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深處,李國忠獨坐囚室,神色卻異常平靜。當腳步聲由遠及近時,他甚至露出一絲了然的微笑。
「你來了?!顾麑χ伍T外的身影道。
蕭玦屏退獄卒,獨自站在牢門外。二人隔欄相望,仿佛不是囚犯與訪客,而是對弈的棋手。
「國舅爺似乎料到我會來?!故挮i淡淡道。
李國忠輕笑:「你費盡心思扳倒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羞辱我的機會。」他頓了頓,「或者說...打聽消息的機會?」
蕭玦不置可否:「國舅爺是聰明人。」
「聰明反被聰明誤啊。」李國忠嘆息,「若早知你是蕭玦,三年前就該斬草除根?!?/p>
「現(xiàn)在也不晚?!故挮i道,「只要國舅爺愿意說出幕后主使,或許還能留個全尸?!?/p>
李國忠大笑:「蕭玦啊蕭玦,你以為扳倒我,就贏了?殊不知,我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p>
「杜衡?」蕭玦挑眉。
李國忠笑容一僵:「你...你知道?」
「三朝元老,帝師致仕?!故挮i緩緩道,「但朝中大小事,哪件沒有他的影子?」
李國忠沉默片刻,忽然道:「既然知道,還敢與他為敵?你可知道,當年蕭家之事,真正的主謀...」
他忽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蕭玦心中一動:「真正的主謀是誰?」
李國忠卻轉了話題:「你與蓁蓁那丫頭...倒是般配??上О。I畛?,注定無緣。」
蕭玦皺眉:「國舅爺想說什么?」
「我想說,」李國忠壓低聲音,「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人,不該碰就別碰?!?/p>
「比如杜衡?」
「比如...更高處的人?!估顕乙馕渡铋L道。
更高處?蕭玦心中巨震。難道...
就在這時,獄卒匆匆來報:「晏先生,陛下急召!」
蕭玦深深看了李國忠一眼,轉身離去。身后傳來李國忠的大笑:「好自為之啊,蕭將軍!」
紫宸殿內,氣氛凝重?;实勖嫔幊粒钕鹿蛑蝗?,竟是多日未見的杜衡!
「晏離,你來得正好。」皇帝冷聲道,「杜愛卿方才揭發(fā),你真實身份是欽犯蕭玦,欺君罔上,可有此事?」
蕭玦心中凜然。杜衡果然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
他坦然跪下:「陛下明鑒。臣確是蕭玦,但欺君之事,實屬無奈。當年蕭家蒙冤,臣若不自救,何以洗刷冤屈?」
「蕭家謀逆,證據確鑿!」杜衡厲聲道,「你假死逃生,又冒充商人欺君,罪加一等!」
蕭玦冷笑:「杜大人說蕭家謀逆,證據確鑿?那為何李國忠臨死前說,一切都是受人指使?」
杜衡面色不變:「將死之人,胡言亂語,豈可輕信?」
「是嗎?」蕭玦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函,「那這封信,杜大人又作何解釋?」
信函展開,竟是杜衡與李國忠的密信,其中明確提到「蕭家之事,依計而行」!
杜衡瞳孔驟縮:「偽造!這是偽造的!」
「是否偽造,一驗便知?!故挮i冷聲道,「杜大人的筆跡,陛下應該認得?!?/p>
皇帝接過信函,面色越來越沉。他當然認得,這是杜衡的親筆!
「杜愛卿,作何解釋?」皇帝聲音冰冷。
杜衡跪地:「陛下明鑒!老臣確實與李國忠有書信往來,但都是尋常政務。這封信定是被人篡改...」
「篡改?」蕭玦又取出一物,「那這個呢?」
那是一枚玉佩,上刻杜氏家徽。玉佩背面,刻著一個「蕭」字。
「這枚玉佩,是三年前在我父親書房找到的?!故挮i直視杜衡,「杜大人可否解釋,為何您的貼身玉佩,會出現(xiàn)在所謂的『通敵證據』之中?」
杜衡面色終于變了:「這...這定是有人陷害!」
「陷害?」蕭玦冷笑,「那再請杜大人解釋解釋,為何您每月十五秘密會見沈淵?為何李國忠稱您為『老師』?為何...」
「夠了!」皇帝勃然大怒,「杜衡!朕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
杜衡跪地不語,已知大勢已去。
皇帝深吸一口氣:「即日起,杜衡削爵罷官,下天牢候審!晏離...不,蕭玦欺君之事,容后再議。退朝!」
朝堂震動。三朝元老杜衡竟是一系列陰謀的幕后黑手,這消息比李國忠倒臺更讓人震驚。
蕭玦走出紫宸殿,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悅。杜衡雖然倒臺,但他臨死前的那句話始終在耳邊回蕩:「更高處的人」...
更高處,還能有誰?
