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玄樞推演天機紊,青符暗繪地脈圖
幽冥裂隙雖已封印,天象卻詭譎難測。
衛(wèi)玄樞推演天機,竟發(fā)現林守拙化印之地靈氣異常奔涌。
衛(wèi)青符以符筆描摹地脈,驚覺靈氣如活物般流向師父犧牲之處。
“天泣”異象與古籍記載的“地脈歸墟”不謀而合。
衛(wèi)玄樞指尖拂過師父遺留的銅錢卦,聲音微顫:
“師父…他還在與那幽冥角力?”
當眾人奔赴封印核心,卻見大地裂痕深處滲出縷縷金色雷紋——
并非幽冥死氣,而是林守拙殘魂正化為新的地脈樞機。
天地初定,瘡痍滿目。
連日不歇的暴雨終于收住了潑天的勢頭,只余下漫天鉛灰厚重的云層,沉沉壓著這座剛歷劫波的山河??諝饫飶浡鴿獾没婚_的濕冷,混雜著泥土翻卷的腥氣、草木焦糊的苦澀,還有一種更深沉、仿佛從大地臟腑深處透出來的、屬于幽冥裂隙被強行彌合后殘余的陰寒余韻。雨水在廢墟的斷壁殘垣間匯成渾濁的細流,蜿蜒如淚痕。
茅山鎮(zhèn)尸官衙的后院,新立起一座小小的石龕。龕中無神像,唯有一方玄色鎮(zhèn)尸官印的拓影,以朱砂混著金粉,深深烙印在一塊取自封印核心、尚帶細微雷擊焦痕的青石板上。石龕前,幾炷線香燃著,青煙裊裊,在濕重滯澀的空氣里艱難地向上攀爬,又被無形的冷意壓得散亂不堪。香頭明滅,映著龕前幾張年輕卻布滿沉重風霜的臉。
大師兄衛(wèi)鐵骨默立最前,魁梧的身軀像一塊沉默的礁石。他粗糙的大手緊握著腰間的法劍劍柄,骨節(jié)泛白。那把劍,曾隨師父林守拙引動九霄神雷,劍脊上至今殘留著幾道細微難辨、卻灼熱如烙印的紫色雷紋。每一次指尖撫過那紋路,都像有細密的電流刺入心底,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楚與隨之而來的、更為沉重的責任。
衛(wèi)震岳立在鐵骨身側稍后,慣常剛猛如雷的面容沉寂著,唯有一雙虎目深處,似有未熄的雷火在陰云下隱晦地燃燒。三師姐衛(wèi)青符素手輕抬,將一疊新畫好的“凈穢安土符”投入香爐旁一個特制的銅盆,符紙遇水無聲消融,散逸出淡淡的、帶著草木清氣的靈光,試圖驅散周遭粘稠的陰冷。衛(wèi)三更則像一道融入陰影的標槍,立在院角檐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官衙四周低矮的圍墻和遠處更顯荒敗的山林輪廓。他腰間的巡夜銅鑼擦得锃亮,卻在雨后的死寂里沉默著,只偶爾被風吹動,發(fā)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最小的師妹衛(wèi)玄樞,獨自跪在石龕前。
她身形單薄,穿著素凈的月白道袍,發(fā)髻只用一根簡單的桃木簪綰住。面前地上,攤開一本古舊的線裝書冊,紙頁泛黃脆薄,邊角磨損得厲害,那是師父林守拙留下的手札《玄樞演象篇》。在她身前,三枚邊緣被摩挲得異常溫潤光滑的青銅錢幣,靜靜躺在同樣古舊的龜甲之上。她的指尖懸停在銅錢上方,微微顫抖著,卻沒有落下。那雙曾能洞徹玄機、推演陰陽的眸子,此刻卻蒙著一層深重的、難以化開的迷茫與哀慟,定定地望著石龕上那方朱砂金粉的印痕。師父以身合道、引雷焚天的最后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神魂深處,每一次回想,都是撕心裂肺的灼痛。那并非終結,而是一個巨大空洞的開始,一個需要他們用稚嫩肩膀去填補、去支撐的、名為“永平”的沉重未來。
一滴冰冷的雨水,從檐角滑落,精準地砸在她微顫的手背上,激得她猛地一縮。
“玄樞,”衛(wèi)青符的聲音輕柔傳來,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時辰不早了,回屋吧。陰雨傷身,師父…不會想看到我們如此消沉?!?/p>
衛(wèi)玄樞沒有回頭,只是緩緩抬起眼,望向被濃重灰云徹底遮蔽的天空。云層翻滾,沉甸甸如同灌滿了鉛水,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那是一種極不自然的、死氣沉沉的灰,透不出半點天光。她深吸了一口濕冷的空氣,那寒意仿佛帶著細小的冰針,直刺肺腑。
“師姐,”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幾乎要被風揉碎,“你看這天…自師父化印那日至今,可曾有過片刻放晴?這云…沉得不對勁。”
衛(wèi)青符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秀眉微蹙。確實,這連綿的陰霾,透著一股令人心頭發(fā)緊的滯澀。不同于尋常雨云的流動變幻,這鉛云更像是凝固的、沉重的鐵幕,死死扣在大地之上,隔絕了所有來自蒼穹的生機與律動。
衛(wèi)玄樞的目光重新落回龜甲銅錢之上,指尖的顫抖奇跡般地平息了。一種近乎直覺的、源于血脈深處對“天機”的敏感,壓過了心頭的悲愴。她閉上眼,深深吐納,努力將那些翻涌的哀思強行壓下,心神沉入一片空寂的推演之境。再睜眼時,眸中那層迷霧已被一種專注到近乎冷酷的清光所取代。她纖細的手指以一種古老而神秘的韻律,拈起一枚銅錢。
“?!?/p>
一聲清越的脆響,在壓抑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銅錢被高高拋起,在灰暗的天光下劃出一道短暫而耀眼的弧線,帶著一種金屬特有的冰冷光澤,然后穩(wěn)穩(wěn)地落回龜甲中央。衛(wèi)玄樞的目光緊緊追隨著它的軌跡,如同獵鷹鎖定獵物。緊接著,第二枚,第三枚…三枚銅錢接連落下,撞擊在龜甲上,發(fā)出短促而連續(xù)的叮當聲。
衛(wèi)鐵骨和衛(wèi)震岳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來。衛(wèi)三更也從檐下的陰影里無聲地踏前一步。衛(wèi)青符屏住了呼吸,手指下意識地捏緊了袖中的符筆。庭院里只剩下銅錢撞擊龜甲后微微顫動的余音,以及雨水從屋檐滴落的單調聲響。
衛(wèi)玄樞俯身,秀氣的眉毛緊緊擰成一個結,死死盯著龜甲上三枚銅錢呈現的卦象。她的指尖懸在銅錢上方,微微顫抖著,卻遲遲沒有去解讀那昭示天機的排列。
“如何?”衛(wèi)鐵骨的聲音低沉而緊繃,如同繃到極致的弓弦。
衛(wèi)玄樞沒有立刻回答。她猛地抬起頭,再次望向那鉛灰色的蒼穹,眼神銳利得似乎要刺穿那厚重的云層。她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亂…”她終于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干澀,“天機…全亂了!”她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痙攣的力道,飛快地指向天空,“星宿隱遁,日月無光,四象移位,五行之氣…如同被一只無形巨手攪動的渾水,混沌無序,彼此沖撞!這…這絕非尋常災變后的天地氣機不穩(wěn)!這是…這是‘天泣’!”
