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爹的決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那幾名親兵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蘇郎君,將軍為了您,連命都不要了!您就原諒她這一次吧!」
阿爹搖了搖頭,他的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決。
「她救我,是她欠我的。我不殺她,是我最后的仁慈。」
「你們把她帶回京城,好生醫(yī)治。告訴她,她的命是他自己的,與我無關(guān)。我蘇旻的命,也是我自己的?!?/p>
親兵們面面相覷,最終,只能無奈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們做了一副擔(dān)架,小心翼翼地把還在昏迷中的阿娘抬了上去。
臨走前,為首的那個親兵,從懷里掏出一塊令牌,遞給我。
「大公子,這是將軍的帥印。她說,如果......如果蘇郎君執(zhí)意不肯原諒她,就把這個交給您。以后若有難處,可憑此令,調(diào)動天下兵馬?!?/p>
我看著那塊冰冷沉重的令牌,沒有接。
阿爹替我接了過來。
他看都沒看,直接扔進了路邊的雪堆里。
「我們不需要?!顾f,「承恩以后的人生,不需要靠她的權(quán)勢來庇護?!?/p>
親兵們嘆著氣,抬著阿爹,消失在了風(fēng)雪中。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阿爹,我們......真的再也見不到阿娘了嗎?」
阿爹蹲下來,把我摟進懷里。他的懷抱,還帶著病后的虛弱,卻讓我感到無比心安。
「承恩,你要記住。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像手里的沙子,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一旦流光了,就再也回不來了?!?/p>
他指著我們的茅屋,指著屋后那片寧靜的山林。
「這里,才是我們的家。以前的事,就都忘了吧?!?/p>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阿娘被送走后,我們的生活又恢復(fù)了平靜。
只是偶爾,我會做夢,夢見那個渾身是血的女人,笑著對我說:「承恩,阿娘拿到雪蓮了......」
然后我就會驚醒,眼角濕濕的。
我把這件事告訴阿爹。
阿爹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從箱底拿出了那根桃木簪子。
這是他當(dāng)初離開將軍府時,唯一留下來的,屬于阿娘的東西。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又撿回來的。
他把簪子遞給我:「承恩,這個,你替阿爹收著吧?!?/p>
「為什么?」
「因為,這是你阿娘唯一用心為我做過的東西?!拱⒌难凵裼行┯七h:
「人不能總記著恨,但也不能輕易忘了痛。你留著它,以后長大了,就會明白?!?/p>
我把那根光滑的木簪子握在手里,好像還能感受到阿娘手心的溫度。
從那以后,阿爹再也沒有提過阿娘一個字。
他帶著我,繼續(xù)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他的身體在雪蓮的調(diào)養(yǎng)下,一天天好起來,甚至比以前還要健康。
他教我讀書寫字,教我醫(yī)理藥性。
他說,男孩要有保護自己的能力。
我們的日子,就像那條門前的小溪,安靜而綿長地流淌著。
京城的消息,偶爾會隨著走南闖北的貨郎,傳到這個偏僻的小鎮(zhèn)。
聽說,鎮(zhèn)國大將軍蕭艷艷,從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遭,醒來后,徹底變了。
她不再是那個殺伐果斷的戰(zhàn)神,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病人。
女皇念她舊功,沒有收回她的爵位,但她自己卻交出了所有兵權(quán),終日閉門不出。
聽說,曾經(jīng)繁華熱鬧的將軍府,如今遣散了所有下人,只留了幾個老仆。
聽說,三皇子在將軍失勢后,徹底沒了靠山。
他幾次去將軍府求見,都被拒之門外。
后來女皇覺得他已是無用之人,為了安撫北境新起的部落,便將他作為和親王子,遠嫁給了那個部落五十多歲的女汗。
聽說出嫁那天,他哭得撕心裂肺,再也不復(fù)往日神采。
聽說,大夏的國運,在經(jīng)歷了兩年的動蕩后,不知為何,又奇跡般地穩(wěn)定了下來。
北境的蠻族,也因為內(nèi)亂而退兵了。
人們都說,大夏的氣數(shù)未盡。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氣數(shù)。
那是我的阿爹,他心里的恨,終于隨著那場大雪,漸漸消融了。
他不再詛咒這個國家,也不再與他糾纏。
他只是想,帶著我,好好地活下去。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