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奧拉是一只鬼。
眾所周知,鬼都是一種無聊的生物。
在世界上漫無目的地飄了好久,她守著那些逐漸模糊的記憶過日子,低頭一看,自己好像變得更透明了。
于是薇奧拉準備收拾收拾、不,她其實也沒什么可收拾的。
干脆就這么打算找個地方迎接自己的消散時——
“瞧瞧我發(fā)現了什么?一個可愛的小靈魂?!?/p>
一個快活的女音出現了。
她上下左右找了一圈,只在快要消散的腳邊看見了一盞燈。
燈里的光芒隨著女音的說話聲閃爍:“就是我啊,不用找啦?!?/p>
薇奧拉:?
薇奧拉:“……玩具?”
“不是玩具,是媒介?!睙糸W爍著,女音涌動著好奇,“你不是提瓦特本土的靈魂,你是從什么地方來的?”
薇奧拉誠實搖頭:“我不知道?!?/p>
猶豫片刻,補充:“不過反正也要消散了,來歷什么的無所謂了吧?!?/p>
“這樣啊……”燈盞沉思一會。
它興致勃勃提議:“那你——想不想再活一次?剛好遇見我,這也算是你的幸運?!?/p>
薇奧拉的眼睛微微睜大:“我生前去旅行的時候遇見個算命先生,他說我死后必有機緣,原來是你嗎?”
燈盞有些意外:“誒?這都能算到?”
“不清楚,但我當初是覺得那是個騙子來著……”薇奧拉愧疚道,“我還以為是他傳播封建迷信,還專騙外國人?!?/p>
燈盞被逗樂了:“沒想到你還挺幽默。唔,一本正經地說出可愛的話呢?!?/p>
薇奧拉茫然:“……有嗎?”
“算了,事先聲明,我對生命的研究不及我的老朋友,所以你或許無法得到最佳的體驗?!?/p>
燈盞閃爍著,語氣卻不容置疑,“不過目前來看,你還有什么選擇呢?”
于是在好心的燈盞女士的幫助下,薇奧拉有了和靈魂等同模樣的軀體。
燈盞女士大概有事要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一份用作參考的說明,世界就剩下了薇奧拉一個人。
薇奧拉抬起手掌。
張開,合上,張開,合上。
有實體的感覺和沒實體的感覺差異明顯,她許久未曾感受到來自掌心的癢意,一種麻酥酥的感覺逐漸在心里蔓延。
跳一跳。
很結實。
再轉個圈。
很利索。
身體是約莫二十歲的樣子,薇奧拉走到不遠處的水邊,借由玻璃般平靜的水看著自己的長相——是熟悉的五官,及腰的深棕色長發(fā),以及一雙同色系的棕色眼睛。
很低調的配色,是她生前的樣子。
燈盞女士還很貼心地給她留下了一套衣服,不至于讓她沒臉見人。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像檢驗菜市場的西瓜是否合格般拍了拍各個部位,驚嘆道:“真的是身體!”
太好了,這寂寥鬼生……也是讓她掏著了。
懷揣著對算命先生微妙的愧疚心,薇奧拉踏上了旅行的道路。
……
流浪的第一站叫做須彌。
薇奧拉盤算著賺點小錢,但單純的靈魂重新做人沒多久,被誆騙著上了賊船,項目冷門沒人投資,退還退不了,只能緊巴著過日子。
正在此時,一個善良的學者資助了她。
學者人到中年,據說兒子剛到入學教令院的年紀,成績還算滿意。
人逢喜事,學者見不得別人因為經濟原因讀不了書,于是薇奧拉就成為這個幸運兒。
“剛好你們都是知論派,說不定還能合作研究一些課題。”善良的學者溫和道。
薇奧拉跟著生命狀態(tài)一起死了幾百年的表情終于復活了一點,她的眼中出現輕微的詫異,隨后就是很順暢的感激。
她當場表示:“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找我,請不要客氣?!?/p>
加入教令院就讀知論派的第一年,薇奧拉跟上了進度。
第二年,學會了二十六種語言,憑借著自創(chuàng)的一整套全新語言成為了毫無疑問的首席,終于擺脫了需要被人資助著過日子的生活。
第三年,提前畢業(yè)。
再見到曾經那位好心資助了她一年的學者時,薇奧拉已經開始收拾包袱了。
俗話說的好,人怎么能在第一站就被束縛腳步?
學者問:“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薇奧拉:“我打算去其他國家看看?!?/p>
“你在知論派的所獲得的成就很高,以后考慮回來嗎?”慈祥的婦人又問。
棕發(fā)棕眼的年輕人思索片刻。
“如果您有需要,那么遠行的風永遠為承諾轉向?!彼f。
但老者沒對她做出任何要求。
她只是定定地注視著薇奧拉的眉眼,半晌說了句:“一路順風?!?/p>
于是薇奧拉再一次踏上旅途。
第二站是璃月。
作為知論派赫赫有名的學者,薇奧拉輕易放棄了自己的學術生涯,在璃月找了一個還算安穩(wěn)的工作,工作單位名叫往生堂。
第七十五代堂主是一個和善的老人,薪水開的優(yōu)厚,薇奧拉很滿意。
堂里新來了一位客卿,博學程度遠超想象,配色上都跟她相似——同樣是棕發(fā)棕眼,只是客卿鐘離的眼睛顏色比她淡一些。
鐘離:“薇奧拉小姐獨創(chuàng)的語言確實巧妙……是依托了璃月古文字創(chuàng)造的嗎?”
