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下第一粒種子那天，林薇特意選了辰時。
她記得農科院的爺爺說過，這個時辰的地氣最旺，種子容易發(fā)芽。冷宮的土壤實在太差，她用碎瓷片一點點剔除里面的碎石子，又把老宮女燒火剩下的草木灰拌進去，勉強弄出巴掌大一塊松軟的土地。
“公主，這能長出東西來嗎？” 張嬤嬤蹲在旁邊，看著她把黑褐色的種子埋進土里，眼神里滿是懷疑。
“試試才知道?！?林薇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額頭上滲著細密的汗珠。這些天她每天都在鍛煉，從最初的走幾步就喘，到現在能一口氣刨完半筐土，身體確實硬朗了不少。
她特意選了西墻根那叢野蒿子旁邊的位置。那里背風，每天能曬到三個時辰的太陽，最重要的是靠近墻角的排水口，下雨時不會積水。她用破碗接了些雨水，沿著土埂慢慢澆下去，看著水珠滲進土壤，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期待。
自那以后，林薇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種子。張嬤嬤見她整日圍著那小塊土地打轉，忍不住勸道：“公主，別白費力氣了。這冷宮的地，連雜草都長不好?！?/p>
林薇沒說話，只是用碎瓷片把土地周圍的雜草除得干干凈凈。她知道張嬤嬤說的是實話 —— 冷宮的土壤貧瘠，又常年不見陽光，確實不適合耕種?？伤龥]得選，要么靠這點種子搏一個生機，要么等著王德福的下一碗毒藥。
第五天清晨，林薇照例去查看土地，忽然發(fā)現泥土表面冒出了點點嫩綠。
她的心猛地一跳，蹲下身仔細看去 —— 是芽！兩瓣圓圓的子葉頂著泥土探出頭來，嫩得像是一碰就會碎。她激動得差點叫出聲，慌忙用手擋住風，生怕這纖弱的嫩芽被吹壞了。
“張嬤嬤！張嬤嬤你看！” 她回頭朝屋里喊，聲音里帶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張嬤嬤跑出來，看到那點綠色時，眼睛都直了：“真、真長出來了！”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子葉，像是在觸摸什么稀世珍寶，“老奴在這冷宮待了二十多年，還是頭回見種子能發(fā)芽。”
林薇笑了笑，心里卻清楚這不是奇跡。她這些天不僅施了草木灰，還偷偷把自己喝的米湯省下來一半，稀釋后澆灌在土里。雖然這點營養(yǎng)遠遠不夠，但對這幾粒頑強的種子來說，或許已經足夠撐到破土而出。
從那天起，張嬤嬤也開始幫著照看幼苗。她用破布縫制了一個小小的擋風棚，還把自己藏起來的一小塊豬油煉了，摻在水里給幼苗施肥?？粗菐字暧酌缫惶焯扉L高，原本灰暗的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生氣。
與此同時，林薇沒忘了另一件事 —— 制作指南針。
她找了塊邊緣鋒利的碎瓷片，在石頭上打磨了整整兩天，終于磨出一個巴掌大的圓形瓷片，邊緣光滑得能照出模糊的人影。她又從枕頭里掏出些曬干的艾草，搓成細細的繩，在瓷片中心打了個結。
“公主，您這又是做啥？” 張嬤嬤看著她把瓷片放在一碗水里，不解地問。
“看方向?！?林薇調整著艾草繩的位置，直到瓷片能在水面上平穩(wěn)地漂浮，“太陽升起的方向是東，落下的是西，有了這個，就知道哪塊地能曬到最多的太陽了?！?/p>
她其實沒說全。這簡易指南針不僅能辨方向，更重要的是能判斷時間。冷宮沒有沙漏，她只能根據太陽照進窗戶的角度來估算時辰，有了這瓷片，就能更精準地掌握巡邏侍衛(wèi)換班的時間。
果然，三天后她就發(fā)現了規(guī)律 —— 每天午時三刻，侍衛(wèi)會換班，這段時間冷宮門口會有大約一刻鐘的空當。
那天下午，林薇正在給幼苗澆水，忽然聽到院墻外傳來一陣喧嘩。她慌忙躲到門后，透過門縫往外看，只見王德福帶著幾個小太監(jiān)，正指揮著工匠拆旁邊的廢棄宮殿。
“動作快點！二皇子說了，三日內必須把這片拆干凈，改建成馬廄！” 王德福的聲音尖細刺耳，“誰要是敢偷懶，仔撕你們的皮！”