“天泣?”衛(wèi)震岳濃眉倒豎,一步跨到玄樞身邊,目光如電掃過龜甲銅錢,“何為天泣?”
衛(wèi)玄樞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她猛地指向攤開在地上的《玄樞演象篇》,指尖點著其中一頁泛黃紙頁上幾行狂放潦草、卻又力透紙背的朱砂批注——那是師父林守拙的手跡:“‘天泣者,非雨非露,乃蒼穹泣血,大道失聲之兆!’師父曾在此批注,‘其象如鉛云覆頂,永夜不散,星月絕跡,非大悲大劫、天地同慟,不足以引動此象!’”
她急促地喘息著,目光死死釘在那朱砂批注上,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師父引九霄神雷,身化雷印封冥淵,焚盡邪源…這悲,這劫…難道還不夠大嗎?這天地…是在為師父而泣?” 最后一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尖銳,卻又在尾音處猛地哽住,化作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終于沖破堤防,無聲地砸落在冰冷的龜甲和那幾枚承載著混亂天機的銅錢之上。
淚珠濺落,在冰冷的龜甲表面暈開一小片濕潤的深色痕跡。
衛(wèi)青符的心被玄樞那聲凄厲的詰問狠狠揪住,她快步上前,想將這個最小的師妹攬入懷中。然而,指尖還未觸及那顫抖的肩膀,一種源自符師對地脈靈氣近乎本能的感應,如同冰冷的毒蛇,猝然纏上了她的脊柱!
她猛地頓住腳步,身體瞬間繃緊,仿佛被無形的寒冰凍住。原本只彌漫著濕冷與焦土氣息的庭院,此刻在她敏銳的感知里,驟然變得“嘈雜”起來。腳下這片劫后余生的大地深處,那本應緩慢流淌、滋養(yǎng)萬物的地脈靈氣,竟如同無數條受驚的巨蟒,在瘋狂的奔騰沖撞!不再是穩(wěn)固溫和的脈動,而是混亂、狂暴、帶著一種瀕臨崩潰邊緣的嘶啞咆哮。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牽引感,如同無形的絲線,從她腳下的土地深處滋生,遙遙指向西南——那個方向,正是師父林守拙以身合道、引雷封淵,最終化為雷印的絕地核心!
“地脈!”衛(wèi)青符失聲驚呼,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仿佛腳下踩著的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沸騰的巖漿?!暗孛}靈氣…亂了!狂暴無主…在奔流!方向…西南!”
“西南?”衛(wèi)鐵骨虎目圓睜,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住西南方的天際線,那里同樣被沉重的鉛云籠罩,看不出任何異樣,但他握劍的手背上青筋已然根根暴起。“師父…化印之地?”
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庭院中每一個人的心。天象紊亂如泣,地脈狂亂奔涌,而兩者的源頭,竟都指向同一個地方——師父獻祭生命封印幽冥的所在!
“走!”衛(wèi)鐵骨低吼一聲,聲如悶雷,打破了死寂。他魁梧的身軀率先行動,腳步重重踏在濕滑的地面上,濺起渾濁的水花,帶著一股決絕的悍勇,直撲官衙大門。無需多言,衛(wèi)震岳緊隨其后,周身隱隱有細碎的電弧一閃而逝。衛(wèi)三更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檐角一滴驟然加速落下的雨珠。衛(wèi)青符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涌的心緒和指尖的冰冷,一把拉起猶自沉浸在巨大悲慟與驚駭中的衛(wèi)玄樞。
“玄樞,走!去師父那里看看!天泣地亂,必有根源!”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一行人沖出官衙,踏入劫后泥濘破碎的官道。雨水雖歇,但道路泥濘不堪,混雜著瓦礫、焦木和暗紅色的泥漿。沿途的景象觸目驚心:殘破的屋舍如同被巨獸啃噬過,斷壁頹垣在鉛灰色的天幕下投下猙獰的剪影;幾處臨時搭建的窩棚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隱約傳來孩童壓抑的哭泣和婦人絕望的低喃??諝庵袕浡鴵]之不去的焦糊味、血腥氣和一種尸體未能及時處理而散發(fā)的淡淡腐臭。偶爾有僥幸生還的鄉(xiāng)民蜷縮在角落,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失去靈魂的軀殼。當看到衛(wèi)鐵骨等人疾行而過時,那些麻木的眼神才微微轉動,掠過一絲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希冀之光。
衛(wèi)三更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始終游弋在隊伍側翼和前方。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處可疑的角落、每一片低矮的樹叢。腰間的巡夜銅鑼被他緊緊按住,避免發(fā)出任何聲響驚擾可能潛伏的危機。他注意到一些低洼處積存的水面,顏色暗沉得發(fā)黑,水面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灰綠色的磷火一閃而滅。一些剛剛冒頭的脆弱草芽,葉尖竟呈現出詭異的紫黑色。死寂,是這片劫后大地的主調,但這死寂之下,卻潛藏著令人不安的、蠢蠢欲動的暗流。
西南方向,地勢漸高,山巒的輪廓在低垂的鉛云下顯得格外壓抑猙獰。隨著不斷靠近那片曾爆發(fā)最終決戰(zhàn)、也是師父林守拙化道之地的核心區(qū)域,衛(wèi)青符的臉色愈發(fā)蒼白,指尖傳來的冰冷與牽引感也越來越強烈。腳下的大地仿佛在痛苦地呻吟、痙攣。她甚至能“聽”到那些狂暴的地脈靈氣在巖層深處奔流沖撞發(fā)出的、沉悶如雷的轟隆聲,以及它們被某種強大力量強行扭轉、匯聚時發(fā)出的尖銳嘶鳴!
