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煜想不起來了。
罷了,只是平常的一句話,興許是在哪聽過。
“大哥聽到了吧!夫君才不會厭棄我呢?!?/p>
裴元崢又恢復(fù)了志得意滿的嬌蠻模樣:“我敬夫君一杯吧,慶祝夫君馬上就要痊愈啦?!?/p>
見薛承煜已經(jīng)連喝四杯,裴元崢又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夫君是不是也應(yīng)該敬我一杯?感謝我這幾日的操勞。我日日照顧夫君,都瘦了呢?!?/p>
薛承煜發(fā)現(xiàn),他的酒量好像很不錯(cuò),此刻連干了幾杯也無甚異樣。
只是他還是裝出些許迷離順從的樣子來,舉起杯子道:“好,在下謝謝阿湘姑娘?!?/p>
許是感到自己即將離開此處,薛承煜難得的有些附庸風(fēng)雅的興致。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邊喝酒邊吟起詩來。
“天與秋光,轉(zhuǎn)轉(zhuǎn)情傷,探金英知近重陽。薄衣初試,綠蟻新嘗。漸一番風(fēng),一番雨,一番涼?!?/p>
“哇!好詩!夫君真是文采卓絕!”
見阿湘拍起了手,薛承煜的唇角彎了彎。
她真捧場。
他在院中打拳,她就在旁邊鼓掌,夸他英姿勃發(fā)。
他坐在凳上劈柴,她也在旁邊贊嘆他臂力無窮。
他幫他擇菜,她就會說他目光如炬。
他有時(shí)在想,她學(xué)了成語便是這樣用的嗎?
酒足飯飽,壇也見了底。薛承煜似是醉了,埋著頭趴在桌上。
裴元崢也覺得自己有些頭暈。
她先是跌跌撞撞的將尚清醒的萬不凝推到房中,又折返回前廳看薛承煜。
吹了冷風(fēng),她居然覺得自己的頭更暈了些。
她推了推桌上的男人:“夫君,夫君。醒醒呀。別在這里睡,會著涼的?!?/p>
見男人毫無反應(yīng),她便抓起他一只手臂搭到自己肩膀上,用了吃奶的力氣才將他拽了起來。
“真重!怎么長得這么高?!?/p>
她忍不住抱怨道。
男人的大半個(gè)身子的重量都在她身上,壓的她直不起腰,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若是她還能抬起頭來,定能看到此刻他睜開的,仍然清明的眼睛。
薛承煜沒有出聲,默默看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少女吭哧吭哧的扶著自己,往回房間的方向。
這個(gè)角度,他恰好能看到她粉紅的脖頸和耳垂。
她的耳垂后面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像一朵在雪中盛開的紅梅。
她發(fā)頂?shù)幕ㄏ憬z絲縷縷的傳入他的鼻尖。
她肩上的溫度也透過衣衫傳到他的胸口,讓他的心莫名跳的有些快。
他連忙閉上眼睛,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端倪。
此時(shí)的裴元崢正在腹誹:天啊,他真的很重!比以前重多了!
終于將人扶到了房中時(shí),裴元崢已經(jīng)累的氣喘吁吁。
她本想將他扶到床上,不料阿黃卻突然竄了出來。
她避閃不及,失去了重心便向床榻倒了下去,連帶著薛承煜也被拽到了她的身上,臉竟然不小心埋到了她的頸窩處,嘴巴還,還還蹭到了她的脖子!
男人帶著酒香的溫?zé)釟庀姙⒃谒牟鳖i上,她的小臉?biāo)查g紅透。
她發(fā)誓,這絕對是個(gè)意外!
這真的不是她故意設(shè)計(jì)勾引他的!
還好身上的男人沒有醒,她暗暗松了一口氣。勸慰自己:沒事沒事,即便是她蓄意勾引了又如何?
不要心虛,不要臉紅,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可她這樣一躺,腦袋實(shí)在是越來越沉了,眼皮也一直打架。
屋里的炭火燒的暖暖的,枕間都是她平日熟悉的味道。
真想就這樣睡過去啊。
她搖了搖頭,用盡最后的力氣將他推開,扶到榻上躺好,便掙扎著起身。
可是走了沒幾步,她便覺得頭重腳輕。
看來為了確保她放倒明王,師父給的酒真的很烈!她都受不住了!
