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海負(fù)手而立，面容如古井深潭，不見絲毫波瀾。他看著夏夜虛脫蒼白的臉，看著那塊青石上觸目驚心的光滑掌印，目光平靜地掃過，仿佛那只是預(yù)料之中、最尋常不過的結(jié)果。
然而，在他的胸腔之內(nèi)，一顆沉寂已久的心臟，卻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古老戰(zhàn)錘狠狠撞擊了一下，沉悶而劇烈地收縮著。
成了。
而且……太快了。
快得超出了他所有的預(yù)想。他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第一次印記傳承失敗，需要耗費數(shù)月甚至數(shù)年時間慢慢引導(dǎo)、讓其自行領(lǐng)悟的準(zhǔn)備。這門無名武技的“意”太過霸道蒼涼，如同未經(jīng)馴服的太古兇獸，尋常法脈別說承接，就連靠近都會被那蠻橫的意志震傷神魂。他當(dāng)年初次嘗試，也僅是模糊感應(yīng)到一絲的銳氣，便已神識刺痛，嘔血收場。
可夏夜……他不僅全盤接下了，甚至在這短短時間內(nèi)，就將那毀滅的意念化為了實質(zhì)性的力量，雖然生澀，雖然代價巨大，但那掌印中純粹的、不容置疑的湮滅意味，做不得假。
九條法脈……對法力的感知，竟能恐怖如斯？
這已不僅僅是感知敏銳，這簡直是……與那上古兇意天生的契合！
一絲極其細(xì)微的、連他自己都幾乎未曾察覺的寒意，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悄然滑過他的心底。他仿佛看到了一顆種子，一顆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本應(yīng)永遠(yuǎn)埋藏于厚土之下的兇煞種子，竟在此刻，遇到了最適合它的土壤，并以一種令人瞠目的速度開始萌發(fā)。
他面上依舊平靜，甚至刻意放緩了呼吸的節(jié)奏，不讓一絲一毫的異常從氣息中泄露。他不能讓他看出自己的驚悸。過分的驚嘆，對心性未定的年輕人而言，有時并非動力，而是毒藥。
他只是用那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起伏的聲線，淡淡點評著結(jié)果，將內(nèi)心的滔天巨浪死死壓在那副不動聲色的皮囊之下。但在他眼底最深處，看向夏夜的目光，已悄然改變。那不再完全是一個長輩審視出色后輩的欣慰，更摻雜了一絲極其復(fù)雜的、對某種未知潛力的審慎，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極其微弱的敬畏。
敬畏那沉睡在血脈深處的古老力量，也敬畏這力量在新的容器中所展現(xiàn)出的、超越理解的可能性...
夏夜握緊微微顫抖的手，感受著體內(nèi)傳來的陣陣虛脫和刺痛，那古樸、滄桑、直接到野蠻的力量，已經(jīng)印入了他的魂魄里。
夏海的目光從那塊湮滅掌印上移開，落在夏夜虛脫卻隱含銳氣的臉上，沉默了片刻。那平靜無波的外表下，是剛剛被劇烈沖擊過的內(nèi)心。此子的悟性與法脈的契合度，遠(yuǎn)超預(yù)估。
“引，你已經(jīng)接下?！毕暮ｉ_口，聲音恢復(fù)了以往的沉緩，聽不出絲毫波瀾，“但接下，不等于掌握。它需要血與火的淬煉，需要在生死一線間去磨礪那份‘意’。”
他抬手，指向院落之外，遠(yuǎn)眺那連綿起伏、籠罩在淡淡霧氣中的墨綠色山巒。
“去。七日之內(nèi)，帶回一頭三階妖獸的顱核心魄?！?/p>
夏夜呼吸一窒，蒼白的面容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三階妖獸？那是足以媲美凝聚了法輪修士的兇物，皮糙肉厚，妖力強(qiáng)橫，天賦能力更是詭異難測。以他如今九條法脈、未曾凝聚法輪的實力，面對二階初級已是極限，獵殺三階，近乎送死。
夏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淡淡道：“覺得不可能？那門武技，本就不是用來欺凌弱小的。它的每一分力量，都需在絕境中榨取。要么，你死。要么，你在死境中真正抓住它。沒有第三條路?！?/p>
沒有再多言，夏海轉(zhuǎn)身離去，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
夏夜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虛軟和心中的悸動，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毅然步入了那片蒼茫古老的秦嶺山脈。
就在夏夜離開之后，剛才的那枚掌印竟緩緩流淌出一絲烏光，片刻間消融了整塊巨石...
