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寧自君硯白踏入議事廳起,便暗暗心驚于他即便落魄至此也難掩的絕世風華,更被他那番石破天驚的誓言所震驚。
她敏銳地捕捉到二長老眼中閃過的怒意,以及君家家主臉上復雜的表情。
那句“讓你沈家后悔莫及”如同警鐘在她腦中敲響——這,很可能會是未來沈家遭受滅頂之災的導火索!
眼見君硯白說完那番話,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意與孤傲,轉(zhuǎn)身便要決絕地離開這屈辱之地,沈昭寧心中一緊,來不及細想,脫口而出:“等等!”
清越的聲音打破了議事廳內(nèi)劍拔弩張的沉寂。
君硯白腳步一頓,背影僵硬。
他緩緩側(cè)過身,那雙翻涌著風暴的桃花眼,冷冷地投向聲音的來源。
當看清是那位端坐在沈家長老身側(cè)的絕色少女,再聯(lián)系到方才沈淮岳的話語,他瞬間明白了她的身份——那個帶給他今日最大羞辱的“未婚妻”,沈昭寧。
厭惡,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爬滿了他的眼底。
他嘴角勾起一絲極其諷刺的弧度,聲音生硬得如同兩塊生鐵在摩擦:
“不知沈小姐,還有何指教?是嫌方才的羞辱,還不夠徹底么?”
每一個字都帶著刺。
沈昭寧清晰地接收到了他那份濃烈的厭惡,心中微嘆。
她定了定神,迎著那雙冰冷刺骨的眼眸,聲音清晰而平靜,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
“君少主方才之言,字字鏗鏘,昭寧聽在耳中。你認定我沈家今日退婚,是趨炎附勢,是背信棄義,更是對君家、對你君硯白莫大的羞辱。”
“然而,”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沈昭寧,并不這般認為!”
此言一出,不僅君硯白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連沈家兩位長老和君家眾人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沈昭寧向前一步,目光坦蕩地迎視著君硯白:
“原因有三?!?/p>
“其一,”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沈昭寧,沈家少主,年十二,已是筑基,位列二品丹師,丹道一途,浩瀚精深。
我之未來,不敢說通天大道,亦是坦途一片。
敢問君少主,你如今修為幾何?靈根可還在?前路又在何方?”
她的目光帶著一種純粹的力量審視,“你我之間,已是云泥之別。敢問一句,你,覺得你配得上現(xiàn)在的我嗎?
若婚約仍在,是你要承受世人‘攀附’的譏諷,還是我要背負‘屈就’的憐憫?
這份不匹配,本身就是一種痛苦和未來的隱患,早早解除,對雙方,未必不是一種解脫。”
君硯白臉色瞬間又白了幾分,嘴唇緊抿,卻無法反駁。
她的話,像冰冷的針,刺破了他用憤怒筑起的壁壘,直指殘酷的現(xiàn)實。
“其二,”沈昭寧繼續(xù)說道,語氣帶著少女對未來的憧憬,卻也異常清醒,
“少年慕強,天性使然。我沈昭寧,亦不能免俗。我不求未來的道侶容顏冠絕天下,但他,必須擁有讓我仰望、讓我依靠的力量!
至少,在我遭遇困境、強敵環(huán)伺之時,他能夠挺身而出,護我周全,而非……”
她的目光落在君硯白此刻無力自保的身軀上,帶著一絲惋惜,卻無半分鄙夷,
“像你現(xiàn)在這般,自身難保?我所求的,是一個能與我并肩而立、共攀高峰的伴侶,而非一個需要我時時回護的累贅。這,難道有錯嗎?”
君硯白攥緊的拳頭微微松開了些,眼中的憤怒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捫心自問,若他是強者,會愿意娶一個修為盡失的“未婚妻”嗎?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其三,”沈昭寧的聲音放緩,卻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剖析,“君少主方才那般激憤,認定我沈家羞辱于你。
不過是……因為今日被退婚的,是你罷了!那么,請君少主轉(zhuǎn)換一下立場,設身處地想一想——”
她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若今日,是你君硯白,年方十二便已是筑基修為,更是一位前途無量的二品煉器師!風光無限,萬眾矚目!而你的那位‘未婚妻’……”
她刻意加重了這三個字,“卻是一個靈根盡毀、一絲修為也無、終生無望大道的廢物!”