終于,他們登上了最后一道山梁。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奪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下方,是一個巨大得令人心悸的環(huán)形深谷。谷底中央,赫然是一個直徑近百丈的恐怖巨坑!坑壁并非光滑的巖石或泥土,而是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琉璃化的狀態(tài)——那是被無法想象的極致高溫瞬間熔融又急速冷卻后的產物,光滑、暗沉,泛著詭異幽暗的深紫色光澤,如同大地上一塊巨大而丑陋的傷疤??颖诒砻?,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如同無數條猙獰的黑色蜈蚣爬滿了這塊巨大的紫黑色琉璃傷疤??拥鬃钌钐?,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連通著九幽地獄,散發(fā)出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純粹的死寂與虛無氣息。這便是幽冥裂隙被強行封印后的殘骸——冥淵巨坑。
然而,此刻這象征著毀滅與終結的巨坑上空,景象卻詭譎到了極點!
厚重的鉛灰色云層,在巨坑正上方,被一股無形的、磅礴的力量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圓形空洞!空洞的邊緣,云層翻滾扭曲,如同沸騰的墨汁。空洞之內,并非人們想象中劫后的朗朗晴空,而是呈現出一片難以形容的、令人心神劇震的暗紅血色!那血色深沉、粘稠,如同凝固的鮮血,又似熔巖地獄映射的天幕。空洞中央,更是隱隱浮現出無數細密扭曲、如同活物般蠕動糾纏的紫黑色紋路,不斷散發(fā)著混亂、毀滅、不祥的氣息。這便是“天泣”之眼!蒼穹泣血的瘡口!
更為駭人的是,這血色空洞并非靜止。一股股肉眼可見的、灰黑色摻雜著絲絲暗紅血氣的渾濁氣流,正從下方巨坑深處那深邃的虛無中源源不斷地升騰而起,如同億萬怨魂的哀嚎凝成的實質,前仆后繼地沖入那血色的天穹孔洞之中!每一次沖撞,都引得那血色天幕一陣劇烈的波動,空洞邊緣的鉛云便如同受傷的巨獸般翻滾咆哮,發(fā)出沉悶如雷的隆隆聲響,仿佛整個天空都在痛苦地痙攣。
“嘶…”衛(wèi)震岳倒抽一口冷氣,周身不自覺亮起細密的護體雷光,抵御著那撲面而來的、混亂而充滿惡意的氣息?!坝内ぶ畾狻€在外泄?師父的封印…松動了?”
“不!”衛(wèi)玄樞死死盯著那血色空洞中扭曲蠕動的紫黑紋路,聲音因極度的驚駭和某種更深的領悟而尖利,“不是幽冥之氣外泄!是…是反噬!是這方天地本身的氣機,在被那封印核心…強行抽取、吞噬!”她猛地指向下方那巨大的琉璃化坑壁,“你們看那些裂痕!”
眾人順著她的指引凝神看去。只見坑壁上那些巨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裂痕深處,正有無以計數、極其細微、如同金色塵埃般的光點,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恐怖吸力,強行從四面八方的山巖、泥土、甚至空氣中剝離出來!這些微小的金色光點,蘊含著純粹的生命氣息與大地精元,如同被卷入漩渦的螢火蟲,匯成一條條纖細卻清晰可見的金色光流,前赴后繼地涌入坑壁的裂縫,最終消失在巨坑底部那片象征封印的深邃黑暗里。它們被吞噬、被湮滅、被轉化…成為支撐那血色天穹、對抗下方幽冥反噬的“燃料”!
這便是“地脈歸墟”!整個區(qū)域的地脈靈氣,甚至蘊含生機的草木精元,都在被這封印的核心——師父林守拙所化的雷印——以一種近乎掠奪的方式,強行吞噬,用以維持這搖搖欲墜的天地屏障!
“師父…師父的封印…”衛(wèi)青符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她終于明白那狂暴的地脈奔涌和強烈的牽引感從何而來。師父的雷印,正在以一種自我毀滅的方式,瘋狂地汲取著大地的生機,燃燒著這片土地最后的精魂,來維持那道隔絕幽冥的屏障!這哪里是穩(wěn)固的封?。窟@分明是一座建立在不斷崩塌的地基上的、搖搖欲墜的危樓!是師父殘存的力量,在用自己的方式,與那幽冥死寂進行著最后的、絕望的角力!
“他在…燃燒自己,也…燃燒這片土地?”衛(wèi)震岳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楚和憤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指縫間迸出細小的電火花。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警戒的衛(wèi)三更猛地低喝:“小心!有東西在動!坑壁裂痕里!”
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異變陡生!
嗤——嗤嗤!
幾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如同皮革撕裂又似毒蛇吐信的怪響,陡然從眾人下方不遠的坑壁裂痕中傳出!
緊接著,數道粘稠如瀝青、散發(fā)著濃烈尸腐惡臭的暗綠色濃漿,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蟒,猛地從幾條較寬的裂痕中激射而出!濃漿在空中迅速扭曲、變形,眨眼間便凝聚成幾只形態(tài)猙獰、介于實體與虛影之間的“腐沼鬼爪”!這些鬼爪完全由惡臭的尸液構成,指尖滴落著腐蝕性極強的毒涎,散發(fā)出強烈的惡意與死亡氣息,帶著尖銳的破空厲嘯,狠狠抓向立足未穩(wěn)的五人!
目標,赫然是站在最前方、心神正遭受巨大沖擊的衛(wèi)玄樞!
“玄樞!”衛(wèi)鐵骨目眥欲裂,暴吼如雷。他反應快到極致,魁梧的身軀爆發(fā)出與體型不符的驚人速度,一步搶前,手中法劍帶著悍勇無匹的慘烈氣勢,劃出一道熾烈的黃光,如同開山巨斧般狠狠劈向抓向玄樞頭顱的那只最惡毒的鬼爪!
轟!
