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那扇吱呀作響、漆皮剝落的舊木門,一股混合著廉價消毒水、中藥和潮濕霉味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張深稱之為“家”的地方。一個不到三十平的老破小一居室,被各種雜物塞得滿滿當當。
“媽,我回來了?!彼M量讓聲音聽起來輕松些,把濕透的外套掛在門后銹跡斑斑的掛鉤上,那枚冰冷的碎片隔著薄薄的里襯貼著他的腰側(cè)。
里屋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然后是母親虛弱沙啞的回應:“深深回來了?淋濕了吧?灶臺上煨著姜湯,快喝點驅(qū)驅(qū)寒?!?/p>
“哎,知道了?!睆埳顟?,先去廚房看了眼那個小小的電砂鍋,里面是寡淡的姜湯,幾乎看不到姜絲。他盛了一碗,熱氣短暫地氤氳了他疲憊的臉。
幾口喝下,一股暖意從喉嚨滑到胃里,稍微驅(qū)散了些許寒意。他走到里屋門口,推開虛掩的門。
母親半靠在床上,臉色蠟黃,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床頭柜上堆滿了藥瓶和一臺老舊的電暖器,散發(fā)著微弱的熱量。屋里藥味更濃。
“今天……順利嗎?”母親看著他,眼里有關切,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
“順利,剛送完最后一單,雨太大了就早點回來?!睆埳畛冻鲆粋€笑,走過去幫她掖了掖被角,“藥按時吃了嗎?”
“吃了吃了?!蹦赣H連連點頭,又忍不住咳了幾聲,“你別太累著自己,我這老毛病了,不礙事的……”
“嗯,我知道,您快睡吧,不早了?!睆埳钶p聲安撫著,心里卻像壓著塊石頭。那兩千多的藥費短信和即將到來的罰款差評,像毒蛇一樣啃噬著他。
退出房間,輕輕帶上門。外面的雨聲似乎小了些,但滴滴答答,敲得人心煩意亂。
他癱倒在客廳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fā)上,摸出手機。平臺的通知果然來了——【差評已生效,扣減信譽分5分】、【訂單超時,罰款50元已從賬戶扣除】。
屏幕的光映著他毫無血色的臉。
他把手機扔到一邊,閉上眼,重重地嘆了口氣。疲憊像潮水一樣淹沒上來,身體的每一處關節(jié)都在酸疼??诖锏乃槠阎?,冰涼依舊。
太累了。連澡都懶得去洗。
他就這么和衣躺在沙發(fā)上,意識很快沉入了黑暗。
然后,噩夢開始了。
不是往常那種因為生活壓力而焦慮的夢,而是光怪陸離、破碎而恐怖的景象。
他夢見星辰在自己眼前爆炸,化作無盡的塵埃;夢見比山岳還要巨大的猙獰尸骸在暗紅色的虛空中漂浮,血液如同河流般涌出;夢見一條無邊無際、奔涌著無數(shù)光影畫面的浩瀚長河,但長河處處是斷裂和漩渦,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悲鳴;一個模糊不清、頂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在憤怒地咆哮,無數(shù)的鎖鏈纏繞著祂,時間在祂周圍扭曲、崩碎……
恐懼、絕望、憤怒、還有一種睥睨萬物的古老蒼涼感,瘋狂地沖擊著他脆弱的神經(jīng)。
他在沙發(fā)上痛苦地蜷縮起來,額頭滲出冷汗,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嗚咽。
就在這時,一種極其細微、卻尖銳無比的“嗡”鳴聲,直接鉆入了他的腦海,像一根冰冷的針!
這嗡鳴并非來自外界,更像是……來自他口袋里的那枚碎片,與他正劇烈波動的精神產(chǎn)生了某種詭異的共鳴。
嗡鳴聲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奇特的節(jié)奏,像是在試圖壓制那恐怖的噩夢,又像是在……呼喚著什么。
夢境變得更加混亂。時間長河的碎片、魔神破碎的怒吼與那冰冷的嗡鳴交織在一起。
突然,在那嗡鳴聲達到某個尖峰的剎那,張深猛地從沙發(fā)上彈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得像要沖出胸腔。
窗外天光微亮,雨已經(jīng)停了。
他渾身都被冷汗浸透,比昨晚淋雨時還要濕冷。
噩夢的余悸仍未散去,那冰冷的嗡鳴聲似乎還在耳蝸深處殘留。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向口袋,緊緊攥住那枚碎片。
冰涼、死寂。
剛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噩夢的一部分。
但他總覺得有哪里不一樣了。
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氣流”,從他緊攥著碎片的掌心勞宮穴滲入,沿著手臂緩慢地、生澀地向上游走,所過之處,帶來一種奇異的酸麻和微涼感,最后竟緩緩沉入了他的小腹丹田之處。
那氣流微弱得如同發(fā)絲,卻真實不虛。
它不是熱流,而是一種更接近“冷”的感覺,卻并不讓人難受,反而讓他因噩夢和疲憊而昏沉的腦袋清醒了一絲,狂跳的心臟也漸漸平復下來。
張深愣住了,徹底清醒了。
他攤開手掌,看著那枚古樸而詭異的碎片。
它不是錯覺。
那噩夢,這嗡鳴,還有這縷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自己身體里的“氣”……
這一切,都和他昨晚撿回來的這個“破爛玩意兒”有關。
窗外,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掙扎著穿透云層,照亮了屋內(nèi)飛揚的塵埃。
張深坐在沙發(fā)上,一動不動,看著掌心的碎片,眼神里充滿了驚疑、茫然,以及一絲被殘酷生活磨礪出的、極其微弱的……
希望?或者說,是面對未知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