「蕭將軍留步。」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
蕭玦轉身,見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
「指揮使有何指教?」
指揮使壓低聲音:「陛下口諭:今夜子時,御花園見?!?/p>
蕭玦心中一動:「陛下要私下見我?」
指揮使點頭:「陛下說,有些事,不宜在朝堂上說?!顾馕渡铋L地看了蕭玦一眼,「將軍好自為之?!?/p>
子時的御花園,寂靜無聲。蕭玦如約而至,見皇帝獨自站在亭中,仰望明月。
「臣蕭玦,參見陛下?!?/p>
皇帝轉身,神色復雜:「平身吧。這里沒有外人,不必多禮?!?/p>
「謝陛下?!?/p>
二人沉默片刻,皇帝忽然道:「你恨朕嗎?」
蕭玦一怔:「臣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恨?」皇帝輕笑,「若朕是你,定是恨的。畢竟,是朕聽信讒言,害你蕭家滿門?!?/p>
蕭玦垂首:「陛下圣明,如今已還蕭家清白。」
「清白?」皇帝嘆息,「蕭玦,你當真以為,僅憑李國忠和杜衡,就能扳倒你父親這位鎮(zhèn)國大將軍?」
蕭玦心中巨震:「陛下的意思是...」
「朕問你,」皇帝目光如炬,「若朕說,當年之事,朕確實知情,你當如何?」
蕭玦如遭雷擊,幾乎站立不穩(wěn)。雖然早有猜測,但親耳聽到皇帝承認,仍是難以接受。
「為什么?」他聲音發(fā)顫,「陛下,我蕭家世代忠良...」
「正因為忠良,才留不得!」皇帝冷聲道,「你父親手握重兵,又得軍心,若有一日心生異志,朕如何制衡?」
蕭玦難以置信:「就為這個?就為莫須有的猜忌,您就...」
「帝王之道,豈是你等能懂?」皇帝轉身,「朕今日告訴你這些,不是懺悔,而是警告。」
「警告?」
「杜衡倒臺,朝局將亂。朕需要一把刀,整頓朝綱。」皇帝直視蕭玦,「你可愿做這把刀?」
蕭玦心中冰冷。原來如此...原來他所謂的復仇,所謂的沉冤得雪,都只是皇帝棋局中的一步!
「若臣不愿呢?」
「那蕭家就永遠背著謀逆的罪名?!够实鄣?,「而你,欺君之罪,當斬?!?/p>
蕭玦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三年謀劃,九死一生,原來終究逃不出帝王掌心!
「臣...遵旨?!顾K是跪地。
皇帝滿意點頭:「很好。即日起,你恢復原職,領錦衣衛(wèi)指揮使一職,給朕好好清查朝中逆黨!」
「逆黨?」蕭玦抬頭,「陛下指的是...」
「所有與杜衡、李國忠有牽連之人?!够实垩壑虚W過厲色,「寧錯殺,不放過!」
蕭玦心中發(fā)寒。這是要他做劊子手,鏟除異己啊!
「那杜衡...」
「明日午時,菜市口問斬?!够实劾渎暤溃赣赡惚O(jiān)斬?!?/p>
回到別苑,蕭玦心神不寧。陳管事迎上來:「主子,沈小姐來了多次,想見您...」
「不見。」蕭玦揉著額角,「讓我靜一靜?!?/p>
「可是...」
「出去!」
陳管事退下后,蕭玦獨坐房中,心中波濤洶涌。皇帝的話如魔咒般在耳邊回蕩。
原來真正的仇人,竟是龍椅上那位!可他如今卻要為其效力,鏟除那些「逆黨」!
多么諷刺!
「蕭玦哥哥?」門外傳來沈蓁蓁的聲音,「我聽說你恢復原職了...」
蕭玦開門,見沈蓁蓁站在月光下,面帶憂色。
「你怎么來了?」他語氣不善。
「我...我擔心你?!股蜉栎栎p聲道,「聽說陛下讓你監(jiān)斬杜衡...」
「消息傳得真快。」蕭玦冷笑。
沈蓁蓁咬唇:「父親他...也與杜衡有牽連。你會...」
蕭玦心中一凜。是啊,沈淵是杜衡的門生,自然在清算之列。
「陛下有旨,寧錯殺,不放過?!顾财鹦哪c。
沈蓁蓁面色慘白:「可是父親他...」
「他害我全家時,可曾心軟?」蕭玦冷聲道。
沈蓁蓁淚如雨下:「我知道父親罪該萬死...可是...」
「沒有可是。」蕭玦轉身,「你回去吧?!?/p>
「蕭玦哥哥!」沈蓁蓁拉住他的衣袖,「算我求你...留父親一條生路...」
蕭玦甩開她:「求我?當年我全家求饒時,誰又留過生路?」
沈蓁怔在原地,淚眼模糊地望著他:「你...你果然恨我...」
「是,我恨你。」蕭玦咬牙,「我恨所有姓沈的人!」
沈蓁蓁踉蹌后退,終于轉身離去。月光下,她的背影單薄而絕望。
蕭玦握緊拳頭,心中痛楚難當。他知道自己話說重了,可是...可是不這樣,他又該如何?