黃光與腐液鬼爪猛烈碰撞,爆發(fā)出沉悶的炸響。鬼爪被劈得潰散大半,腥臭的尸液四濺,將地面腐蝕出陣陣青煙。但鬼爪核心處一點頑固的幽綠邪芒卻頑強地穿透了劍光,余勢不減!
與此同時,衛(wèi)震岳怒目圓睜,須發(fā)戟張?!澳跽?!安敢放肆!”他雙拳齊出,拳鋒之上雷光暴涌,不再是剛猛無儔的粗大雷柱,而是凝聚壓縮到極致的、數十道細密如針、卻尖銳無匹的紫電雷芒!“雷殛·千針破邪!”
嗤嗤嗤嗤!
密集如暴雨的紫色雷針瞬間覆蓋了另外幾只鬼爪。雷光至陽至剛,正是這等陰邪之物的克星。被雷針射中的鬼爪發(fā)出凄厲的尖嘯,如同滾湯潑雪般迅速消融潰散,惡臭的濃漿被蒸發(fā)成縷縷青煙。
衛(wèi)三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衛(wèi)玄樞身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向后急掠,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殘余邪芒和飛濺毒液的波及。他動作快如閃電,另一只手已從腰間皮囊中摸出數枚刻滿細密符文的鐵蒺藜,看也不看便甩向下方坑壁鬼爪竄出的裂痕!
叮叮叮!
鐵蒺藜精準嵌入裂縫邊緣,其上符文瞬間亮起刺目的紅光,彼此勾連,形成一道灼熱的微型符陣,暫時封堵了裂口,阻止了后續(xù)可能的襲擊。
衛(wèi)青符的反應稍慢半拍,但此刻已回過神來。她俏臉含煞,眼中再無半分軟弱,取而代之的是凌厲的符師鋒芒?!靶胺x!滾回去!”素手翻飛,早已夾在指間的三張“凈穢金焰符”被她以特殊手法抖出。符紙無風自燃,化作三團人頭大小、熾白耀眼、散發(fā)出純粹凈化之力的金色火球,如同有靈性般,呼嘯著砸向最后兩只僥幸躲過雷針的鬼爪!
轟!轟!
金焰爆開,至陽的凈化之力將殘余的腐液鬼爪徹底焚為虛無,連一絲青煙都未留下,只在空氣中留下一股短暫的、焦灼的氣息。
電光火石之間,五人的配合默契無間,險情被瞬間化解。但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冷汗,浸濕了衛(wèi)玄樞的內衫。
“是…是幽冥裂隙逸散的邪氣,沾染了此地殘留的怨煞死意…自行凝聚的邪物。”衛(wèi)青符看著下方被金焰灼燒過的坑壁,聲音凝重,“它們…在攻擊一切靠近的生靈氣息!這封印之地…已成了大兇絕地!”
衛(wèi)玄樞臉色蒼白如紙,剛才那鬼爪的腐臭氣息幾乎讓她窒息。她急促地喘息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師父的銅錢卦象、眼前天泣地亂的恐怖景象、還有這突如其來的邪物襲擊…紛亂的線索在她腦海中瘋狂碰撞、重組。她猛地低頭,再次看向攤開在濕冷地面上的《玄樞演象篇》,目光死死鎖住師父林守拙關于“天泣”的那段朱砂批注旁,一行更小、更潦草,幾乎被忽略的蠅頭小楷:
“‘天泣’若伴‘地涌金’,非兇兆,乃…‘薪盡火傳,以神合地’之機!慎察!”
“地涌金?”衛(wèi)玄樞如遭雷擊,猛地抬頭,目光再次投向那巨大坑壁上猙獰的裂痕深處!方才那些被強行抽取、匯入裂縫的細微金色光點…難道…?
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卻又帶著一絲絕望中微弱希冀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照亮了她混亂的思緒!她猛地抬頭,看向西南方那巨大的冥淵巨坑,看向那血色天穹下猙獰的裂痕,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師姐!快!用你的‘地脈顯化符’!看那些裂痕深處!不是死氣…是那些金色的光點!師父…師父的批注…”
衛(wèi)青符瞬間明白了玄樞的意思。沒有絲毫猶豫,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指尖的冰冷,眼神變得無比專注。她迅速從隨身符囊中取出一張材質特殊、近乎半透明的玉白色符紙,其上空無一物。接著,又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個寸許高的青玉小瓶,拔開塞子,一股濃郁清冽、帶著勃勃生機的草木精粹氣息彌漫開來——這是以百年靈木樹脂混合晨曦甘露秘制的“青木靈液”。她小心翼翼地將一滴粘稠如蜜、色澤翠綠的靈液滴在符筆那雪白的狼毫尖端。
符筆飽蘸靈液,懸于玉符之上。衛(wèi)青符閉上雙眼,心神徹底沉入腳下狂暴奔涌的地脈靈流之中。她不再抗拒那股強大的牽引感,反而將自身微薄的靈識如同細絲般融入其中,去感知、去觸摸、去描摹那混亂表象下最本源的流向。
筆落!
她的手腕以一種超越肉眼捕捉極限的速度顫動起來,筆尖在玉符上留下道道玄奧無比、閃爍著翠綠微光的軌跡。沒有固定的符文形狀,那完全是對地脈靈氣狂暴奔流軌跡的即時摹寫!玉符上的翠綠線條瘋狂地延伸、糾纏、匯聚…最終,所有的線條,都如同百川歸海,以無可阻擋之勢,狂暴地涌向符紙中心——那里,一點極其微弱、卻純粹堅韌到不可思議的金紫色光點,正頑強地亮著!正是這一點光,在強行統(tǒng)御、引導、甚至“燃燒”著這狂暴的地脈洪流!
隨著符筆的勾勒,那金紫色光點的形態(tài)在玉符上越來越清晰——那并非渾圓的珠子,而是一個極其復雜、威嚴古樸、由無數細微雷紋交織而成的…法印虛影!
“鎮(zhèn)…鎮(zhèn)尸官???!”衛(wèi)青符失聲驚呼,手中的符筆劇烈一顫,一滴飽含生機的青木靈液滴落在玉符邊緣,瞬間被符紙上狂暴的靈流軌跡吸收殆盡。她猛地睜開眼,死死盯著符紙上那個由自己親手描繪出的、正瘋狂吞噬匯聚著代表地脈靈氣的翠綠線條的金紫色法印虛影,瞳孔因極致的震撼而收縮到了極點。
“是師父的官印…不…是師父的…雷??!”衛(wèi)玄樞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激動,她指著符紙上那枚小小的、卻仿佛蘊含著鎮(zhèn)壓乾坤之力的金紫色印痕,“是師父!是他的雷?。≡趶娦屑橙〉孛},在燃燒…在支撐這天穹屏障!他在…他在與那幽冥角力!他還在!”
