭家？」
「功高震主，自古皆然。」李國忠嘆息，「你父親手握重兵，又得軍心，陛下豈能安心？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
李國忠壓低聲音：「更何況先太子在世時，最賞識你父親。陛下登基后，自然要清除太子的舊部?！?/p>
蕭玦如遭雷擊。原來如此...原來蕭家之禍，根源在此！
「那杜衡所說的『更高處的人』...」
「自然是陛下。」李國忠道，「否則以杜衡的地位，何必親自操辦這些臟事？」
蕭玦踉蹌后退，心中冰冷。仇人竟是皇帝！他這三年的掙扎復(fù)仇，豈不成了笑話？
「為何告訴我這些？」他盯著李國忠。
「將死之人，無所顧忌。」李國忠輕笑，「更何況...我看不慣呂文謙那老狐貍的得意嘴臉?！?/p>
離開詔獄，蕭玦心神恍惚。真相如此殘酷，讓他難以承受。
回到衙門，卻見沈蓁蓁等在那里，面色焦急。
「你怎么來了？」蕭玦皺眉，「不是讓你在別院好生待著嗎？」
「我聽說你遇襲，擔(dān)心...」沈蓁蓁急切道，「你沒事吧？」
蕭玦看著她關(guān)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這世上，終究還有人真心待他。
「我沒事?！顾Z氣軟了下來，「只是些小麻煩?！?/p>
沈蓁蓁松口氣，忽然道：「我...我今日整理父親舊物，找到一樣?xùn)|西，或許對你有用?！?/p>
她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這是父親的手記，記錄了一些朝中秘辛。其中提到呂相...」
蕭玦接過手記，翻閱片刻，面色越來越凝重。這上面記錄著呂文謙的種種陰私，甚至涉及先太子之死的線索！
「這...你從何處得來？」
「父親書房暗格?！股蜉栎璧吐暤?，「我想...或許能幫到你?！?/p>
蕭玦心中感動。她明知這可能會要了父親的命，卻還是選擇交給他。
「蓁蓁，你...」
「不必多說?！股蜉栎璐鬼?，「這是我欠你的。」
蕭玦握住她的手：「謝謝。」
二人手指相觸，皆是一顫。三年來，這是第一次如此親近。
沈蓁蓁臉紅欲抽手，卻被蕭玦握緊。
「等這一切結(jié)束，」他輕聲道，「我?guī)汶x開京城，可好？」
沈蓁蓁怔怔望著他，淚光閃爍：「可是...可是我們之間...」
「血海深仇是上一代的事?！故挮i道，「與你無關(guān)?！?/p>
這一刻，他是真心的。
然而溫馨時刻很快被打破。陳管事匆匆來報：「主子，不好了！陛下急召，說是呂相參奏您...勾結(jié)漠北，圖謀不軌！」
蕭玦心中一凜。呂文謙果然出手了！
「證據(jù)呢？」
「說是在您舊宅搜出與漠北往來的書信...」
蕭玦冷笑：「栽贓陷害！我舊宅早已查封，如何搜出書信？」
「陛下震怒，命您立即入宮對質(zhì)！」
蕭玦握緊刀柄：「備馬！我這就入宮！」
沈蓁蓁拉住他：「小心...」
蕭玦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放心。這次，該做個了斷了。」
宮燈初上，紫宸殿內(nèi)氣氛凝重。呂文謙跪在殿中，老淚縱橫：「陛下明鑒！老臣查出蕭玦與漠北往來密切，此次回京，實為打敗朝廷??！」
皇帝面色陰沉：「蕭玦，你有何話說？」
蕭玦坦然跪下：「陛下，臣確有與漠北往來，但都是為了獲取情報，助朝廷平定邊關(guān)。臣若有二心，何必助朝廷鏟除杜衡、李國忠等奸佞？」
呂文謙厲聲道：「那是你欲擒故縱，取信于陛下！」
「取信？」蕭玦冷笑，「那臣請問相爺，您與漠北的交易又當(dāng)如何？」
他呈上一本賬冊：「這是臣查到的，相爺與漠北交易軍械糧草的記錄！其中甚至涉及...」他頓了頓，「先太子遇害的真相！」
滿殿嘩然！呂文謙面色大變：「胡說八道！陛下休要聽他胡言！」
皇帝接過賬冊，越看面色越沉：「呂文謙！這上面蓋著你的相印，作何解釋！」
呂文謙跪地：「偽造！這都是偽造的！陛下明鑒！」
「是否偽造，一查便知。」蕭玦冷聲道，「臣還有人證——沈淵可證明呂相與漠北往來！」
皇帝立即下旨：「傳沈淵！」