與此同時，秦嶺深處一處寂靜的黑譚中，一個黑衣老者緩緩睜眼，嘴中呢喃著：
有趣的小家伙...
.......
最初的幾日，他極其謹(jǐn)慎。遇到的皆是一階妖獸，如迅捷的風(fēng)狼、狡詐的毒藤妖。他并未直接動用那無名武技，而是用法力基礎(chǔ)與之周旋，熟悉山林環(huán)境，磨練戰(zhàn)斗本能。偶爾遇到落單的二階初級妖獸，如鐵甲山豬，他才會嘗試調(diào)動那股毀滅性的力量。
第一次對鐵甲山豬使用時，掌控不足，法力瞬間被抽空大半，雖一拳將山豬厚重的甲殼打得凹陷裂開，自己也險些被反沖力震傷。他意識到，這武技對精準(zhǔn)和控制的要求，苛刻到極致。
他不斷調(diào)整，在一次次搏殺中體會“裂”的凝聚，“崩”的爆發(fā)。從最初的全力一擊變得逐漸能控制輸出的強(qiáng)弱，雖然依舊消耗巨大，但不再每次都把自己逼到油盡燈枯的境地。他與妖獸的血肉碰撞，身上開始添上一道道傷痕，眼神卻越發(fā)銳利，對那古老武技的領(lǐng)悟也越發(fā)深刻。
夏夜的身影在古木與亂石間疾掠。第三日下午，他剛用一記略顯生澀但足夠致命的指擊，擊碎了一頭一階巔峰“影鼠”的腦殼。那東西速度奇快，牙尖嘴利，專搞偷襲，煩人得很。
解決掉這個小麻煩，夏夜蹲下身，熟練地抽出短匕?！翱偹愦侥懔耍|西，害我追了半片林子?！彼贿呧止?，一邊利落地割下影鼠一對泛著幽光的門牙，又小心地將其尾尖最堅韌的一小截筋抽了出來?！斑@牙磨粉能入藥，這筋……嗯，說不定能綁點啥。”他將戰(zhàn)利品塞進(jìn)腰間一個鼓鼓囊囊的皮袋子里，那里面已經(jīng)有了幾枚色彩斑斕的毒腺、幾根堅硬的翎羽，還有幾塊低階妖獸的能量核心，雖然不值什么大錢，但積累起來也是收獲。他拍了拍皮袋，發(fā)出零碎的碰撞聲，心情稍微輕松了些。“晚飯有著落了，烤鼠肉味道應(yīng)該還行？”
夏夜的身影在古木與亂石間疾掠，第五日黃昏，他與一頭二階中級的利爪妖豹狹路相逢。
那畜生潛伏在陰影里，暴起發(fā)難時快得只剩一道灰影。裹挾著腥風(fēng)的利爪直掏心窩，狠厲異常。夏夜擰身急避，爪尖擦著胸前劃過，衣襟瞬間撕裂，皮膚上留下三道火辣辣的血痕。
他腳跟尚未站穩(wěn)，妖豹的第二波攻擊已至，另一只爪子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橫掃而來，封堵他所有退路。避無可避！
夏夜瞳孔收縮，體內(nèi)法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卻不是灌注全身，而是遵循著那古老印記的指引，瘋狂壓縮、凝聚向右拳。他的拳頭表面泛起一層極淡、卻令人心悸的微光，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向內(nèi)微微一陷。
“裂！”
他沒有選擇龐大的豹軀，而是精準(zhǔn)地砸向那橫掃而來的豹爪腕關(guān)節(jié)！
“咔嚓！”
一聲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聲爆響。妖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嚎，那足以斷金裂石的爪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軟塌下去。但妖獸兇性也被徹底激發(fā)，劇痛之下，它血口大張，裹挾著濃郁妖氣的嘶咬直奔夏夜頭顱，速度快得只剩一片殘影。
死亡的氣息瞬間籠罩。夏夜甚至能聞到那腥臭喉嚨里的味道。剛才一擊幾乎抽掉他小半法力，此刻舊力剛?cè)バ铝ξ瓷?/p>
千鈞一發(fā)！