“天泣地涌金…薪盡火傳,以神合地…”衛(wèi)鐵骨喃喃重復著師父手札上的批注,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此刻虎目之中竟也泛起了無法抑制的濕意。他望著那巨大的、如同大地傷疤的冥淵巨坑,望著坑壁裂痕深處那些正被強行抽取、匯向黑暗核心的、象征著大地生機的金色光點,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壯與力量感,如同熔巖般在他胸膛中奔涌、炸開!
“師父!”衛(wèi)震岳猛地朝著巨坑方向,單膝跪地,聲音哽咽,卻帶著一股發(fā)自肺腑的崇敬與決絕,“弟子…明白了!您從未離開!您在用自己的方式,繼續(xù)鎮(zhèn)守著這方天地!”
衛(wèi)三更沉默地站在一旁,緊握巡夜銅鑼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關節(jié)發(fā)白,他對著巨坑的方向,深深一躬。無需言語,那挺直的脊梁,便是最堅定的誓言。
衛(wèi)青符小心翼翼地將那張描繪著地脈流向與金紫雷印虛影的玉符捧在掌心。符紙上的翠綠線條依舊在緩緩流動,如同活物,源源不斷地匯入中心那枚小小的、卻光芒不滅的金紫色印記。這不再僅僅是一張符圖,這是一幅用師父殘魂與大地精魄共同繪就的、驚心動魄的“角力圖”!
“師父在以殘存的神魂意志,化為新的地脈樞機…”衛(wèi)青符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與顫抖,“他在燃燒自己,也在燃燒這片土地,強行彌合天地裂痕,對抗幽冥反噬…這…這絕非長久之計!我們必須幫他!必須找到穩(wěn)固封印、減輕他負擔的方法!”
“如何幫?”衛(wèi)震岳猛地站起,眼中雷光熾盛,“師父化入地脈,與那幽冥死氣角力,我們如何插手?強行灌注法力?只怕適得其反!”
“師父的批注…‘薪盡火傳,以神合地’…”衛(wèi)玄樞的目光死死鎖定玉符上那枚金紫雷印,以及它周圍狂暴的翠綠地脈靈流,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推演,“師父是‘薪’,燃燒自己點燃了封印之火…‘火傳’…是要我們接過這火種?‘以神合地’…難道是要我們…以自身之道,溝通地脈,分擔師父的壓力,甚至…嘗試修補這被強行抽取、瀕臨枯竭的地脈靈樞?”
她猛地抬頭,目光掃過師兄師姐:“大師兄的鐵骨丹心,二師兄的剛猛雷法,三師姐的精妙符箓,四師兄的巡夜護持之道,我的玄樞推演…我們各自的道,或許…就是不同的‘薪柴’,就是溝通不同地脈氣機的橋梁!”
這個想法大膽而艱難,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但在這絕望的境地中,它如同黑暗中唯一搖曳的火光。
衛(wèi)鐵骨重重一拍大腿,聲如金石:“好!玄樞說得在理!師父用命給我們鋪了路,守住了這人間!現在輪到我們了!管他刀山火海,地脈幽冥,闖過去便是!怎么干?玄樞,你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衛(wèi)玄樞身上。
衛(wèi)玄樞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目光變得無比堅定銳利。她再次拿起師父留下的那三枚溫潤的青銅錢幣和古舊龜甲。
“推演!推演這狂暴地脈的‘節(jié)點’與‘氣眼’!”她將龜甲置于那幅地脈顯化符圖之上,指尖拂過銅錢,“師父的雷印是核心,是漩渦的中心。我們無法直接觸碰核心,但可以嘗試在其外圍,找到地脈靈氣被強行扭曲、撕扯、最不穩(wěn)定也最可能被我們力量影響的‘支點’!以我們的道,溝通地脈,注入生機,如同在崩塌的堤壩旁打下樁基,分擔洪流的壓力!”
她閉上眼,心神與龜甲銅錢、與下方那幅活的地脈圖融為一體。這一次,她不再是被動地感應天機紊亂,而是主動地將自身微薄的靈識,如同探針般刺入那狂暴混亂的地脈靈流之中,去捕捉那一閃即逝的、相對薄弱的“空隙”!
時間仿佛凝固。山風嗚咽,吹動著幾人沾滿泥濘的道袍。下方巨坑深處,幽冥反噬的灰黑氣流與血色天穹的碰撞,發(fā)出低沉的、永不停歇的隆隆悶響,如同天地痛苦的脈搏。
“找到了!”衛(wèi)玄樞猛地睜開眼,眸中精光爆射,帶著一種推演成功的極度疲憊與興奮交織的光芒。她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點向地脈顯化符圖邊緣的五個位置!那五個點,如同狂暴河流中五塊勉強露出水面的礁石,翠綠色的地脈靈流在這里形成了劇烈的回旋、對沖,極不穩(wěn)定。
“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她急促地指點著,“五個‘亂流之眼’!它們如同堤壩上的裂縫,雖小,卻足以泄洪!我們各自守住一個,以自身道法為引,溝通地脈,不求逆轉,只求…分擔!以我們的‘道’為薪,添入師父點燃的這堆‘火’中!”
沒有猶豫,沒有退縮。
衛(wèi)鐵骨第一個踏步上前,走向玄樞所指的、距離坑壁裂痕最近、氣息也最為暴烈沉雄的一個節(jié)點。他每一步踏出,腳下都仿佛生根,一股沉凝厚重、如山如岳的氣息從他身上升騰而起。他立于節(jié)點之上,低吼一聲,雙手緊握法劍劍柄,將劍鋒深深插入腳下的大地!劍身之上殘留的紫色雷紋驟然亮起,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一股精純的、源自他鐵骨丹心的堅韌意志,如同無形的根須,順著劍身,悍然刺入狂暴的地脈亂流之中!他要以身為樁,以意化根,強行穩(wěn)住這方搖搖欲墜的地脈!
