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西市的青磚黛瓦，陳宇已蹲在雜貨鋪角落的攤位前，用濕布擦拭著那塊借來的木板。木板邊緣還留著前任攤主刻下的 “針頭線腦” 字樣，被他用細(xì)沙磨得模糊不清。身后的小屋里，昨晚剛制成的槐花香皂正躺在竹篩里，泛著溫潤的光澤。
他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混雜著隔壁包子鋪的麥香、藥鋪的苦澀，還有遠(yuǎn)處酒肆飄來的醇厚酒香。這些氣味交織成長安西市獨(dú)有的晨曲，卻讓他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竹片 —— 那是用來切割香皂的工具，邊緣被他用砂紙磨得格外光滑。
“陳小哥，今兒擺啥新鮮玩意兒？” 隔壁賣針線的王婆掀開布簾，見陳宇對著空木板出神，忍不住搭話。這幾日她總見這后生在屋里搗鼓些油脂花瓣，神神秘秘的，倒讓她生出幾分好奇。
陳宇回頭笑了笑：“王婆早，做點(diǎn)能洗手洗衣的物件，您瞧瞧？” 他轉(zhuǎn)身回屋，小心翼翼地捧出竹篩。
晨光落在皂塊上，映得那些嵌入其中的槐花瓣愈發(fā)清晰。淡金色的皂體泛著半透明的光澤，像極了長安城里貴女們追捧的蜜蠟，鼻尖縈繞著清甜的槐花香氣，比熏衣用的香料更顯清爽。
王婆湊近了細(xì)看，伸手想摸又縮了回去：“這是…… 胰子？可沒見過這般透亮的。”
在大唐，尋常百姓用的胰子都是豬胰臟混合草木灰制成，灰撲撲的一坨，帶著腥氣，去污力也尋常。富貴人家會(huì)用皂角配香料，卻也做不成這般模樣。
陳宇拿起一塊香皂在王婆面前晃了晃：“這叫凝脂香胰，用豬油和槐花做的，去污不說，還留香氣。” 他說著從水桶里舀了瓢水，往木板上潑了些，又抓過一把鍋底灰撒上去，“王婆您看?！?/p>
只見他將香皂在濕手上搓了搓，瞬間生出細(xì)密的泡沫，再往沾了鍋灰的木板上一抹，稍一用力，黑灰便隨著泡沫褪盡，露出木板原本的顏色。
“哎喲！” 王婆驚得捂住嘴，“這物件竟有這般神力？” 她自家做針線活，手上常沾著墨漬，用皂角搓半天也去不掉，這 “凝脂香胰” 看著倒比皂角好用十倍。
陳宇將用過的水往墻角一潑，笑道：“王婆要是喜歡，回頭送您一塊試用。” 他拿起竹片，將一塊香皂切成四小塊，每塊約莫拇指大小，擺在木板上，又用炭筆在旁邊寫了 “凝脂香胰，每塊百文”。
王婆瞅著那字直咋舌：“小哥瘋了？尋常胰子十文錢能買一大塊，你這小塊要百文？”
陳宇早料到會(huì)有此反應(yīng)，笑而不語。他算過賬：豬油十五文一斤，燒堿二十文一小包，槐花雖是采的野的，但燒制草木灰、熬制攪拌費(fèi)了不少功夫，一塊香皂成本少說也得三十文，百文定價(jià)不算黑心，還能留出些利潤。
西市漸漸熱鬧起來，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提著菜籃的婦人、背著書箱的學(xué)子絡(luò)繹不絕地從攤位前走過。不少人被 “凝脂香胰” 四個(gè)字吸引，停下腳步打量那些透亮的皂塊，可一聽價(jià)格，都搖著頭走開了。
“百文買塊胰子？怕不是想錢想瘋了?！?/p>
“看這模樣倒好看，怕是中看不中用。”
議論聲像細(xì)密的針，扎得陳宇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光靠看不行，得讓人親眼瞧見效果。眼瞅著日頭爬到頭頂，攤位前依舊冷冷清清，連問價(jià)的都少了。
正焦躁時(shí)，街角傳來一陣喧嘩。幾個(gè)洗衣婦提著沉甸甸的木盆往河邊走，其中一個(gè)胖婦人邊走邊罵：“這油膩的衣裳，搓了半宿都沒干凈，王大戶家的活兒真不是人干的！”
陳宇眼前一亮，提著一塊香皂快步迎上去：“這位大嬸請留步！”
胖婦人扭頭瞪他：“干啥？俺忙著呢！”
“您看這衣裳?！?陳宇指著她盆里的粗布衣裳，上面沾著大片油漬，“用我的凝脂香胰試試？保準(zhǔn)能洗凈，若是洗不干凈，我分文不取?！?/p>
周圍的洗衣婦都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打趣：“小李子，這后生怕不是想騙你錢財(cái)？”
“百文一塊的胰子，金疙瘩做的不成？”
胖婦人 —— 也就是小李子，盯著陳宇手里的香皂看了看，又瞅了瞅盆里的臟衣裳，咬咬牙道：“行！我就信你一回，要是洗不干凈，看我不砸了你的攤子！”
陳宇連忙接過衣裳，走到旁邊的水井旁，打水、搓皂、起泡，動(dòng)作一氣呵成。那原本頑固的油漬在泡沫里漸漸化開，不過三兩下，竟真的消失無蹤，連帶著衣裳上的汗味也淡了許多，只留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的娘哎！” 小李子搶過衣裳翻來覆去地看，眼睛瞪得溜圓，“真干凈了！比河邊捶打半天還管用！”
周圍的人都看呆了，剛才還說風(fēng)涼話的幾個(gè)婦人，此刻都湊到陳宇的攤位前，指著那些小塊香皂問：“小哥，這香胰當(dāng)真百文一塊？”
