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幾句后,范管事一臉鄭重地道:
“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作為聰明人應(yīng)該明白,正好明天便是黃道吉日,宜沖喜納福,未免口舌是非,煩請何姑娘即刻收拾起身去城南別院,莫誤了明日吉時(shí)!”
“明天?!”
韓媽媽驚訝出聲,隨即一拍大腿,“哎呀!擇日不如撞日!仙娘這邊您放心,老……身保管給她收拾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漂漂亮亮送過去!”
范管家?guī)淼尼t(yī)女要給何仙娘“驗(yàn)明正身”時(shí),她正在對鏡梳妝。
銅鏡里映出一張絕美卻冰冷如霜的臉,得知明日成婚,她倒是有些驚訝。
事情快得超出她預(yù)期了。
安家老夫人,比她想象中更急切,完全到了病急亂投醫(yī)的程度。
上一世也是如此,不過是因安少麟對長房的算計(jì)簡直到了惡心的地步,她才被迫嫁給了安少棠——做妾。
可能安少麟就是想惡心偏心眼的殷老夫人吧。
到處令人編排傳言,說她的命格如何如何,直接讓老夫人捏著鼻子抬她進(jìn)府,好走個(gè)過場給病入膏肓的寶貝孫子沖喜。
她進(jìn)門后,倒是與同為可憐人的安少棠相敬如賓,相處愉快。
一直吊著口氣的大公子很爭氣,到最后甚至她還走在了前頭。
臨走前,她還打趣的和安少棠說:
“莫不是我真的把命給你續(xù)上了,不過我活再長也沒什么意思了,大公子,你可要帶著我的那份好好的活……”
“恭喜何娘子,賀喜何娘子。”
醫(yī)女走后,采桑一直在察言觀色,見何仙娘唇角輕輕勾起一抹弧度,才敢出聲恭賀。
忽然的道喜,倒是提醒了何仙娘——上輩子采桑對她忠心一片,可謂福禍同享。
“采桑,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去安府?”
采桑一愣,眉毛控制不住地飄了起來,又被她迅速壓下,只抿著唇道:
“我……采桑身不由己?!?/p>
到群芳院時(shí)她差不多八歲,如今大約已是第七個(gè)年頭了。
也幸好她姿色一般,估摸著最好的結(jié)局就是在群芳院給人做一輩子丫頭。
雖說在哪里做奴婢都一樣,但安府那樣的富貴人家,還是比上不得臺面的煙花柳巷強(qiáng)。
“你不必?fù)?dān)心,我只問你愿不愿意?!?/p>
何仙娘瞧出她的猶豫,又問了一遍。
采桑斂目,臉上似乎有兩個(gè)小人在打架,掙扎了一番后,才說。
“愿意。采桑愿意!”
她愿意為自己賭一把!
翌日吉時(shí)。
城南別院。
何仙娘穿上一身顏色濃得化不開的正紅嫁衣,華貴而典雅,不僅花團(tuán)錦簇墜有明珠,還繡著大團(tuán)大團(tuán)金絲銀線的吉祥福紋。
是真用真金白銀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在夕陽之下跳躍出格外生動的光華,獨(dú)屬于一種珠光寶氣的耀眼之美。
與上輩子安家送來的嫁衣大有不同——那件與其說是嫁衣,不如說更像做法事的道袍。
采桑看著穿戴整齊的何仙娘,那身嫁衣襯得她臉色美如奇玉,有種驚心動魄、不似凡塵的妖異之美。
心底不禁打了個(gè)突突,暗道這位何娘子果真是命格不一般,太有福氣,也美得太邪性了。
如今更是感激何仙娘真的將她從韓大娘那里要過來,脫離了群芳院的泥沼。
采桑衷心希望何仙娘的命能再硬些,別像前頭幾位姑娘那般,門都沒進(jìn)就被安大公子克死了。
傍晚時(shí)分,一頂喜慶的紅色花轎來了。
吹吹打打,鞭炮齊鳴,好不熱鬧,十幾個(gè)穿著暗紅色吉服的健壯仆婦擠進(jìn)了巷口。
引得街上百姓湊熱鬧,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這是誰家成親???”
“這排場夠夠的了?!?/p>
“還能有誰?安家沖喜呢!”
頓時(shí)激起一陣長吁短嘆——“又是哪家的姑娘要錢不要命咯!”
安家口風(fēng)甚嚴(yán),知道何仙娘來歷的人無非老夫人與范大管家?guī)讉€(gè)。
時(shí)下亂世剛過沒多久,雖說上至天潢貴胄,下至平民百姓,寡婦二嫁三嫁也不足為奇,但因仙娘的身份實(shí)在低微且尷尬,所以殷老夫人特地安排她在安家的城南別院出嫁。
何仙娘明白殷老夫人的這些打算,蓋上紅蓋頭,便上了花轎。
與前世只開了側(cè)門不同,安家東府正門大開。
何仙娘在采桑和一位仆婦的攙扶中下了花轎,禮數(shù)周全地來到一處濃郁藥味和檀香味交集的院落。
燈火通明的院子里,門窗和柱子上貼著刺目的紅囍字。
她直接被領(lǐng)到了正廳。
廳內(nèi),殷老夫人笑盈盈地端坐上首主位,臉上擠出來一堆褶子,旁邊站著幾位神情各異的女眷,皆目光好奇地打量著新娘子。
正中央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抱著一只綁著紅綢大花的公雞——代替病重的新郎安少棠。
但何仙娘并沒有聽到公雞打鳴。
“吉時(shí)到——!”
上輩子是沒有夫妻對拜的,何仙娘只能茫然地對著那只偶爾撲騰一下翅膀的公雞,完成了簡單的儀式。
每一次叩首,每一次起身,她都能感受到周圍那些令她不適的審視的目光。
到這里,卻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難道這只雞不愛叫?
“禮——成——!送入洞房——”
上一次所謂的“洞房”,是緊挨著安少棠病榻的一間臨時(shí)搭出來的耳房。
房間布置得極其簡單,一張掛著淺紅帳子的床,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空氣中充斥著陳舊的草藥味。
那時(shí),還總能聽到病人沉重而痛苦的咳嗽聲。
然而這次,方向不對。
何仙娘被紅綢牽引著走到床邊坐下,心中很是忐忑。
她聽見仆婦們放下簾子退走的聲音。
半晌后,身側(cè)有人坐下。
蓋頭掀開,猛地見一束燭光暈彩,不慎花了眼,待視線清明后,映入眼簾的是一位清癯俊美的男子。
正是安少棠。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何仙娘。
那一雙瑞鳳眼清澈干凈,瞳仁邊緣兒還泛著點(diǎn)藍(lán),眼角內(nèi)勾處挺拔起安家人一脈相承的高鼻梁,端的英俊舒然。
只蒼白的臉色與少肉微陷的雙頰為他添了幾分清冷疏離,有如明月高懸。
據(jù)說安家祖上是一百多年前從西域率部歸化的將軍,所以后代無論男女都生的比常人高大些。
嘆只嘆,若非久病纏身,安少棠又怎會如此清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