林薇的心沉了下去。旁邊的宮殿離冷宮不過十幾步遠，要是改成馬廄，以后冷宮的動靜豈不是全在他們眼皮底下？別說種莊稼，恐怕連說話都得小心翼翼。
“公主，這下可怎么辦？” 張嬤嬤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這是故意的??！”
林薇沒說話，只是緊緊攥住了手里的破碗。碗沿的豁口硌得手心生疼，卻讓她的腦子更加清醒。她知道，趙珩這是嫌王德福動手太慢，想親自逼死她了。
接下來的幾天，拆房的噪音從早到晚沒停過。木屑和灰塵從墻縫里鉆進來，落在幼苗的葉子上，原本翠綠的葉片漸漸蒙上了一層灰。林薇每天都要用布小心翼翼地擦拭，可幼苗還是長得越來越慢，有兩株甚至開始發(fā)黃。
“這樣下去不行?！?林薇看著那幾株蔫蔫的幼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得想辦法把它們移到別的地方去?！?/p>
“哪還有別的地方??？” 張嬤嬤嘆了口氣，“除了這墻角，別處不是石頭就是瓦礫。”
林薇的目光落在窗臺上。那里有個破舊的木盆，原本是用來裝炭火的，現在里面堆滿了枯枝。她忽然有了主意：“把這個木盆騰出來，咱們種在盆里！”
張嬤嬤愣了愣：“種在盆里？能活嗎？”
“試試才知道?！?林薇抱著木盆走到墻角，小心翼翼地將幼苗連土挖出來，移植到鋪了新土的木盆里。動作稍有不慎，一株幼苗的根就斷了，嫩綠的葉子很快蔫了下去。
她心疼得不行，卻只能咬著牙繼續(xù)。等把最后一株幼苗移到盆里時，額頭上已經全是汗，手指被泥土里的碎石劃了好幾道口子。
她把木盆放在窗臺上，這里每天能曬到四個時辰的太陽，還能避開外面的灰塵?？粗匦聼òl(fā)生機的幼苗，她終于松了口氣，從懷里掏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
是半塊烤干的野菜餅。
這是她用自己兩天的口糧換來的面粉，混合著灰灰菜的葉子烤成的。味道算不上好，甚至有些喇嗓子，但在這冷宮里，已經算得上是難得的美味了。
“張嬤嬤，您嘗嘗?！?林薇把餅遞過去，笑容里帶著真誠，“這些天多虧您幫忙?！?/p>
張嬤嬤愣住了，看著那塊野菜餅，又看了看林薇臉上的笑容，渾濁的眼睛里忽然泛起了淚光。她在這宮里待了二十八年，見慣了主子們的冷漠和算計，還是頭回有人把這么珍貴的食物分給她。
“公主……” 她接過餅的手微微顫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拿著吧?！?林薇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后咱們還得互相照應?！?/p>
張嬤嬤用力點了點頭，咬了一小口餅，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壓低聲音道：“公主，跟您說個事?！?她往門口看了看，確認沒人后才繼續(xù)說，“老奴昨兒個去內務府領月例，聽見王德福的人在說，二皇子最近查得緊，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找什么？”
“沒聽清，只聽見他們說‘龍’‘一半’什么的。” 張嬤嬤皺著眉回憶，“還說要是找不到，就拿七公主……”
后面的話她沒說，但林薇已經明白了。
趙珩在找這半塊龍紋玉佩。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發(fā)髻里的玉佩，冰涼的觸感讓她渾身一顫?？磥硗醯赂Ｄ峭攵舅幉皇桥既?，趙珩根本就是知道玉佩在她手里，想趁她病弱的時候下手！
就在這時，院墻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緊接著是王德福尖細的嗓音：“七公主在嗎？咱家來送些新的被褥！”
林薇和張嬤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驚慌。
送被褥？這分明是借口！
林薇慌忙將那半塊野菜餅塞進張嬤嬤手里，自己則抱起窗臺上的木盆，往床上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