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鋪后院的月光帶著鐵器的冷意，落在陳宇攤開的紙上。紙上畫著鋪子的布局圖，前店后坊的線條被他用墨筆描了又描，卻怎么也畫不出心里的順暢。墻角的銅鑼在月色里泛著暗光，像只沉默的眼睛，提醒著他白日里那兩個婦人被打的事。
“趙財旺這是要趕盡殺絕啊?！?陳宇揉了揉發(fā)酸的太陽穴，將圖紙推到一邊。劉老三剛送來消息，說那兩個被打的婦人收了趙家的銀子，不僅辭了工，還在街坊里說他的香皂用了不干凈的東西，洗了會生瘡。
“呸，黑心肝的東西！” 隔壁王婆剛才過來送針線，說起這事氣得直罵，“陳小哥你別上心，明眼人都知道是趙財旺使的壞！”
可人心這東西，往往經(jīng)不起挑撥。傍晚擺攤時，就有幾個老主顧猶豫著沒敢買，眼神里帶著懷疑。陳宇知道，再這樣下去，別說盤下的鋪子開不了張，就連現(xiàn)在的攤位都未必能保住。
他起身走到院里，看著竹篩里剩下的玫瑰花瓣。這些花瓣本是用來做貴妃皂的，如今被他攤開晾曬，在夜里散發(fā)著淡淡的幽香。這香氣突然點醒了他 —— 趙財旺的錦繡閣之所以能立足三十年，靠的不只是名氣，更是對 “香” 的專營。香皂再好，終究是以清潔為主，若想真正在 “香” 字上壓倒對方，還得有更純粹的東西。
“香水……” 陳宇低聲念著這兩個字。在他那個時代，這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可在大唐，卻只有極少數(shù)西域商人帶來的香膏能勉強算得上，不僅價格昂貴，香氣也遠不如蒸餾提取的純粹。
對，就是蒸餾法！
陳宇的眼睛亮起來。他在歷史課上學過，古代的花露大多是用浸泡法制作的，香氣淡且易揮發(fā)，而蒸餾法能最大限度保留花的精髓，香氣更濃郁持久。
說干就干。他翻出劉老三給他的工具包，里面有鋸子、鑿子和幾卷麻繩。又跑去西市的竹器鋪，買了幾根粗細不一的竹筒，老板見是熟客，額外送了他一把竹篾。最后，他在肉鋪磨蹭了半天，才用十文錢買下一副羊腸膜 —— 這東西腥氣重，平時沒人要，卻是做簡易冷凝裝置的好材料。
“小哥買這玩意兒干啥？” 肉鋪老板拎著滴血的羊腸膜，滿臉疑惑。
陳宇笑了笑：“做點稀罕物件，回頭送您一瓶嘗嘗。”
回到鐵匠鋪時，已是深夜。劉老三和徒弟們都睡熟了，只有后院的蟬鳴和遠處的更鼓聲。陳宇在院里支起炭爐，先用鋸子將最粗的竹筒鋸成兩段，一段做蒸餾鍋，一段做冷凝管。他又找了個陶甕當冷卻池，往里面灌滿井水。
最關鍵的是冷凝裝置。他將一根稍細的竹筒彎成弧形，兩端分別連接蒸餾鍋和收集瓶，接口處用浸了蠟的麻繩纏緊，防止漏氣。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羊腸膜蒙在弧形竹筒的外壁，用竹篾固定好 —— 這羊腸膜透水透氣，能讓冷水快速帶走熱量，使蒸汽凝結(jié)成液體。
“應該差不多了。” 陳宇看著自己的杰作，心里既興奮又忐忑。這裝置簡陋得像孩童的玩物，能不能成，他一點把握都沒有。
他往蒸餾鍋里倒進清水，又加入滿滿一筐晾曬好的玫瑰花瓣，點燃炭爐?；鹈缣蝮轮裢驳撞浚l(fā)出噼啪的輕響。沒過多久，鍋里的水就開始冒泡，白色的蒸汽順著竹筒往上爬，遇到蒙著羊腸膜的冷凝段，果然凝結(jié)成細小的水珠，順著竹筒內(nèi)壁往下滴。
“成了！” 陳宇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收集瓶。
第一滴液體落在瓶底時，發(fā)出清脆的響聲。緊接著，第二滴、第三滴…… 越來越多的液體匯聚起來，在瓶底泛著淡淡的粉色，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玫瑰香氣，像炸開的煙花，瞬間彌漫了整個后院。
這香氣比貴妃皂里的濃郁十倍，純粹得沒有一絲雜味，仿佛將整個玫瑰園的精華都鎖進了這小小的瓶子里。
陳宇忍不住拿起收集瓶，湊到鼻尖輕嗅。那香氣順著鼻腔鉆進肺腑，讓他瞬間忘了連日來的煩惱，仿佛置身于盛開的玫瑰叢中，連月色都染上了甜香。
“誰在后院煮啥呢？香成這樣！”
突然響起的敲門聲嚇了陳宇一跳，是住在隔壁的張屠戶。他顯然是被香氣勾醒的，聲音里帶著惺忪的睡意，還有幾分好奇。
陳宇連忙熄了炭爐，用布蓋住蒸餾裝置，打開院門：“張大哥，是我，做點花露試試?！?/p>
張屠戶擠進院里，鼻子使勁嗅著：“這哪是花露？比怡紅院的胭脂香好聞多了！給我瞅瞅？”
陳宇拗不過他，只好拿了個小瓷碟，倒了少許蒸餾出的液體遞過去。張屠戶接過去聞了聞，眼睛瞪得溜圓：“乖乖！這要是抹在身上，不得把姑娘們都招來了？”
他突然一拍大腿：“陳小哥，這東西賣不賣？我給我家婆娘買一瓶！”
陳宇心里一動，看來這香水確實有市場。他笑著說：“還在試做，等弄好了一定先給張大哥留一瓶?！?/p>