算了,她還是先坐下醒一醒再出去,免得暈在外面。
這才想起,她今日忙著烤鵪鶉,忘記先吃醒酒的藥了。
還好,她比明王殿下酒量好些。
這樣想著,裴元崢便坐到屋內(nèi)的長凳上,想著明日之后該如何抓住明王殿下的心,不一會竟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聽到屋內(nèi)沒了聲音,薛承煜睜開了眼睛。
少女趴在屋子里的長桌上,安靜的睡著了。
他剛剛還以為……
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巴,仿佛上面還有她肌膚的觸感。
他搖了搖頭甩掉那抹旖思,讓自己清醒一些。
此刻酒勁上來,他也有些頭暈,感覺自己身上有些熱,但尚能控制自己的心神。
他想了想,走到她身側(cè),拍了拍她:“阿湘?”
沒有反應(yīng)。
裝睡還是真睡?
他又試探道:“唔……娘子?夫人?”
還是沒有反應(yīng)。
看來是真醉倒了。
他松了口氣,又不禁有些想笑,這個(gè)女子,想灌醉他,結(jié)果自己卻先醉了。
不知為何,他居然有了“以后可不能讓她在外面隨意飲酒”的念頭。
眼下他們孤男寡女的……
還好他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歹人。
見她以一個(gè)極不舒服的姿勢撐著頭,他想了想,還是將她扛了起來,放到榻上。
他扛起她,可輕松許多。
薛承煜心念一轉(zhuǎn),直接坐到她身側(cè),一手扶著她的肩膀不叫她躺下,一手拍了拍她的臉:“阿湘,醒醒。阿湘,醒醒。娘子?”
少女似是極不滿有人攪她清夢,皺眉哼了一聲,不耐的睜開了眼睛。
她的雙眼通紅,因著醉酒,目光有些渙散。
她感覺眼前有個(gè)朦朦朧朧的人影,于是伸手摸了摸對方的臉,晃了晃腦袋,卻是往他的手掌里蹭了又蹭。
她喃喃自語:
“夫君?我這是在做夢嗎?”
對面的男人竟是極好脾氣,沒有躲開,也沒有罵她有失體統(tǒng),反而溫柔的說:
“是啊,阿湘在做夢呢?!?/p>
“一定是做夢。夫君都沒有罵我。嘿嘿?!?/p>
她開心的笑起來。
……他也沒有經(jīng)常罵她吧?
不就是偶爾勸她注意男女大防,不要逾矩。
男人帶著勸誘的語氣緩緩開口:“阿湘希望夢里有什么?”
“有夫君。阿湘最喜歡的夫君。”
她閉著眼睛張開雙臂攬住他的脖子,緋紅的臉頰貼蹭著他的胸膛,像只饜足的貓咪。
蹭了幾下,她嘟囔了句頭好暈,便抬起頭來勾著男人的脖子躺了下去,想讓自己舒服些。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的動(dòng)作意味著什么。
他已被她勾到了她身前,大半個(gè)身體跟她緊緊貼著,只好以雙臂支在她身體兩側(cè)。
他有些后悔自己想要趁她醉酒套話的決定,因?yàn)樗丝虒?shí)在有些狼狽。
玲瓏有致的軀體和他貼在一起,因著在家中,此刻她只著一件鵝黃的羅裙,衣料很是輕薄。
此刻那裙擺有些凌亂的披散在她的腿上,他好像能感受到貼著自己的,她身體的起伏,與平日里她淺嘗輒止的投懷送抱是完全不同的觸感。
本就喝了酒,此刻他覺得自己的臉燙的厲害,心也砰砰砰的,像要將他的胸膛跳穿。
他幾乎就要繳械投降放棄繼續(xù)下去了。
可想到這來之不易的契機(jī),他便將手撐了撐,離她遠(yuǎn)了些,然后繼續(xù)用溫柔的,醉人的聲音開口問道:
“阿湘以后叫我名字可好?我還是更喜歡你叫我的名字?!?/p>
她擰起彎眉,將信將疑:“真的假的?”
“真的。若是不信,你現(xiàn)在叫我一聲?!?/p>
她舔了舔嘴唇,試探著開口:“唔,武郎?”