“那么,君少主,”沈昭寧緊緊盯著君硯白驟然收縮的瞳孔,一字一句地問道,
“你是會選擇信守那份早已名存實亡的婚約,將她娶回家中,敬她愛她,承受世人的嘲笑與家族可能的衰落?
還是……會選擇與我沈家今日同樣的方式——退婚?!”
轟!
最后一個問題,如同最后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君硯白的心房之上!
他身體猛地一晃,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劇烈地顫抖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額頭甚至滲出了細密的冷汗。因為答案太明顯,太殘酷了!
他內(nèi)心深處無比清晰地知道,如果身份互換,站在沈昭寧那個位置的是他君硯白……他同樣會選擇退婚!
毫不猶豫!甚至……手段可能更加直接,更加不留情面!
那他剛才那番慷慨激昂、斥責沈家背信棄義、誓言報復的宣言……豈非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一個只站在自己立場、無視現(xiàn)實與對方感受的……自私者的咆哮?
巨大的荒謬感和自我懷疑瞬間將他淹沒。
他挺拔的身姿第一次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搖晃,那份孤傲決絕的氣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驟然消散了大半。
議事廳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君硯白慘白的臉上,等待著他的反應,或者說,等待著他無聲的承認。
沈昭寧心中暗自松了口氣。看來,他是聽進去了,這第一步算是勉強穩(wěn)住。
她不再看陷入巨大沖擊中的君硯白,轉(zhuǎn)而面向主位上臉色變幻不定、既難堪又隱隱松了口氣的君禹澤,鄭重地拱手施禮,姿態(tài)放得極低:
“君家主,昭寧年幼,方才言語或有冒犯之處,還請海涵。
這樁婚事,確系兩家先祖為維系情誼所定。
今日我沈家提出退婚,雖事出有因,但方式終究過于直接,于禮數(shù)上確有不妥之處,讓君家與君少主受委屈了。
此乃我沈家考慮不周,昭寧在此,代沈家向君家主賠個不是?!?/p>
她姿態(tài)謙恭,話語誠懇,讓君禹澤緊繃的臉色緩和了不少。
沈昭寧接著道:“為表歉意,也為了表明我沈家絕無輕視君家、斷絕往來之意,我沈家特備上薄禮一份,作為今日唐突的補償?!?/p>
她微微側(cè)首示意,身后一名沈家隨從立刻捧上一個寒氣氤氳的玉匣。
匣蓋開啟的瞬間,一股沁人心脾、仿佛能滌蕩神魂的清涼藥香瞬間彌漫開來。
“此乃六品靈藥——凝神玉參!”沈昭寧的聲音清晰響起。
“嘶——!”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六品靈藥!
還是極其珍稀、對穩(wěn)固神魂、修復神識損傷有奇效的凝神玉參!
這份“薄禮”,分量之重,遠超所有人的預期!
君禹澤的眼睛瞬間亮了,心中的那點難堪和芥蒂,在這份厚禮面前,頓時煙消云散,只剩下巨大的驚喜——值!太值了!
沈家這誠意,給得太足了!
“沈、君兩家世代交好,情誼深厚,豈能因我們小輩之間的一紙婚約變化而斷絕?”
沈昭寧繼續(xù)說道,語氣真摯,“昭寧此次初臨沐陽城,深感此地煉器之道博大精深,迥異于瓊?cè)A丹道,心中甚為向往。
想在沐陽城盤桓幾日,不知可否讓君少主帶昭寧一觀?”
君禹澤此刻心情大好,哪里還會拒絕,連忙熱情應道:
“當然可以 ! 沈少主太客氣了!你能在沐陽城多留幾日,是我君家的榮幸!
沈少主若不嫌棄,不如就住在君家客院?來往方便,也好讓老夫盡盡地主之誼!”