他左臂本能地向上格擋，同時身體竭力后仰。妖豹的利齒狠狠閉合，咬穿了他的小臂肌肉，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劇痛幾乎讓他昏厥。
但也正是這搏命般的阻隔，為他爭取了一線喘息之機(jī)。右拳再次攥緊，這一次，不再是凝聚的“裂”，而是引而不發(fā)的“崩”意！他能感覺到經(jīng)脈因過度壓榨而傳來的刺痛感。
趁著妖豹咬住左臂、頭顱固定的一剎那，他的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彈，無聲無息地印在了妖豹相對柔軟的側(cè)頸下方。
沒有巨響，只有一聲沉悶到極致的、仿佛濕布撕裂又混合著碎石碾壓的怪響——“噗……嗡！”
妖豹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咬合力驟然松弛。那雙暴戾的獸瞳瞬間充血，然后迅速黯淡、擴(kuò)大。它松開夏夜鮮血淋漓的左臂，踉蹌著向后倒退，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漏氣聲，最終軟軟癱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幾下，便沒了聲息。
夏夜踉蹌著后退，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喘息。左臂鮮血如注，劇痛鉆心，右臂也因連續(xù)催發(fā)武技而經(jīng)絡(luò)抽搐，渾身法力失去七八。他看著死去的妖豹，頸下只有一個不起眼的凹陷，皮毛完好，但內(nèi)部的結(jié)構(gòu)已被那恐怖的“崩”力徹底摧毀。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擊殺二階中級妖獸，也是第一次在實戰(zhàn)中將“裂”與“崩”銜接運用，代價慘重。
夏夜癱坐在地，齜牙咧嘴地處理著自己左臂深可見骨的傷口。劇痛讓他額頭冷汗直冒，但看著那龐大的豹尸，又忍不住咧了咧嘴，痛并快樂著。
“虧大了虧大了，這爪子可真夠狠的……”他一邊吸著冷氣給自己上藥包扎，一邊把目光投向妖豹的尸體，“不過，二階中級的老兄，你可得補(bǔ)償我?！?/p>
他休息了好一會兒，恢復(fù)點力氣后，才興致勃勃地開始“拆快遞”。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將其四只無比鋒銳、閃爍著寒光的利爪齊根剁下，這玩意兒是鍛造匕首或箭頭的好材料，價值不菲。然后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剝下了一大塊相對完好的豹皮，雖然上面有幾個洞，但鞣制后依舊能做件不錯的皮甲內(nèi)襯。
“大豐收啊！”他掂量著沉甸甸的爪子，又把碩大的豹皮卷好捆緊，雖然動作牽扯傷口疼得他直抽氣，但眼里滿是收獲的喜悅。之前的疲憊和驚險仿佛都被這實實在在的戰(zhàn)利品沖淡了不少。他甚至有心情割了幾大塊最鮮嫩的豹里脊肉，用干凈的大葉子包好，準(zhǔn)備晚上好好犒勞自己一番?！翱磥磉@趟進(jìn)山，運氣還不算太差?！?/p>
他背著驟然沉重了許多的行囊，繼續(xù)向秦嶺深處進(jìn)發(fā)，腳步因為收獲而略顯輕快，對那無名武技的掌控也似乎隨著一次次實戰(zhàn)和收獲的激勵而愈發(fā)純熟起來。腰間的皮袋和背上的包裹越來越滿，里面裝著的不僅是材料，更是他這幾日戰(zhàn)斗成果和信心緩慢積累的證明。
