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南碼頭。
這里早已不是白日里那個喧囂繁忙的貨物集散地，四下里一片死寂，只有幾盞掛在桅桿上的燈籠，在冰冷的河風(fēng)中搖曳，將碼頭上一個個壯漢的身影拉得又長又詭異。
空氣中，彌漫著河水的腥味和一股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
林若涵只帶了盼兒一人，從馬車上緩緩下來。
她沒有穿平日里便于勞作的粗布衣裳，而是換上了一身質(zhì)地精良的錦緞衣裙，發(fā)髻上，還插著蕭景炎送她的那支溫潤玉簪。這身打扮，讓她看起來不像個小鎮(zhèn)藥鋪的掌柜，反而更像個出身富貴、雍容自信的大家閨秀。
盼兒雖然心中緊張，但跟在母親身邊，小小的身軀也挺得筆直，眼中沒有絲毫怯意。
“林掌柜，真是好膽色！”
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色勁裝，拇指上戴著個碩大玉扳指的中年男人，從“福運來”貨船的甲板上走了下來。他身后跟著十幾個彪形大漢，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不善。
此人，正是州府漕幫的頭目，跺一跺腳，能讓整條運河都抖三抖的“錢爺”。
“錢爺過獎了?！?林若涵微微一笑，臉上看不出半點緊張，“打開門做生意，求的是和氣生財。既然周會長……哦不，是錢爺您有請，小女子哪有不來的道理?！?/p>
她一語道破了對方的身份，也表明自己并非毫無準備的蠢貨。
錢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爽快！我老錢就喜歡跟爽快人打交道！林掌柜，請！”
船艙內(nèi)，早已擺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席。
錢爺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頻頻舉杯，言辭豪爽，仿佛真的是在賠罪。但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都像淬了毒的鉤子，不斷地試探著林若涵的底細。
“林掌柜年紀輕輕，就有這等魄力，不知是師從何人？家鄉(xiāng)何處??？”
“聽說林掌柜曾與軍中有過淵源？我老錢最敬佩的就是軍爺了，尤其是那些從北境回來的好漢，不知林掌柜可認識一位……姓趙的校尉？”
他一邊說，一邊死死盯著林若涵的眼睛，企圖從她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情緒波動。
林若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她怎么也沒想到，對方的試探會如此直接，竟連“趙姓校尉”都說了出來！前世無數(shù)次生死一線的商業(yè)談判經(jīng)驗，讓她在這一刻，強行壓下了心頭的驚濤駭浪。
她端起酒杯，故作茫然地皺了皺眉：“軍中？趙校尉？錢爺說笑了。我一介婦人，亡夫也只是個普通的大頭兵，哪有福分認識什么校尉大人。我這點生意經(jīng)，不過是祖上傳下來的一點小手藝，當不得錢爺夸贊?！?/p>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神情自然得仿佛真的只是在聽一個不相干的故事。
錢爺瞇起了眼睛，看不出喜怒。他正要繼續(xù)追問，船艙外，卻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哭喊聲。
“不好了！錢爺！不好了！” 一個漕幫的小嘍啰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慌什么！” 錢爺臉色一沉，怒喝道。
“是……是林掌柜家的公子！” 那小嘍啰指著門外，氣喘吁吁地說道，“不知怎么跑丟了，剛才被我們的人在碼頭倉庫那邊找到，這會兒正哭著找娘呢！”
“金寶？！” 林若涵“大驚失色”，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臉上瞬間血色盡失，方才的沉穩(wěn)與鎮(zhèn)定，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我兒子在哪里？！” 她失聲喊道，聲音里充滿了母性的驚慌與恐懼。
錢爺看著她這副模樣，眼中那最后一絲疑慮，終于緩緩消散了。
一個人的商業(yè)手腕可以偽裝，但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本能反應(yīng)，是絕對裝不出來的?？磥?，這個女人真的只是個有點小聰明、但沒什么大背景的寡婦。
“原來是小公子走丟了，一場虛驚?！?錢爺?shù)哪樕现匦侣冻隽诵θ?，擺了擺手，“來人，快把小公子帶過來！”
然而，就在這時，船艙外，一個清脆響亮、帶著哭腔的童聲，石破天驚地響了起來！
“娘——！姐姐——！你們在哪里?。俊?/p>
這聲音，清清楚楚，根本不是金寶！
而是……二女兒趙知意（招娣）！
錢爺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林若涵的心，也猛地沉了下去！
計劃，出錯了！她安排的是讓知意在關(guān)鍵時刻“意外”闖入，哭喊“弟弟走丟了”，以此為借口脫身。可為什么……知意會直接哭喊著找她和姐姐？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林若涵的腦海里。
就在這時，一個漕幫的漢子，提著一個還在掙扎哭鬧的小男孩，走到了船艙門口。
那男孩，根本不是金寶！
而是州府商會周會長的寶貝孫子！
錢爺看著那個男孩，又看了看林若涵，再聯(lián)想到知意剛才的哭喊，他那雙瞇起的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兇光！
“好啊……”他的聲音陰冷得像是從地獄里傳來，“好一個‘兒子走丟了’林若涵，你竟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