次日午時,菜市口人山人海。杜衡跪在刑臺上,神色平靜。
蕭玦一身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端坐監(jiān)斬臺。陽光下,他的面容冷峻如冰。
「杜衡,你還有何遺言?」他冷聲問。
杜衡抬頭,忽然一笑:「蕭將軍,老夫在下面等你。」
蕭玦面無表情:「斬!」
刀光閃過,血濺刑臺。百姓歡呼,慶祝奸臣伏誅。
蕭玦卻只覺得心中冰冷。他知道,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回到錦衣衛(wèi)衙門,案上已堆滿待查的卷宗。所有與杜衡、李國忠有牽連的官員,都在名單之上。
而沈淵的名字,赫然在列。
「指揮使,這些人都要抓嗎?」下屬請示。
蕭玦沉默良久,終是道:「按名單抓人?!?/p>
「那沈淵...」
「一并抓來!」
詔獄再開,朝野震動。一夜之間,數十官員落馬,京城人人自危。
沈淵被帶入錦衣衛(wèi)衙門時,神色平靜。見到蕭玦,他甚至微微一笑:「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p>
蕭玦屏退左右,冷眼看他:「你早知道有今日?」
「從你回來的那刻起,就知道了。」沈淵嘆息,「只是沒想到,會是你親自動手?!?/p>
「陛下有旨,寧錯殺,不放過?!?/p>
「好個寧錯殺,不放過?!股驕Y輕笑,「阿玦,你可知這句話背后,是多少冤魂?」
蕭玦握緊刀柄:「蕭家一百三十二口,不就是冤魂?」
沈淵點頭:「是。所以今日,我無話可說?!顾D了頓,「只求你一件事:保住蓁蓁。她是無辜的?!?/p>
蕭玦沉默。
「怎么?連這點情分都不念?」沈淵苦笑,「她為了你,可是連父親都背叛了。」
「不必多說?!故挮i轉身,「你的案子,我會依法辦理?!?/p>
走出牢房,蕭玦心中煩亂。他知道自己該鐵面無私,可是...
「指揮使,沈小姐求見。」下屬來報。
蕭玦揉著額角:「告訴她,公務繁忙,不見?!?/p>
「可是...她已經跪在衙門外一個時辰了...」
蕭玦心中一緊,快步走出衙門。果然見沈蓁蓁跪在石階下,面色蒼白,身形搖搖欲墜。
「你這是做什么?」他冷聲道。
沈蓁蓁抬頭,淚眼婆娑:「求指揮使開恩,饒父親一命...」
「法不容情!」蕭玦硬起心腸。
「法?」沈蓁蓁凄然一笑,「若真要依法,第一個該斬的難道不是您這位欺君之人?」
蕭玦面色一變:「你...」
「我都知道了?!股蜉栎栎p聲道,「陛下用蕭家清白要挾您,讓您做他的劊子手...」
「住口!」蕭玦厲聲道,「再多言,連你一并治罪!」
沈蓁蓁卻毫不畏懼:「那就治罪吧。反正父親若死,我也不想獨活?!?/p>
四目相對,一個決絕,一個掙扎。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疾馳而來:「圣旨到!」
太監(jiān)下馬宣旨:「陛下口諭:沈淵一案,交由三司會審,錦衣衛(wèi)不得干預。欽此!」
蕭玦一怔:「陛下為何...」
太監(jiān)低聲道:「指揮使,陛下說,得饒人處且饒人?!?/p>
蕭玦心中明了——皇帝這是要留沈淵一命,制衡于他。
好個帝王心術!
接旨后,蕭玦看向沈蓁蓁:「你贏了?!?/p>
沈蓁蓁卻無喜色,只輕聲道:「謝謝...」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蕭玦心中五味雜陳。
當夜,他獨自飲酒,醉意朦朧中,仿佛又回到三年前。那時歲月靜好,他還是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少年將軍...
「主子,有消息?!龟惞苁碌穆曇魧⑺噩F(xiàn)實。
「講?!?/p>
「我們查到杜衡的一個秘密據點,里面有些東西...您最好親自去看看?!?/p>
蕭玦立即清醒:「帶路!」
城西一處僻靜宅院,看似普通,內里卻暗藏玄機。密室中,堆滿了書信文件。
蕭玦翻閱片刻,面色越來越凝重。這些文件中,不僅記錄了杜衡的種種陰謀,還涉及一樁驚天秘密——
先太子之死,竟也是杜衡所為!而背后指使...
「主子,這里還有一封信...」陳管事遞上一封密信。
信是杜衡寫給某個神秘人的,其中提到「當年蕭家之事,已按計劃完成。下一步,該如何處置那位...」
那位?哪位?
蕭玦心中涌起不祥的預感。他繼續(xù)翻閱,終于找到一本密冊,上面記錄著杜衡與各方勢力的往來。
當看到某個名字時,他如遭雷擊,幾乎站立不穩(wěn)。
「原來...原來是他...」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密冊上那個名字上——
竟是當朝宰相,文淵閣大學士,皇帝最信任的臣子!
蕭玦握緊密冊,心中冰冷。
這場博弈,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
而他的復仇之路,也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