衛(wèi)震岳則走向一個靈氣沖撞最為激烈、隱隱有雷火氣息逸散的節(jié)點。他深吸一口氣,周身雷光不再外放,反而內斂壓縮,在體表形成一層凝練無比的紫色光膜。他盤膝坐下,雙拳緊握置于膝上,閉目凝神。體內至剛至陽的雷霆之力不再狂猛爆發(fā),而是化為無數道細密堅韌的雷絲,如同織網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地脈的狂暴亂流,試圖引導、梳理其中那同樣暴烈的雷火之氣,化無序的沖擊為有序的奔流。
衛(wèi)青符選擇了一個地脈靈氣流瀉速度最快、如同瀑布斷口般的節(jié)點。她神色肅穆,以指為筆,蘸著珍貴的青木靈液,直接在身下的巖石上刻畫起來。一道道繁復玄奧、充滿生發(fā)之意的符紋迅速成形,散發(fā)出柔和的翠綠光芒。這些符紋并非強行阻擋,而是如同精巧的水閘和導流渠,試圖減緩狂暴靈氣的沖勢,將其部分引入地下更深層未受污染的區(qū)域,如同給奔涌的洪水開辟新的泄洪道,減輕核心封印的壓力。
衛(wèi)三更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一個節(jié)點附近的陰影中。他沒有盤坐,而是如同最警覺的哨兵般站立著。他摘下腰間的巡夜銅鑼,并未敲響,而是將手掌緊緊貼在冰涼的鑼面上。一股沉穩(wěn)、肅殺、守護一方安寧的“夜巡”意志,通過銅鑼,無聲無息地彌散開來,籠罩住他所在的節(jié)點區(qū)域。這股意志如同無形的屏障,并非硬抗,而是敏銳地感知、排斥著地脈亂流中夾雜的任何一絲幽冥死氣或邪怨侵蝕,確保流入此地的靈氣盡可能純凈。他便是這道“屏障”的守夜人。
衛(wèi)玄樞盤膝坐在最后一個節(jié)點上,位置相對靠后,卻隱隱與其他四個節(jié)點形成呼應。她將龜甲置于膝前,三枚銅錢環(huán)繞著龜甲上那幅地脈顯化符圖緩緩旋轉。她的雙手結出玄奧的法印,雙眸之中清光流轉,如同映照著周天星辰。她的心神徹底沉入推演之境,不再局限于自身節(jié)點,而是如同一張無形的羅網,覆蓋了所有五個節(jié)點以及它們與核心雷印之間的聯系。她在實時演算著地脈靈氣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預判著亂流的沖擊,將最精確的疏導、加固或分流的“指令”,通過冥冥中的聯系,傳遞給其他四人!她是這場艱難“疏導”戰(zhàn)役的“中樞”。
五個節(jié)點,五道不同的氣息,如同五根顏色各異的絲線,悍然刺入那狂暴混亂的地脈洪流之中!
轟——!
就在五人力量與狂暴地脈接觸的剎那,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大反噬之力,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獸,猛地從大地深處咆哮著反沖而上!
衛(wèi)鐵骨首當其沖!他悶哼一聲,如遭重錘轟擊,魁梧的身軀劇烈一晃,腳下巖石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痕!插入地面的法劍發(fā)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劍身劇烈震顫,殘留的紫色雷紋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一股狂暴、混亂、充滿死寂意味的力量,如同冰冷的毒液,沿著劍身瘋狂涌入他的手臂,直沖臟腑!那不僅僅是力量的反沖,更夾雜著無數被強行吞噬的大地生靈殘留的絕望哀嚎,沖擊著他的心神!他牙關緊咬,嘴角溢出一縷鮮血,雙目卻赤紅如血,低沉的咆哮從喉嚨深處迸發(fā):“給我…定住!” 一股更加沉凝、更加不屈的意志,如同磐石般死死頂住那滔天巨浪!
衛(wèi)震岳體表的紫色雷光護膜劇烈波動,發(fā)出滋滋的爆響。無數混亂的雷火之氣如同失控的野馬,在他引導的雷絲之網中左沖右突,瘋狂撕扯。他臉色瞬間漲紅,又轉為煞白,額角青筋暴起,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每一次混亂雷火的沖擊,都像是在他經脈中點燃了一顆微小的炸彈?!耙住瓕Щ稹尽逶矗 彼D難地吐出幾個字,強行收束心神,將涌入體內的狂暴雷火之力,以自身雷法為熔爐,硬生生煉化、導引,再小心翼翼地注入地脈的“泄洪道”。這過程痛苦無比,如同在體內進行著無數場微型的爆炸。
衛(wèi)青符刻畫的符紋翠光大放,卻在狂暴靈流的沖擊下劇烈閃爍,如同風中殘燭。她感覺自己的靈識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磨盤,被那奔涌的地脈靈氣瘋狂撕扯、研磨。指尖滲出的青木靈液瞬間被蒸發(fā),巖石上的符紋邊緣開始出現焦黑的痕跡。她悶哼一聲,秀美的臉龐血色盡褪,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符筆之上,筆走龍蛇,以血為引,在即將崩潰的符陣外圍,急速勾勒出數道更加繁復、充滿犧牲與轉化意味的血色符文!“青木…化生…百川…歸流!” 血符融入,原本瀕臨潰散的翠綠光芒驟然一凝,雖然依舊在靈流沖擊下搖曳,卻頑強地挺住了,甚至開始更加有效地引導分流。
衛(wèi)三更所在之處,無形的守護屏障劇烈震蕩。無數細碎、陰冷、充滿惡意的侵蝕力量,如同附骨之蛆,瘋狂地沖擊著他的意志防線。他感覺自己的神魂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又仿佛被無數怨毒的視線死死盯住。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后背,握鑼的手指冰冷僵硬。但他巡夜護民、滌蕩妖氛的赤誠之心,卻在這一刻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低喝一聲,周身散發(fā)出一種雖不強烈、卻無比堅韌、如同磐石般不可動搖的守護意念。那無形的屏障驟然凝實了幾分,將大部分污穢的侵蝕死死擋在外面!他的嘴角也溢出了鮮血,眼神卻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著屏障內外的每一絲變化。
衛(wèi)玄樞承受的壓力最為龐大而無形。作為“中樞”,她不僅要抵御自身節(jié)點傳來的狂暴沖擊,更要同時感知、演算、協調其他四個節(jié)點的狀況。無數混亂的信息流、狂暴的能量波動、夾雜著絕望哀嚎的精神沖擊,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涌入她的識海!她嬌小的身軀劇烈顫抖,臉色蒼白如金紙,七竅之中都滲出了細微的血絲。膝前的龜甲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三枚旋轉的銅錢軌跡變得混亂不堪。她感覺自己如同怒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會被這信息的狂濤徹底撕碎。
“不…不能亂…”她咬緊牙關,鮮血從唇邊溢出,染紅了潔白的衣襟。神魂仿佛被撕裂的劇痛中,師父林守拙以身引雷、焚盡邪源的決絕身影,師兄師姐們咬牙苦撐、浴血不退的畫面,如同定海神針般在她混亂的識海中亮起!一股源自血脈深處、對“天機”的執(zhí)著與守護的意志,如同微弱的火種,在狂風暴雨中頑強地燃燒起來!
