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七十八天,他心衰急性發(fā)作。
我正在廚房給他煮小米粥,突然聽見客廳傳來“砰”的一聲,我沖出去時看見他倒在地毯上,嘴唇泛紫。
我撲過去解開他的襯衫,掌心按在他冰涼的胸口。
我按照教科書上的話,一下一下壓下去,數(shù)到二十七時,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濺在我手背上,溫?zé)岫r紅。
那顏色讓我想起二十歲那年,驗孕棒上的兩道紅杠,也是這樣刺目。
“別救我了,疼......”他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指甲陷進(jìn)我皮肉里,留下彎月形的紅痕,就像多年前他在我心口劃下的傷。
“閉嘴!”我吼他,眼淚砸在他凹陷的胸口,“你憑什么說不救就不救!當(dāng)年你走的時候,有問過我愿不愿意嗎?”
我數(shù)到第七十七下時,他的眼睛半睜著,看著我。
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痛苦和疲憊。
“小照,”他用氣音說,“夠了?!?/p>
我跪在地上嚎啕,像光腳的那個雨夜一樣狼狽。
救護(hù)車的鳴笛聲由遠(yuǎn)及近,我死死攥著他的手,指甲掐進(jìn)他的掌心,好像這樣就能把他從死神手里搶回來。
醫(yī)生把他抬上擔(dān)架時,我才發(fā)現(xiàn)他手背上有個淡青色的月牙印,那是我十八歲時,在圖書館不小心用圓珠筆戳到他留下的。
原來有些痕跡,真的能跟著人一輩子。
醫(yī)生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拖回來時沒有喜悅的表情,滿臉沮喪道:“他最多還有兩周,想好怎么告別吧?!?/p>
我空洞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看著窗外的梧桐葉被吹的沙沙作響,突然想起沈知予早上出門時,往我包里塞了個保溫杯。
他溫柔看著我說:“里面是銀耳湯,記得喝。”
那時我還嫌他啰唆,此刻卻摸著保溫杯的溫度,眼淚無聲地淌下來。
之后每天,沈硯都會咳血,一口一口,染紅了無數(shù)張紙巾。
他睡著的時候也越來越多,醒來時總是盯著天花板,眼神放空。
有次我給他擦手,發(fā)現(xiàn)他掌心里是干涸的血跡,我突然很想哭。
那天下午,陽光特別好,我把他扶到陽臺的躺椅上,給他蓋了條薄毯。
老洋房的陽臺正對著一片爬滿爬山虎的墻,葉片在陽光下綠得發(fā)亮。
“許照,”他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如果那年我沒走,你會嫁我嗎?”
我蘸著溫水的棉球頓在他手背上。
嫁給他?嫁給那個在我懷孕時出國,在我引產(chǎn)時訂婚的人?
可此刻我的心臟卻不爭氣地抽痛起來,我想起運動會上他陪我跑800米的樣子,想起圖書館里他給我講題的側(cè)臉,想起二十歲那夜他趴在我頸窩粗重喘息的樣子。
“粥涼了?!蔽肄D(zhuǎn)移話題,把一勺粥送到他嘴邊。
他沒張嘴,只是看著我,眼神里有我讀不懂的痛。
“沈知予對你好嗎?”他又問。
“很好?!蔽野阎啻禌隽嗽龠f過去,“他會記得我不吃香菜,會在我來例假時提前煮好紅糖姜茶,會把銀行卡交給我,從不過問我花了多少?!?/p>
沈硯笑了,牽動唇角的傷口,疼得皺眉:“那就好?!?/p>
他說完后,我卻看見他別過臉時,有淚珠從眼角滑了下來,砸在藤椅的縫隙里,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那天晚上,我回了趟我和沈知予的家。
我推開門,玄關(guān)的燈果然亮著。
沈知予坐在沙發(fā)上,面前擺著沒動的飯菜,看見我進(jìn)來,他站起來,想說什么,卻先開始咳嗽起來。
“怎么了?是感冒了嗎?”可能是因為沈硯的原因,讓我下意識覺得會是生病。
他用帕子捂住嘴,咳完后,我沒看見白色的布料上多了點刺目的紅。
“嗯,最近染了風(fēng)寒?!彼恼Z氣很平靜,“吃過飯了嗎?”
我點點頭,走過去時他卻抱住我,我沒推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他的背比上次擁抱時更瘦了。
“對不起,最近沒怎么關(guān)心你,去醫(yī)院檢查沒?”我突然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此刻也是真的關(guān)心他。
“去過了,放心吧,就是小感冒,已經(jīng)吃藥了。”他摸了摸我的頭,“許照,我娶你,不是為了讓你關(guān)心我照顧我?!?/p>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在沈知予面前哭了,不是因為沈硯,而是因為眼前這個男人。
他給了我三年安穩(wěn),卻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著,他從來不會抱怨我,抱怨我不愛他,不夠關(guān)心照顧他。
“對不起?!蔽艺f。
他笑了笑,眼里全是對我的柔情,“傻丫頭,說什么對不起,你永遠(yuǎn)不用覺得對不起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