沈昭寧微微一笑,婉拒道:“多謝君家主的美意,只是昭寧此行也帶了隨行護衛(wèi),住在城中酒樓更為便宜,就不叨擾貴府了。”
她隨即又看向一旁仍有些失魂落魄、但眼中憤怒已轉(zhuǎn)為復雜難明的君硯白,語氣平和地說道:
“君少主,明日可到城中最大的酒樓尋我,帶我領(lǐng)略一番這沐陽城與眾不同的景象 ! ”她并未用命令或請求的語氣,更像是一種平等的邀約。
說完,沈昭寧再次對君禹澤及廳中眾人微微一禮,便帶著沈家兩位長老和隨從,從容不迫地離開了君家議事廳。
回到沐陽城最豪華的酒樓頂層雅間,屏退左右后,一直沉默的八長老沈淮陽終于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濃濃的不解:
“少主,老朽有一事不明。退婚之事已了,那君硯白修為盡廢,在君家已無足輕重,未來更是黯淡無光。
君家年輕一代,除卻那不成器的君逸塵,也未見有特別驚艷之才。
我們既已達成目的,為何還要送上那株珍貴的六品凝神玉參?更主動提出讓他陪同游覽?這……是否過于抬舉了?”
沈淮陽并非心疼那株玉參。沈家底蘊深厚,六品靈藥雖珍貴,但也并非不可割舍。
他是不理解,對一個明顯已經(jīng)跌落塵埃、甚至可能懷恨在心的廢人,為何還要如此“禮遇”和“尊敬”?
沈昭寧聽到八長老的疑問,緩緩道:“八長老,您覺得,一個能在十二歲之前就展現(xiàn)出驚世天賦、被譽為君家百年不遇奇才的人,他的修為,當真會無緣無故、徹徹底底地消散殆盡,再無恢復的可能嗎?”
沈淮陽松微微一怔。
沈昭寧轉(zhuǎn)過身,燭光在她年輕的臉上跳躍,映照出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與思慮:
“這紫幽大陸,浩瀚無邊,機遇、秘法、上古傳承……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沒有發(fā)生過?
一夜之間修為盡散是奇事,焉知不會有一夜之間,因某種機緣,修為盡復,甚至……破而后立,變得比從前更加強大呢?”
她頓了頓,聲音更輕,卻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銳利:
“再者,誰又能斷言,他君硯白,就不會是那個被命運選中、運氣好到足以獲得逆天改命之機緣的人?
他的傲骨,他的不甘,他那番誓言……您真覺得,那僅僅是一個廢人的無能狂怒嗎?”
沈云松眉頭緊鎖,陷入沉思。少主的話,確實點出了一個他忽略的可能——世事無常,尤其是在這個什么都會發(fā)生的修真世界。
雖然有的發(fā)生可能性很小,但不能說沒有。
“最重要的是,”沈昭寧走到桌邊,為自己斟了一杯清茶,裊裊熱氣氤氳了她的眉眼,
“沈家與君家,終究是世交。凝神玉參再珍貴,也不過是一株靈藥。
它能換來君家主實實在在的好感,能緩和今日退婚帶來的尷尬,更能向君家上下,尤其是君家主,表明我沈家并非落井下石、斷絕往來之輩?!?/p>
她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口氣,眼神清澈而堅定:
“能用一株靈藥化解潛在的怨恨,鋪墊未來的關(guān)系,總比因為今日之事埋下仇恨的種子,在未來可能招致不可預料的報復要強得多。
這其中的道理,你我都懂,畢竟……”
她靜靜地站在窗前,凝視著沐陽城那深邃而神秘的夜空。
天空被煙塵和靈火的光芒所暈染,呈現(xiàn)出一種獨特的色彩,仿佛是一個充滿了無盡奧秘和變數(shù)的世界。
“誰能真正知曉,未來究竟會怎樣呢?”她輕聲呢喃道,聲音在靜謐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絲淡淡的惆悵。
站在她身后的沈淮陽,默默地注視著這位年僅十二歲的少主。
盡管她年紀尚小,但他卻能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到一種遠超常人的思慮和睿智。
沈淮陽心中的那點疑慮,在這一刻終于煙消云散。他不禁對眼前這位少主生出深深的嘆服之情,同時也感到無比的欣慰。
少主所言,每一句話都如同金玉良言,不僅句句在理,而且還透露出對處世之道的深刻理解,更有著超越其年齡的遠見卓識。
沈淮陽拱手作揖,沉聲道:“少主深謀遠慮,所言極是。是老夫目光短淺,未能洞察其中深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