五郎?
原來這就是他的名字嗎?
聽起來也沒什么特別的。
平日里,她只會叫他夫君,萬不凝都是叫他公子,每次他想問一問,他們都含糊其辭,他還以為他的名字是個(gè)什么了不得的名號。
薛承煜再接再厲:“那阿湘有什么悄悄話想和我說嗎?”
她似是在思索著這個(gè)問題的意思,然后說:“夫君,阿湘真的好喜歡你?!?/p>
她感覺到對面的人不說話了,臉也模糊了起來,于是她又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叫他低下來一點(diǎn),才附耳說道:
“阿湘想和夫君成親,入洞房?!?/p>
少女口中噴灑的熱氣落在他的耳側(cè),酒香混著發(fā)間花朵的芬芳,幽幽的落入他的鼻息。
他突然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異樣,聲音也慌亂了起來:“好……咳,阿湘可以和夫君成、成親?!?/p>
他持續(xù)誘哄著,低低問道:“可簽婚書需要戶帖與身契,阿湘知道夫君的戶帖身契在何處嗎?”
“戶帖?身契……唔……”
她似是困極了,眼睛都睜不開,搖搖頭:
“我不告訴你?!?/p>
“阿湘乖,告訴夫君。有了身契,我們才能簽婚書,才能成親,入……入洞房的?!?/p>
豁出去了。
薛承煜想。
他的語氣此刻出奇的耐心,但紊亂的氣息,蜷縮的身體和有些發(fā)抖的雙臂還是昭示著:
他已經(jīng)幾乎潰不成軍。
他想,他的酒量大概也沒那么好。只是酒勁上頭的比旁人晚一些。
他誤判了。
他感到自己的腦袋漸漸成了一片漿糊,眼前也漸漸模糊。
身體熱的不像話,異樣竟愈發(fā)的明顯。
心中的道義與殘存的理智仿佛正在叫囂,叫他愿賭服輸,快點(diǎn)抽身而去。
可若是此時(shí)落荒而逃,他將又一次無功而返,一如之前每次與她說話。
他實(shí)在不甘心。
床上的少女并不安分,她將勾住他脖子的手緩緩移到他的臉龐。
此刻她的手沾了他脖頸間的溫度,有些溫?zé)帷?/p>
她微微抬起頭,離他的臉不過一寸距離。
“那你讓我親近一下……我就告訴你……”
說著,便彎著眼睛,將那張巴掌大的臉湊了過來。
這樣大膽的言行,讓薛承煜的理智回籠了片刻。
他想起自己學(xué)過的禮義廉恥,忍下心中的沖動(dòng),慌亂的握住她的手:
“別!不合規(guī)矩……”
“怎么夢里也這么無聊?!?/p>
少女好看的臉皺起來,對他極為不滿:“隔壁村的王姑娘和張大哥就經(jīng)常親嘴巴,王姑娘說,兩個(gè)人定親了就可以親嘴巴了……我們其實(shí)……也定親很久了吧……”
是啊,他們定親很久了。
她出生那一刻,就被指給他做太子妃了。
她記事起,就知道自己長大后便會嫁給他。
思緒驟然飄遠(yuǎn),裴元崢的眼皮愈發(fā)沉重。
他素日端莊持重,此刻眼神已經(jīng)十分躲閃。
裴元崢料定,他不敢親近她的。
“王姑娘騙你?!?/p>
薛承煜努力平復(fù)自己的呼吸:“她不是好人,以后阿湘離她遠(yuǎn)些?!?/p>
“不是好人?唔……”
她歪了歪腦袋,機(jī)械的重復(fù)著他的話。
她已經(jīng)有些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是下意識的摟住他的頭,撫了撫他的眉梢,閉上眼睛,像和他說悄悄話一般:
“嗯……我也知道你不敢親我。你這個(gè)人啊,最是守規(guī)矩……”
本能的想躲開她的指尖,薛承煜低了低頭。
他就這樣觸碰到了她近在咫尺的柔軟的唇。
似一種從未有過的酥麻感覺從唇瓣擴(kuò)散至四肢百骸。
他原以為這是什么暗器術(shù)法。
原來不是。
可好像比暗器更可怕些。
薛承煜發(fā)誓,他不是故意的。
可瞧身下的女子閉著眼睛,快要睡著了,似乎并未注意方才的“意外”。
他連忙手忙腳亂的起身想往門口退去。
裴元崢這才發(fā)現(xiàn),剛剛她竟然睡著了一瞬。
瞧他如此慌亂,裴元崢暗覺好笑。
心中一松,她放心的閉上了眼睛。
可薛承煜翻下床后,剛退了一步,就有什么東西竄到他的腳下,絆了他一下。
一團(tuán)土黃色的身影搖著尾巴躡手躡腳的跑開了。
他腦中一片混亂,身形一晃,一個(gè)不穩(wěn),又跌回床上,好巧不巧的,壓在了人身上。
“嗯……”
少女不經(jīng)意的嚶嚀入耳,薛承煜有些煩躁的閉了閉眼,抓起少女的手,似是懇求一般開口,不知是說給她還是說給自己:
“阿湘。你是女子,怎可如此不設(shè)防?”