“玄樞…定神…引…導…”她艱難地凝聚著幾乎潰散的心神,染血的雙手再次結印,指尖帶著微弱的清光,點向膝前的地脈顯化符圖,強行撥動著那五道代表他們力量、在狂暴亂流中艱難閃爍的“絲線”。
時間在極致的對抗中變得粘稠而漫長。每一息都如同一個世紀般煎熬。
然而,就在五人幾乎達到極限,意志與力量都瀕臨崩潰的邊緣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仿佛源自大地靈魂深處的震顫,驀地傳入所有人的感知!
這震顫并非來自狂暴的地脈反噬,而是…來自那冥淵巨坑的最深處!來自那吞噬一切生機、象征著封印核心的深邃黑暗!
緊接著,衛(wèi)青符膝前那幅地脈顯化符圖上的景象,發(fā)生了驚人的變化!
符圖中心,那枚代表著師父林守拙所化雷印的金紫色光點,驟然間光芒大盛!雖然依舊微小,卻散發(fā)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帶著生機的堅韌與威嚴!更令人震撼的是,以這金紫光點為中心,數道極其細微、卻純粹堅韌到不可思議的金色絲線,如同初生的根須,頑強地刺破了狂暴翠綠靈流的包裹,反向延伸而出!
這些金色絲線,并非在汲取,而是在…彌合!在滋養(yǎng)!
它們精準地連接上了衛(wèi)玄樞所推演出的那五個“亂流之眼”!連接上了衛(wèi)鐵骨、衛(wèi)震岳、衛(wèi)青符、衛(wèi)三更、衛(wèi)玄樞五人以自身道法意志開辟出的、與地脈溝通的“橋梁”!
就在金色絲線連接上的剎那——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而磅礴的力量,如同沉睡巨龍的吐息,順著那五道金色絲線,猛地反哺而來!
衛(wèi)鐵骨渾身劇震,涌入他體內的狂暴死寂之力瞬間被這股溫暖磅礴的力量中和、撫平!腳下瀕臨破碎的巖石瞬間穩(wěn)固如山岳!法劍上的紫色雷紋如同注入了新的活力,穩(wěn)定地亮起,與大地深處的某種律動隱隱呼應!
衛(wèi)震岳只覺得體內那些瘋狂撕扯的混亂雷火,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瞬間梳理馴服!原本痛苦不堪的經脈,涌入一股溫和卻堅韌的生機暖流,迅速修復著創(chuàng)傷。他引導的雷絲之網瞬間穩(wěn)固,變得更加柔韌而有力。
衛(wèi)青符刻畫的符陣上,瀕臨潰散的翠綠光芒驟然穩(wěn)定,甚至變得更加凝練、流暢??癖┑牡孛}靈流被更有效率地分導出去,壓力驟減。巖石上焦黑的符紋邊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了生機盎然的翠綠光澤。
衛(wèi)三更感受到那沖擊無形屏障的陰冷侵蝕,如同冰雪遇陽般迅速消融!一股浩然、純陽、帶著滌蕩一切邪祟的威嚴氣息,順著金色絲線注入他的守護意志,讓那無形的屏障瞬間固若金湯,甚至隱隱向外擴張,將更多的污穢隔絕在外。
衛(wèi)玄樞識海中那幾乎將她撕裂的混亂狂濤,在這股溫暖磅礴力量的注入下,如同被定海神針鎮(zhèn)住,瞬間平息了大半!龜甲停止了哀鳴,銅錢恢復了穩(wěn)定的旋轉軌跡。她七竅的血跡迅速干涸,蒼白的臉上涌起一抹淡淡的血色。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與掌控感,取代了之前的混亂與痛苦。
“師父…是師父!”衛(wèi)玄樞聲音哽咽,帶著狂喜與無盡的孺慕之情,望向那巨坑深處,“他…他在回應我們!他在幫我們!”
“他感受到了!”衛(wèi)鐵骨的聲音激動得發(fā)顫,虎目含淚,“我們的‘薪’,添進了他的‘火’里!”
“不止是回應…”衛(wèi)青符捧著那幅地脈顯化符圖,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她指著符圖上那五道從金紫雷印延伸而出、連接著他們五人節(jié)點的金色絲線,以及更遠處,那些絲線又如同植物的根系般,分出無數更加細微的支流,反向融入、彌合著周圍狂暴的翠綠地脈靈氣,“你們看!師父的雷印…在通過這些‘橋梁’,將他殘存的神魂意志,將他從幽冥反噬中艱難煉化出的、屬于這方天地的生機…反哺回來!他在修復被強行抽取、瀕臨枯竭的地脈!他在…嘗試讓這狂暴的‘歸墟’,重新變成滋養(yǎng)大地的‘靈樞’!”
這個發(fā)現,如同驚雷炸響在眾人心間!
不是單方面的索取與燃燒,而是…雙向的支撐與修復!師父林守拙所化的雷印,不僅在與幽冥角力,更在以一種大智慧、大慈悲,借助他們五個徒弟的力量作為“橋梁”和“觸角”,嘗試著將被破壞的地脈重新梳理、彌合!將“地脈歸墟”的絕境,轉化為“靈樞重塑”的契機!
那五道連接著他們的金色絲線,便是師父殘魂意志的延伸,是師父在幽冥絕境中,向他們伸出的、帶著溫度與力量的手!
“穩(wěn)??!繼續(xù)!”衛(wèi)鐵骨精神大振,聲音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幫師父…穩(wěn)住這‘橋梁’!讓他…能做得更多!”
