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澄澈,金色的晨曦透過雕花窗欞,在精織的錦被上投下細(xì)碎的光斑。
屋內(nèi)縈繞著清雅的檀香,寧神靜氣,是沈昭寧喜愛的味道。
她慵懶地翻了個身,將臉埋進(jìn)柔軟的云枕,剛醒轉(zhuǎn)的意識模糊不清,只想再次沉入那無夢的酣眠。
“少主!快醒醒,該起了!” 一道清亮又帶著幾分急切的嗓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驟然打破了室內(nèi)的寧靜。
沈昭寧秀氣的眉頭緊緊蹙起,像是被打擾了美夢的幼獸,不滿地哼唧了一聲,含糊不清地嘟囔:
“別吵……再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她下意識地裹緊了被子,試圖將那惱人的聲音隔絕在外。
春竹看著自家少主這副賴床的模樣,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只得走近幾步,輕輕搖了搖床沿的流蘇帳幔:
“我的好少主哎,若是往常,您睡到日上三竿奴婢也不敢多嘴。
可今日不同!今日我們可是要去沐陽城辦大事的!”
“嗯……大事……” 沈昭寧埋在枕頭里的腦袋不甚清醒地應(yīng)著,聲音悶悶的。
春竹見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得祭出殺手锏,聲音壓低了點,卻帶著奇特的穿透力:“是去退婚呢!君家!”
“哦……退婚……嗯……” 沈昭寧依舊迷糊地應(yīng)著,身體卻像是被按下了某個開關(guān),猛地一僵。
幾息之后,仿佛一道驚雷在混沌的意識中炸開,她“唰”地一下從床上彈坐起來,錦被滑落,一頭如瀑的青絲凌亂地披散在肩頭。
那雙初時還帶著朦朧睡意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圓,寫滿了難以置信,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八度:
“退婚?!跟誰退婚?!我什么時候有的婚約?!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春竹被自家少主這突然的爆發(fā)嚇了一跳,隨即才猛地想起這件至關(guān)重要的事確實從未向少主提及過。
她懊惱地一拍自己的額頭,發(fā)出清脆的一聲:
“哎呀!奴婢的錯!奴婢該死!光顧著跟您講些奇聞軼事,竟把這樁頂頂要緊的事給忘了!不過……”
她話鋒一轉(zhuǎn),試圖安撫,“這事兒說來話長,眼下時辰也不早了,要不少主您先起來?奴婢邊伺候您梳洗打扮,邊給您細(xì)細(xì)道來?保證一字不漏!”
沈昭寧此刻哪還有半分睡意?滿腦子都是“婚約”、“退婚”這幾個大字在瘋狂旋轉(zhuǎn)。
她二話不說,利落地掀開被子跳下床榻,赤足踩在冰涼光潔的玉石地板上,也顧不上涼意,急切地催促:
“快講!一件件給我說清楚!”
春竹手腳麻利地拿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精致衣裙,伺候沈昭寧一件件穿上。
那衣料觸手生涼,繡著繁復(fù)的暗紋,是沈家少主身份的象征。
她一邊熟練地系著衣帶,一邊開始了講述:
“這事兒啊,得追溯到七百年前了。那時咱們沈家的老祖宗,和沐陽城君家的那位家主,可是過命的交情!
聽老人們說,他們倆打從記事起就是最要好的玩伴,一起闖秘境,一起斗妖獸,比親兄弟還親!
后來不知怎的,就定下了一個約定:若兩家后代恰巧是一男一女,便要結(jié)為秦晉之好;若同為男或同為女,則要世代交好,永不斷絕往來!”
春竹將最后一根系帶整理好,又引著沈昭寧坐到妝臺前,拿起玉梳開始梳理那頭烏黑的長發(fā)。
銅鏡中映出沈昭寧凝神細(xì)聽的側(cè)臉。
“說來也是奇了,這七百年來,咱們沈家和君家,代代不是同生男就是同生女,要么就是年齡相差太大不合適,這婚約就一直懸著沒落地。直到……少主您這一代!”