沈淵被帶上殿時，面色平靜。聽完皇帝質(zhì)問，他看了一眼呂文謙，緩緩道：「呂相確實與漠北有往來。不僅是漠北，還有...」
「沈淵！」呂文謙厲聲打斷，「你血口噴人！」
沈淵卻繼續(xù)道：「還有先太子遇害之事。當(dāng)年太子巡視邊關(guān)遇襲，并非意外，而是呂相派人所為！」
「你...你有何證據(jù)？」呂文謙聲音發(fā)顫。
「證據(jù)就在呂相書房密室中?！股驕Y道，「陛下可立即派人搜查！」
皇帝立即下旨。不多時，錦衣衛(wèi)果然搜出大量證據(jù)，不僅證實呂文謙與漠北的交易，更涉及先太子之死的真相！
「好個呂文謙！」皇帝勃然大怒，「朕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
呂文謙面如死灰，忽然大笑：「成王敗寇，老夫無話可說！只恨...只恨沒能早些除掉你這個孽種！」他指著蕭玦，目光怨毒。
蕭玦冷眼相對：「多行不義必自斃。」
呂文謙被下天牢，相府查抄。一場朝堂風(fēng)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落幕。
退朝后，皇帝獨留蕭玦。
「這次你立了大功?！够实鄣?，「想要什么賞賜？」
蕭玦跪地：「臣別無他求，只求陛下兌現(xiàn)承諾，還蕭家清白?！?/p>
皇帝沉吟片刻：「準(zhǔn)奏。即日起，為蕭家平反，追封你父親為忠勇公，厚葬昭雪?！?/p>
「謝陛下！」蕭玦叩首，心中百感交集。
三年了，蕭家終于沉冤得雪！
走出紫宸殿，月光如水。沈蓁蓁等在宮門外，見他出來，急切迎上。
「如何？」
蕭玦看著她關(guān)切的眼神，微微一笑：「結(jié)束了。蕭家...清白了。」
沈蓁蓁喜極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二人相視而笑，三年來第一次感到輕松。
然而就在此時，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報——漠北大軍壓境！已連破三城！」
蕭玦面色一變：「什么？」
來使跪地：「漠北可汗親率十萬鐵騎，說是...說是要為杜衡、呂文謙報仇！」
蕭玦心中巨震。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皇帝聞訊趕來，面色凝重：「蕭愛卿，看來你的任務(wù)還沒結(jié)束。」
蕭玦跪地：「臣請旨出征！必破漠北，揚我國威！」
皇帝頷首：「準(zhǔn)奏！封你為征北大將軍，即日點兵出征！」
領(lǐng)旨謝恩后，蕭玦看向沈蓁蓁。月光下，她淚光閃爍，卻強顏歡笑。
「我等你回來?！?/p>
蕭玦握緊她的手：「這一次，我一定回來?！?/p>
城外點兵場，火把通明。蕭玦一身戎裝，英姿勃發(fā)，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個少年將軍。
將士列陣，刀槍如林。蕭玦躍上戰(zhàn)馬，目光掃過全場。
「將士們！漠北犯境，屠我城池！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報仇！報仇！」三軍呼應(yīng)，聲震天地。
蕭玦拔劍指向北方：「出征！」
馬蹄聲聲，戰(zhàn)旗獵獵。大軍開出京城，奔赴邊關(guān)。
蕭玦回頭望了一眼京城方向。那里有他未了的恩怨，有他放不下的牽掛。
但此刻，他是將軍，他的戰(zhàn)場在邊關(guān)。
「蓁蓁，等我?！顾谛闹心?，「等我回來，一切都會不同。」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京城之中，一雙眼睛正暗中注視著他離去的身影，嘴角勾起冷笑。
「去吧，去吧?！鼓侨肃哉Z，「等你回來，京城早已變天了?！?/p>
月光凄冷，照著一場新的陰謀，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