“能不能再便宜些？俺們買得多?！?/p>
陳宇見時(shí)機(jī)成熟，朗聲道：“各位嬸子大姐，這凝脂香胰不僅去污強(qiáng)，洗完還留香氣，用一次頂?shù)蒙显斫怯萌?。今日剛開張，買兩塊送一小撮槐花末，用來熏衣裳再好不過?！?/p>
他這話說到了婦人的心坎里。誰不想衣裳干干凈凈還帶著香氣？雖然百文不便宜，但算下來比反復(fù)買皂角劃算，更別說還能得些槐花末。
小李子第一個(gè)掏錢：“給我來兩塊！回去給俺家那口子也見識(shí)見識(shí)?！?/p>
有了第一個(gè)，后面的人便跟著掏錢。你一塊我兩塊，不大一會(huì)兒，木板上的香皂就少了大半。陳宇忙得手忙腳亂，收錢、遞貨、包槐花末，額頭上滲出細(xì)汗，心里卻像揣了團(tuán)火，暖融融的。
正忙著，一個(gè)尖細(xì)的聲音插進(jìn)來：“喲，這不是陳大公子嗎？怎么落魄到賣胰子了？”
陳宇抬頭，見王元寶帶著兩個(gè)惡仆站在攤位前，嘴角掛著戲謔的笑。他身后的惡仆還故意撞了下木板，幾塊香皂滾落在地，被惡仆的靴子碾得粉碎。
“你干什么！” 陳宇心頭火起，剛要發(fā)作，想起秦老 “少惹事” 的叮囑，又強(qiáng)行壓了下去，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皂。
王元寶一腳踩在他手前，用扇子挑起一塊香皂，聞了聞：“這破胰子賣百文？陳大公子怕不是窮瘋了？” 他將香皂往地上一扔，“本公子買了，全都包起來！”
陳宇冷冷道：“不賣?！?/p>
“你說什么？” 王元寶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你知道我是誰嗎？敢不賣我東西？”
周圍的顧客見是王家公子，都嚇得縮了縮脖子，悄悄往后退。王元寶在西市橫行慣了，誰也不敢得罪。
陳宇直起身，目光平靜地看著他：“我的東西，想賣給誰就賣給誰。王公子要是想買，就得守規(guī)矩，先賠我地上的香皂，再排隊(duì)?！?/p>
“反了你了！” 王元寶身后的惡仆擼起袖子就要?jiǎng)邮帧?/p>
“住手?！?王元寶卻抬手?jǐn)r住惡仆，上下打量著陳宇，“有意思，幾天不見，骨頭硬了不少。行，本公子等著看你這攤子能擺幾天?！?他冷哼一聲，帶著惡仆揚(yáng)長而去。
周圍的人都替陳宇捏了把汗。王婆拉著他的胳膊說：“小哥，你咋跟他對上了？那可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往后日子怕是不好過了?！?/p>
陳宇笑了笑，將地上的碎皂掃起來：“多謝王婆關(guān)心，我做我的買賣，他總不能平白無故砸我的攤子?！?話雖如此，他心里卻清楚，麻煩怕是少不了。
日頭偏西時(shí)，香皂已經(jīng)賣得差不多了。陳宇清點(diǎn)著錢袋里的銅錢，沉甸甸的足有兩千多文，除去成本，凈賺一千多文。他把錢小心翼翼地分成兩份，一份藏在貼身的布袋里，一份用來買明天的材料。
收攤時(shí)，王婆塞給他兩個(gè)剛出鍋的菜包子：“趁熱吃，看你忙了一天?！?/p>
陳宇接過包子，心里暖烘烘的：“多謝王婆。”
回到劉老三的鐵匠鋪后院，陳宇把今日的收入告訴了劉老三。正在打鐵的劉老三猛地停下手，鐵鉗上的紅鐵 “滋啦” 一聲掉進(jìn)水里，冒起白煙。
“你跟王元寶對上了？” 劉老三的眉頭擰成個(gè)疙瘩。
陳宇點(diǎn)點(diǎn)頭，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劉老三蹲在地上抽了袋旱煙，沉聲道：“這小子睚眥必報(bào)，明著來不了，保不齊會(huì)使陰招。你這幾日早出早歸，有啥事就喊我，鋪?zhàn)雍箢^的銅鑼一響，我就帶著徒弟過去?！?他指了指墻角的銅鑼，那是鐵匠鋪召集人手用的。
陳宇心里一熱，剛要道謝，就聽劉老三又說：“不過你這香胰確實(shí)是好東西，我那婆娘剛才還跟我念叨，說想買幾塊呢?！?/p>
陳宇忍不住笑起來，從剩下的香皂里拿出兩塊遞給劉老三：“給嫂子用，不用給錢?！?/p>
劉老三也不推辭，接過去塞進(jìn)懷里：“那我就替你嫂子謝了。對了，明兒我讓徒弟給你打個(gè)鐵架子，擺在攤位前，能顯眼些?！?/p>
夜里，陳宇躺在木板床上，聽著窗外的蟲鳴，手里摩挲著那袋銅錢。今天的收入足夠他在長安安穩(wěn)過些日子了，但王元寶的威脅像根刺，扎在他心頭。
他起身走到桌前，借著月光翻開秦老給的拳譜。書頁上 “沉肩墜肘” 四個(gè)字在月光下格外清晰。想要在長安立足，光有手藝還不夠，還得有保護(hù)自己的本事。
陳宇對著墻壁練了幾遍拳法，直到渾身出汗才停下。他知道，不管前路有多少荊棘，只要一步一個(gè)腳印走下去，總能在這長安城里，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
窗外的月光灑在桌上的槐花瓣上，帶著淡淡的香氣，像是在為他加油鼓勁。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