春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復(fù)雜,“咱們沈家得了您這位金枝玉葉的少主,君家那邊,也恰好誕生了他們的少主——君硯白!兩家都是少主,又是一男一女,年齡相仿,這樁古老的婚約,自然就落到了您二位身上。”
(注:這個少主是每家的任選方式不同,沈家的是由長老投票選舉的。)
沈昭寧任由春竹在她發(fā)間靈巧地盤繞,插上珠釵步搖,聽到這里,忍不住蹙眉打斷:
“這都七百年了!這口頭約定居然還有人記得?還當(dāng)真了?”
她只覺得荒謬,像是在聽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
春竹拿起螺黛,輕輕為沈昭寧描畫眉形:
“少主有所不知,這約定可不是空口白話,是有信物為憑的,一直由歷代家主保管著。而且……”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感慨
“這婚約真正被兩家重新重視起來,是在四年前?!?/p>
“四年前?” 沈昭寧配合地抬起下巴,方便春竹動作。
“對!就是測靈根的那年!” 春竹的眼神亮了起來,仿佛在回憶一件轟動的大事,
“少主您知道,咱們修仙之人,九歲是最佳的開蒙修煉之期。過早則傷根基,靈根測不準(zhǔn);
過晚則錯失黃金時機(jī),縱有極品靈根,修煉速度也會大打折扣。四年前,君家少主君硯白在測靈典禮上,被測出了……”
春竹深吸一口氣,仿佛說出那個詞都需要敬畏:“極品雷靈根!”
“極品雷靈根?” 沈昭寧眉頭一挑,這天賦放在小說中可是頂尖的存在。
“何止是極品!” 春竹的語氣充滿了驚嘆,
“那君少主簡直是妖孽!僅僅修煉一年!一年啊少主!他的修為就生生沖到了練氣五層!您想想,那時最快最快的記錄,也不過是練氣三層!
這簡直是前無古人的速度!整個修仙界都為之震動!也就是在那一年,君硯白毫無爭議地被立為君家的少主,地位穩(wěn)固如磐石!”
春竹開始為沈昭寧挑選耳飾,動作間帶著興奮:
“就因為出了君硯白這么個絕世天才,君家那幾年可謂是風(fēng)光無兩!
五大世家中,除了咱們沈家因為老祖宗的情誼本就親近,其余四家紛紛備上厚禮登門道賀!那陣仗,嘖嘖……”
沈昭寧聽著這“主角模板”般的經(jīng)歷,心中卻升起一絲違和感。
她看過太多小說,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等等!這樣的天才,君家就這么大大方方地亮出來了?不怕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不怕其他世家嫉妒,暗中下黑手?”
這不符合“扮豬吃老虎”的套路??!
春竹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笑了:
“少主您這想法,放在別的地方或許沒錯。但在我們世家之間,行不通!”
她小心地為沈昭寧戴上一支點翠步搖,神色變得鄭重:
“這規(guī)矩,源于星璃秘境!那秘境神秘莫測,無人知曉其由來,只知它每三百年開啟一次。
進(jìn)入的名額,按照世家、宗門、散修、三方勢力進(jìn)行分配。
最關(guān)鍵的是,排名第一的勢力,不僅能獲得最多的名額,還能在秘境結(jié)束后,掌控秘境核心區(qū)域三百年!
同時,還能從排名墊底的勢力那里獲取海量的資源賠償,比如珍稀藥草、富饒的靈石礦脈等等!”
春竹的聲音帶著一絲沉重:“而上一屆演武,我們世家……排名墊底!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在那之前,世家之間惡性競爭到了極點!
但凡發(fā)現(xiàn)別家有天賦卓絕的苗子,不是想著如何培養(yǎng)自家子弟超越,而是想方設(shè)法地暗殺、打壓!