“不,”客卿的目光望過來,只聽這位靈魂實誠表示,“其實語言也并非我獨創(chuàng),它來自我的家鄉(xiāng)。”
“您的家鄉(xiāng)?”
“回不去了?!?/p>
薇奧拉的語氣平靜地好像死了八百年……說不準真有這么久。
因為被磨損靈魂的時間太長,她所能運用的強烈語氣都不多,這點遺憾放在鐘離的耳中,就好像她其實也沒那么難過。
“比起研究,我還是更喜歡做點輕松的工作,專業(yè)不對口也沒關系,這年頭除了教書育人和救死扶傷,還有多少行業(yè)可以專業(yè)對口呢?”
——該死的是,明明就連靈魂都磨損了,她的內心深處居然還對上輩子的糟糕工作生涯記憶猶新。
鐘離沉思片刻,附和道:“薇奧拉小姐所言有理。無論如何,還是要自己中意最重要?!?/p>
在往生堂工作的第四年,薇奧拉收到了來自須彌的信件。
鐘離禮貌詢問:“是故人相邀?”
四年的時間已然很長了,可薇奧拉看見那封信后,才恍然過去了這么久。
也許是成天對著鐘離先生這張臉,她實在沒感受出來時間的變化。
鐘離也是不變的。
她點點頭,把心中那點思緒甩開:“對,曾經資助我一年的那個學者,她的兒子要結婚了,邀請我去參加婚禮。”
鐘離斟了盞茶,隨口問道:“要去多久?”
薇奧拉:“不回來了。”
端著茶杯的手頓在空中。
還沒等到他問出為什么,薇奧拉自己就把原因說了:“在璃月待了四年,有點厭倦?!?/p>
人生不能停在新手村,也不能停在第一座主城。
……
重新回到須彌的時候,學者已經變得比印象中老了許多。
她很高興能看見薇奧拉赴約,熱情地邀請她來家里小住,忍不住道:“你看起來和七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時沒什么差別?!?/p>
“是嗎?”棕發(fā)棕眼的學者露出些微訝異,她的目光繼而投向婚禮的主角,對方點了點頭,“確實如此?!?/p>
以前他們看著還是可以在教令院合作課題的同輩人,現在他長到可以結婚的年紀,五官都已經褪去當年的稚嫩變得硬朗起來,她卻還是沒有變化。
薇奧拉平靜地揚起淺笑,三言兩語掀過這個話題:“也許只是歲月待我不錯?!?/p>
老者問她最近過得怎么樣。
薇奧拉一本正經:“找了個殯葬行業(yè)的工作干,還不錯,薪水豐厚,假期多,同事關系融洽。”
“明明取得了那樣的成就,你居然沒在知論派的語言領域繼續(xù)深耕?”婚禮的主角之一驚愕不已,“我還以為你是在異國研究語言文字……”
但人的選擇是自由的。
薇奧拉沒說的是,她確實感受到了燈盞女士給的另一種生活所帶來的快樂,也確實明白了當初燈盞女士那句“你或許無法獲得最佳的體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真的,感覺自己要變成沒有欲望的人了。
靈魂被塞進了肉體之中,情感的磨損卻似乎從未停息,薇奧拉現在覺得:她的心確實在哲學意義上變得跟在某市場殺了十年魚沒什么區(qū)別。
但這話說出來只會讓她像是一個神經病。
她只是默默道:“我沒興趣研究文字了。”
寒暄很短暫,婚禮開始和結束的時間也很短暫。
薇奧拉并未在結束的瞬間就離開須彌,把生了四年灰的住宅清掃了一遍,她關上門,打算再開一場實驗,用以記錄自己的狀態(tài)。
用最為學術的方式給自己已經有所猜測的狀態(tài)下了最終的定論……
“身體不朽,靈魂卻磨損?!笨粗种械那袑崝祿眾W拉喃喃自語。
須彌夜雨拍打窗子,棕發(fā)棕眼的年輕學者在雨聲中沉默了一整個晚上,還是選擇坦然接受了現實。
她給自己定下了兩個目標。
第一,找到穩(wěn)固靈魂的方法。
第二,《關于我重生異世界卻找不到生活的意義這件事》,所以要找到生活的意義。
等到確定了接下來的目標,再度整裝,準備啟程的時候,一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她在臨行前又收到一封邀請。
“我孩子的滿月宴,你記得來。”
“你孩子?”薇奧拉摩挲著邀請函,有些詫異,“時間過去這么久了啊。”
“誰叫你在家里泡了一整年的時間?問就是在做實驗,誰也無法約你出來,只能確定你還活著?!?/p>
老熟人怨氣不小,隨后又大度表示:“算了……你也就是這副樣子,我都習慣了。”
薇奧拉倒是不介意先參加滿月宴再離開。
但她實在是太久沒出門,好奇問道:“孩子取名字了嗎?”
“大名還沒取,有個小名?!彼拿佳垠E然溫和了些許,“海瑟姆。”
薇奧拉輕聲復述:“?!??”
她腦海中冷不丁冒出個想法:這小名完全聽不出來男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