好不容易把張屠戶打發(fā)走，陳宇卻沒了睡意。他坐在院里，看著收集瓶里的香水，腦子里飛速盤算著。這香水用料比香皂省，利潤空間更大，而且能避開與錦繡閣在清潔用品上的直接競爭，算得上是真正的 “另辟蹊徑”。
接下來的幾天，陳宇一邊應付攤位上的生意，一邊偷偷改進蒸餾裝置。他發(fā)現(xiàn)玫瑰香氣雖濃，但留香時間不夠長，便嘗試加入少量檀香木粉末一起蒸餾，果然讓香氣變得更醇厚持久。他還找來不同的花材實驗，茉莉、桂花、蘭花…… 每種花都能蒸餾出獨特的香氣，裝在不同顏色的瓷瓶里，在陽光下像一排彩色的寶石。
“陳小哥最近總關著門搗鼓啥？” 王婆見他白天擺攤時總打哈欠，忍不住關心道，“趙財旺那邊又降價了，香膏賣五百文一盒，搶了不少生意?！?/p>
陳宇笑了笑：“快好了，王婆到時候給您送瓶好東西。”
他知道趙財旺在逼他。五百文一盒的香膏，已經(jīng)接近成本價，顯然是想靠低價拖垮他?？哨w財旺沒算到，陳宇根本沒打算在價格上跟他糾纏。
這天夜里，陳宇做了最后一次實驗。他用桂花蒸餾出的液體，香氣甜而不膩，帶著秋天的溫潤。他將液體裝進十幾個小瓷瓶里，每個瓶子都用紅繩系著，貼上用毛筆寫的 “桂花香露” 標簽。
剛收拾好，就聽見院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陳宇心里一緊，以為是趙財旺又派人來了，抄起墻角的木棍就躲在門后。
“陳小哥，睡了嗎？” 門外傳來王婆的聲音，帶著幾分猶豫，“我家那口子說…… 說你做的花露挺好聞，能不能…… 能不能先買一瓶？”
陳宇愣了一下，隨即笑出聲，打開院門。只見王婆和她老伴站在門口，老頭手里還攥著幾串銅錢，臉上帶著不好意思的紅。
“王婆想要哪種？” 陳宇把他們請進院，指著桌上的瓶子，“玫瑰的濃烈，茉莉的清雅，桂花的香甜，您隨便挑?！?/p>
王婆的老伴湊近了，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瓶桂花的：“就這個吧，聞著舒坦?！?/p>
陳宇收了五百文錢，把瓶子遞給他：“這是試用品，收您三百文就行?！?/p>
“那哪行！” 王婆硬把錢塞給他，“好東西就值這個價！”
老兩口拿著香露喜滋滋地走了，臨走時還說明天要給街坊們推薦。陳宇看著手里的銅錢，心里像揣了團火。他知道，自己這步棋走對了。
第二天一早，陳宇沒去擺攤，而是提著幾瓶香露去了張毅的武侯鋪。張毅正在處理公文，見他進來，放下毛筆：“又出事了？”
“不是，給張隊送點東西。” 陳宇將一瓶茉莉香露放在桌上，“這是我新做的花露，驅(qū)蚊提神，您試試?！?/p>
張毅疑惑地拿起瓶子，打開一聞，頓時精神一振：“這香氣…… 倒是特別?！?/p>
“這叫香露，比熏香方便，抹一點在衣襟上，留香能管三天。” 陳宇簡單說了說用法，“以后武侯兄弟們巡邏，帶一瓶在身上，也能提提精神。”
張毅何等精明，立刻明白陳宇的意思。這香露確實是好東西，而且送得恰到好處，既不算行賄，又能讓人記著情分。他點點頭：“有心了。你那鋪子啥時候開業(yè)？到時候我讓人給你送塊牌匾?！?/p>
“多謝張隊！” 陳宇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有張毅這句話，至少開業(yè)時趙財旺不敢太放肆。
回到鐵匠鋪，劉老三正幫他往鋪子里搬東西。新做的柜臺擦得锃亮，上面擺著香皂和香露，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瓶瓶罐罐都泛著溫馨的光。
“趙財旺那邊又有動靜了?！?劉老三壓低聲音，“聽說他從江南請了個調(diào)香大師，要出新胭脂。”
陳宇笑了笑：“讓他請。他做他的胭脂，我賣我的香露，各憑本事吃飯。”
他走到柜臺前，拿起一瓶玫瑰香露，對著陽光輕輕搖晃。液體里仿佛盛著整個長安城的春天，香氣隨著他的動作彌漫開來，鉆進每個角落。
夜里關店時，陳宇特意往衣襟上抹了點茉莉香露。走在回家的路上，那香氣引得來來往往的人頻頻回頭。路過錦繡閣時，他看見趙財旺正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地盯著他，眼神里的恨意比之前更甚。
陳宇卻只是微微一笑，挺直了腰桿，一步步走遠。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但他已經(jīng)準備好了。這瓶小小的香露，不僅是他對抗趙財旺的武器，更是他在這長安城里，扎根立足的新希望。
月光灑在他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衣襟上的茉莉香隨著腳步輕輕飄蕩，像在宣告一個新時代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