結(jié)果呢?人才凋零,青黃不接!聽家族里的老人嘆息過,當(dāng)年參加演武的世家子弟,修為甚至還不如一些厲害的散修!簡直是奇恥大辱!”
“所以,那次慘敗之后,痛定思痛,世家們便共同立下了鐵律:
嚴(yán)禁任何世家及其附屬勢力,對世家核心子弟(尤其是少主、核心繼承人)進(jìn)行暗殺或惡意打壓!
違者,將遭到其余世家的聯(lián)手制裁,不死不休!
這條鐵律,就是懸在所有世家頭上的利劍,確保了天才弟子能安全成長?!?/p>
春竹的語氣斬釘截鐵,“所以,君家少主的天賦暴露,帶來的是交好與合作,而非殺戮。
誰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碰這條底線。”
“原來如此?!?沈昭寧恍然大悟,這個設(shè)定倒是合情合理。
她話鋒一轉(zhuǎn),回到最初的問題:“所以,這婚約突然被重視,是因為君硯白這‘極品雷靈根’和‘一年煉氣五層’?”
“正是!” 春竹點頭,拿起胭脂,動作輕柔地為沈昭寧暈染雙頰,
“家主……還有族老們,都是在君硯白測出靈根后,才猛然想起這樁塵封的婚約。
君家出了這等驚才絕艷的少主,未來成就不可限量,君家崛起已是必然。
若能與他結(jié)親,對沈家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合,地位更加穩(wěn)固?!?/p>
春竹的語氣帶上了一絲理所當(dāng)然的驕傲,
銅鏡中的沈昭寧,經(jīng)過春竹的巧手裝扮,已是容光煥發(fā),眉目如畫,一身貴氣逼人。
然而此刻,她心中只有更深的疑惑:“既然如此看好,那為何現(xiàn)在又要去退婚?”
春竹為她整理最后一絲鬢發(fā),臉上露出深深的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唉……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p>
就在兩年前,君家那位光芒萬丈的少主,不知遭了何等變故,一夜之間……修為盡失!”
“修為盡失?” 沈昭寧心頭猛地一跳。
“何止是盡失!” 春竹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什么不祥之事,
“聽說是身體出了大問題,變得如同一個千瘡百孔的破布袋子!
無論他怎么拼命修煉,引來的天地靈氣,一絲一毫都存留不?。∷查g就消散了!
君家上下急瘋了,遍請名醫(yī),連丹道宗師都請了好幾位,甚至……咱們沈家的老祖宗,看在兩家世交的份上也親自去瞧過?!?/p>
“結(jié)果如何?” 沈昭寧追問,心中那不祥的預(yù)感越來越強(qiáng)。
春竹搖搖頭,語氣帶著一種宣告終結(jié)的漠然:“無人能解!所有看過的人,都查不出根源,束手無策!
君硯白,那個曾經(jīng)名震東域的絕世天才,就這樣……徹底廢了!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無法修煉的廢物!”
轟!
春竹的話語,如同驚雷在沈昭寧腦海中炸響!
天才少年!驚才絕艷!萬眾矚目!
突遭變故!修為盡失!淪為廢柴!
家族嫌棄!世態(tài)炎涼!婚約動搖!
這……這情節(jié)走向……這人物設(shè)定……這撲面而來的熟悉感……
龍傲天!
退婚流!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這幾個金光閃閃(或者說血光淋淋)的大字瞬間占據(jù)了沈昭寧的全部思維!
從前看過的無數(shù)網(wǎng)絡(luò)小說情節(jié)如同潮水般涌來。
她幾乎能預(yù)見,如果不是自己的到來,那原來的“情節(jié)”肯定是……
趾高氣昂地上門,丟下一紙休書(哦不,退婚書),然后對著那落魄少年極盡嘲諷之能事,說出
“廢物”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你配不上我”
之類的經(jīng)典臺詞,最后再被對方一句冰冷的
“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還!”