薛承煜心中十分掙扎。
“你知不知道,我什么都忘記了,忘記自己是誰,你怎知道,我會守規(guī)矩?”
他瞧見少女的手腕被他抓的有些泛紅,連忙松了松。
“也許……我就是個(gè)趁人之危的小人呢?若是我現(xiàn)在欺負(fù)了你,你大哥也打不過我,到時(shí)候,你哭都沒地方哭,怎么辦?”
少女聽到這樣一大段話,睜了睜眼睛,渙散的目光看著他,好像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她水潤的紅唇微微半張著,口中喃喃:“我哭什么?我求之不得呢……”
“你醉了,歇息吧?!?/p>
薛承煜實(shí)在不敢與她對視,干脆將手輕輕覆蓋在少女的眼睛上,擋住了那帶著幾分醉意幾分媚態(tài)的眼波,也阻擋了她所有的視線。
可少女長長的睫毛一下一下的蹭在他的手心,仿佛在攪擾著他僅存的理智。
她應(yīng)是不滿他此舉,下意識皺起了眉,嘟起了嘴巴。
薛承煜只覺得掌中一濕。
腦中的弦驟然崩斷,他猛地將手抽回,又將那兩只抓著他腕部的素手舉過她的頭頂。
他能感覺到她溫暖清淺的呼吸,與他有些急促的氣息交織在一起。
鬼使神差地,他俯下了身子。
他一定是飲了太多酒,才會如此孟浪,不顧禮法規(guī)矩。
“嗯……唔……”
身下人又嚶嚀一聲,晃了晃腦袋,想躲開這突如其來的異樣。
他卻仿若未覺,反而伸出大手按住她的后頸,讓她動(dòng)彈不得。
被含住的唇瓣還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的顫抖,像是蝴蝶的翅膀輕拂在他心間,輕輕的,卻撩動(dòng)著他所有的感官。
他忽然不再滿足于淺嘗輒止,而是輕輕撬開她的牙關(guān),勾著她不得不回應(yīng)一二。
直到掌下傳來她的心跳聲,薛承煜才猛然回神。
他這才想起今夜這般,一開始是所圖何事。
“阿湘,五郎的戶帖和身契呢?”
他清了清嗓子,低啞的聲音響起,仿若暗夜中蠱惑人心的妖:
“告訴我,好不好?”
是了,他一定是太想找到自己的戶帖和身契才會如此。
許是美酒亂心,夜色醉人,他想,只要她如實(shí)告知,他也不必非得拿到這兩樣?xùn)|西就離去。
只要他醫(yī)好了頭,他也不是不可以和她相處看看的。
畢竟他做了這種事,如今他們……實(shí)在不能算清者自清。
他今夜他醉酒失儀,他應(yīng)該負(fù)責(zé)的。
他自然知道女子的名節(jié)多重要。
而且他也……不討厭她。
但,她必須要保證再不騙他,不能有事情瞞著他!
到時(shí)他康復(fù)了,想起了一切,若是他尚有家人,便可以接他兄妹二人過去。若他真的是孤身一人,住在此處也不是不行。
薛承煜在短短片刻間想了許多。
時(shí)間仿佛凝固,世界變得異常寂靜,只剩下他混亂的呼吸的心跳聲。
阿湘不知什么時(shí)候,早已沉沉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