然而，這種帶著些許“淘寶”和“打怪升級”般的輕松心態(tài)，在第七日，當(dāng)他踏入那片霧氣彌漫的幽谷，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兇戾妖氣時，瞬間蕩然無存。腰間的皮帶和背上的包裹，此刻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變得輕飄飄的，再也無法帶來絲毫安全感。
第七日，幽谷深處。地煞犀的第一次沖撞，宛如地動山搖。夏夜將身法催到極致，險之又險地避開正面，那根纏繞煞氣的獨角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他臉頰生疼。身后一株需要兩人合抱的古木被瞬間撞得粉碎，木屑紛飛。
他趁其沖勢未止，揉身而上，左掌并指如刀，凝聚著極致的“裂”意，狠狠刺向地煞犀后腿膝關(guān)節(jié)的縫隙。
“嗤！”
指尖傳來戳中堅韌皮革的阻滯感，雖刺入數(shù)分，帶出一溜血花，卻遠(yuǎn)未傷及根本。反而地煞犀吃痛，粗壯的尾巴如同鋼鞭般橫掃而來，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夏夜格擋不及，被狠狠抽中腰腹。
“呃！”
他整個人被抽飛出去，五臟六腑仿佛錯了位，喉嚨里滿是腥甜味。落地翻滾幾圈，勉強(qiáng)半跪起身，嘴角已溢出血絲。
地煞犀轉(zhuǎn)過身，猩紅的巨眼鎖定了他，鼻中噴出帶著硫磺味的白氣。它頭顱微低，獨角上黃光大盛，凝聚成一道肉眼可見的、扭曲空氣的煞氣彈，轟然射出！
煞氣彈未至，那股沉重的壓力已讓夏夜呼吸停滯。他狂吼一聲，壓榨出所有法力，雙掌交疊前推，一道微弱卻蘊(yùn)含著“崩”滅氣息的無形壁障瞬間形成。
“轟??！”
煞氣彈與無形壁障猛烈撞擊！巨響在山谷中回蕩。壁障僅僅支撐了一瞬便轟然破碎，殘余的沖擊力狠狠撞在夏夜身上。
“噗——！”他鮮血狂噴，右臂傳來清晰的骨裂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倒飛，重重砸在巖壁上，震落無數(shù)碎石。他眼前發(fā)黑，全身散了架般疼痛，法力徹底枯竭，連動一根手指都艱難無比。
地煞犀發(fā)出勝利的低吼，邁動撼動地面的步伐，再次低頭沖來，要將這頑抗的螻蟻徹底碾成肉泥。
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絕望之中，夏夜意識深處那幅古老的獸皮卷圖案卻驟然無比清晰，那粗獷的線條仿佛活了過來，每一個筆畫都在咆哮著“毀滅”！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混合著他燃燒的生命潛能和最后的不甘兇悍，猛地從干涸的經(jīng)脈中涌出！
他完好的左臂猛地插入身旁被震松的巖壁縫隙，借力將自己甩出，與那致命的犀角擦身而過！碎石飛濺中，他身體在空中強(qiáng)行扭轉(zhuǎn)，左掌之上，凝聚的不再是微光，而是一片極致的、仿佛能吞噬光線的深邃！
地煞犀一擊落空，巨大的慣性讓它繼續(xù)前沖。就在它脖頸側(cè)面暴露的一剎那——
夏夜的左掌，如同隕星墜落，無聲無息地印了上去。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緊接著，地煞犀山岳般的軀體猛地劇震！一聲被硬生生掐斷在喉嚨里的哀鳴凄厲無比。它沖勢戛然而止，四肢僵硬，龐大的身軀搖晃了幾下。那布滿血絲的巨眼迅速失去神采，黯淡下去。表皮依舊完好，但皮下深處的骨骼、筋肉、乃至妖力核心，已在那一掌“崩”滅之意下化為齏粉！
轟隆！
巨獸推金山倒玉柱般傾倒在地，震起一片煙塵，再無生機(jī)。
夏夜摔落在旁，左臂徹底扭曲變形，口中鮮血汩汩涌出，視線被血色和黑暗吞噬，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