從此結(jié)下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成為主角崛起路上第一個被祭天的踏腳石……
沈昭寧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她猛地抓住春竹正在為她別上最后一支發(fā)簪的手:
“等等!春竹,你告訴我,我們這次去退婚,流程大概是怎么樣的?”
春竹被她的反應(yīng)弄得一愣,隨即理所當(dāng)然、甚至帶著幾分解氣地說道:
“流程?自然是拿著當(dāng)年的信物——那對龍鳳玉佩中的鳳佩,當(dāng)著君家眾人的面,尤其是當(dāng)著那個廢物君硯白的面,把婚退了!
把信物交換回來,從此兩不相干!若是君家不識相,或者那君硯白敢有半句怨言……”
春竹冷哼一聲,下巴微揚,語氣充滿了世家仆役對落魄者的天然優(yōu)越感,
“那就好好讓他認(rèn)清現(xiàn)實!讓他睜大眼睛看看,以少主您如今的身份地位、修為天賦,他君硯白,連給您提鞋都不配!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癡心妄想!”
完了!
沈昭寧的心徹底沉到了谷底。春竹這態(tài)度,這語氣,這用詞……
簡直和小說里那些推動“退婚打臉”情節(jié)的惡毒女配/炮灰臺詞一模一樣!
連“提鞋都不配”、“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種標(biāo)志性侮辱性詞匯都出來了!
這說明整個沈家上下,恐怕都彌漫著這種對君硯白的輕視和嘲弄!
這絕對是龍傲天主角的開局情節(jié)!
自己就是那個送上門來、精準(zhǔn)踩雷、為主角提供第一桶“憤怒值”和“打臉動力”的炮灰未婚妻!
強(qiáng)烈的求生欲瞬間淹沒了沈昭寧。
她現(xiàn)在根本顧不上思考自己是不是穿書,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絕對不能按照小說里那樣的劇本走!
她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飛速地運轉(zhuǎn)大腦。
硬著頭皮不退婚?
不行!家族意志不可違,況且自己心里也一萬個不愿意嫁個陌生人,尤其還是個頂著“主角光環(huán)”的定時炸彈。
家族需要切割,自己也需要自由。
像春竹說的那樣去羞辱對方?那更是自尋死路!
嫌自己命長嗎?那可是主角!自帶“打臉光環(huán)”和“升級外掛”的!
那么……唯一的生路,就是既要完成退婚這個家族任務(wù),又要最大限度地降低君硯白(未來的龍傲天)的仇恨值!
甚至……如果能結(jié)個善緣,那就再好不過了!雪中送炭總好過落井下石。
如何體面地退婚?如何讓對方不至于感到被羞辱?如何在切割關(guān)系的同時,留下一點回轉(zhuǎn)的余地?
沈昭寧的目光掃過妝臺上那些華貴的首飾,又透過窗戶看向外面晴朗的天空,一個念頭逐漸清晰。
她深吸一口氣,對春竹吩咐道:“春竹,去把我?guī)旆坷锬侵А裼駞ⅰ?,還有……那瓶‘九轉(zhuǎn)化淤丹’也帶上?!?/p>
“啊?” 春竹愣住了,不解地看著自家少主,
“少主,帶這些做什么?那都是難得的靈藥,給那廢物豈不是浪費?”
在她看來,退婚就是去劃清界限的,帶禮物簡直是多此一舉。
沈昭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她看著鏡中自己,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們沈家與君家世代交好,老祖宗的情誼還在。今日退婚,是緣盡于此,但該有的禮數(shù),該留的體面,一分也不能少?!?/p>
“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取藥!”
春竹雖然心里覺得少主太過心善,對那廢物過于客氣,但少主的命令,她不敢違背,匆匆轉(zhuǎn)身去取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