五人精神大振,疲憊一掃而空,心中涌動著澎湃的力量與信念。他們不再僅僅是在分擔壓力,而是在與師父并肩作戰(zhàn),共同修補這片破碎的天地!
力量在五個節(jié)點與核心雷印之間,通過那五道堅韌的金色絲線,開始了一種玄妙無比的循環(huán)??癖┑牡孛}靈氣被五人初步疏導、凈化,一部分注入核心雷印,增強其對抗幽冥反噬的力量;而核心雷印則將從反噬中煉化出的精純生機與自身的殘存意志,通過金色絲線反哺回來,一方面穩(wěn)固五人的節(jié)點,強化他們的疏導能力,另一方面則如同最精妙的織工,開始緩緩修復五人節(jié)點周圍被撕裂、枯竭的地脈網絡。
這個過程極其緩慢,如同愚公移山,精衛(wèi)填海。每一次循環(huán),都伴隨著巨大的壓力與心神消耗。但五人眼中,卻燃燒著從未有過的希望之火。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依舊被那血色的“天泣”之眼籠罩,但下方冥淵巨坑的景象,卻悄然發(fā)生著細微卻本質的變化。
那些從坑壁巨大裂痕深處被強行抽取、匯向黑暗核心的細微金色光點(大地生機精元),其流逝的速度,似乎…減緩了一絲。雖然微乎其微,但在衛(wèi)玄樞的精準感知和衛(wèi)青符的地脈顯化符圖上,清晰地顯示出來。
更令人心神激蕩的是,在衛(wèi)青符的符圖上,那枚象征著師父雷印的金紫色光點周圍,原本代表狂暴無序地脈靈流的混亂翠綠線條,開始出現極其細微的、趨向有序的脈絡雛形!如同干涸龜裂的大地上,終于被春風喚醒,萌發(fā)出了第一縷象征生機的、柔嫩的綠色草芽!
就在這時,一直全神貫注維系著節(jié)點、承受著巨大壓力的衛(wèi)青符,身體猛地一晃!她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毫無血色,眼前陣陣發(fā)黑。長時間的靈識透支、精血消耗,終于讓她達到了極限!她刻畫符陣的手指劇烈顫抖,指尖的靈光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膝前那幅維系著眾人聯系與視野的地脈顯化符圖,光芒驟然黯淡,圖上的線條也開始變得模糊、不穩(wěn)定起來!
“青符!”衛(wèi)鐵骨和衛(wèi)震岳同時驚覺,焦急萬分。但此刻他們自身也承受著巨大壓力,根本無法分心他顧,強行移動只會導致自身節(jié)點崩潰,甚至可能引發(fā)地脈靈流的反噬狂潮!
衛(wèi)玄樞的心猛地一沉!作為中樞,她清晰地感覺到連接衛(wèi)青符那條金色絲線傳遞來的力量瞬間變得紊亂、微弱!一旦出了差錯,不僅她自身會遭受重創(chuàng),整個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循環(huán)平衡將瞬間被打破,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磅礴的意志波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與浩瀚的悲憫,如同溫暖的潮汐,猛地從冥淵巨坑的核心深處擴散開來,瞬間掃過整個區(qū)域!
這股意志掠過衛(wèi)青符的瞬間,她即將潰散的靈識如同干涸的河床涌入了甘泉!一股精純、溫和、帶著強大生發(fā)與守護意念的力量,順著連接她的那道金色絲線,沛然涌入她枯竭的識海與經脈!
“呃…”衛(wèi)青符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帶著解脫與震撼的呻吟。即將熄滅的靈光瞬間穩(wěn)定、復燃!黯淡的符圖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穩(wěn)定!她蒼白的臉上迅速恢復了一絲血色,指尖的顫抖也停止了。
不僅是她,其余四人同樣感受到了這股意志的拂過。衛(wèi)鐵骨腳下的根基更加穩(wěn)固如山;衛(wèi)震岳體內奔流的雷火之力更加馴服精純;衛(wèi)三更的守護屏障更加凝練堅實;衛(wèi)玄樞的推演感知更加清晰入微。
這股意志并未停留,它如同無形的波紋,持續(xù)地掃過坑壁上那些猙獰的巨大裂痕。
奇跡發(fā)生了!
只見那些深不見底、如同大地傷口的裂痕深處,一點、兩點…無數點極其微弱的、純凈的淡金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種子被喚醒,悄然亮起!這些淡金色的光點,帶著一種微弱卻無比堅韌的生機,在裂痕的黑暗中頑強地閃爍著,如同夜幕初臨時最先亮起的星辰。
緊接著,更加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出現了——
在幾道相對細小的裂痕邊緣,那琉璃化、死氣沉沉、如同巨大傷疤的暗紫色巖壁上,竟然…竟然有幾點極其細小的、嫩綠的新芽,顫巍巍地、頑強無比地頂破了堅硬如鐵的琉璃表面,探出了頭!雖然只有針尖大小,脆弱得仿佛一口氣就能吹散,但那抹代表著生命不屈的嫩綠,在這片象征著死亡與毀滅的冥淵巨坑邊緣,卻顯得如此震撼人心,如此…充滿神跡般的光輝!
“地涌金…靈芽現…”衛(wèi)玄樞望著那些裂痕深處的淡金光點與巖壁上微小的綠芽,淚水再次洶涌而出,但這一次,是喜悅與希望的淚水,“師父…師父他…他真的在以殘神…重塑地脈靈樞!他在讓這片死地…重現生機!”
這一刻,無需言語。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混合著無盡崇敬、悲慟、希望與力量的洪流,席卷了山梁上的五人。他們望向那深不見底的巨坑,望向那血色蒼穹下依舊在與幽冥死氣對抗的核心,目光中再無半分迷茫與恐懼,只剩下磐石般的堅定。
腳下的土地依舊在幽冥余波的沖擊下微微震顫,頭頂的血色天穹依舊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但在這片瘡痍的山河之上,在師父林守拙以殘魂點燃的雷火指引下,在那些裂痕深處頑強亮起的淡金光芒與微小綠芽的見證下,一種新的秩序,一種名為“守護”與“新生”的微弱卻堅韌的力量,已然在這絕望的灰燼之中,悄然萌發(fā)。
薪火已燃,道印長明??v前路幽冥再臨,此心此志,誓守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