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比想象中更陡。
玉黎扶著濕滑的巖壁,一步一頓地往下挪。石階像是被雨水沖刷了千百年,棱角磨得光滑,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稍不留意就會打滑。他的左臂還在流血,傷口被冷汗浸得生疼,每動一下,都像有針在扎骨頭。
剛才老玉匠自爆的余波震得崖壁都在顫,不少碎石從頭頂滾落,砸在石階上“噼啪”作響。玉黎只能縮著脖子,盡量貼著巖壁走,耳朵卻時刻豎著——他怕影顧追下來,怕那道黑袍身影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
“師父說過,慌的時候就摸玉?!?他下意識地攥緊胸口的玉佩,冰涼的玉質貼著皮膚,卻奇異地讓人冷靜。指尖觸到那道裂痕時,他忽然想起五年前老玉匠撿到他的那天。
也是這樣一個陰冷的雨天,老玉匠背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落玉村。那時他發(fā)著高燒,嘴里胡話連篇,老玉匠就把這半塊玉佩塞進他嘴里,說“含著,能安神”。后來他才知道,那是老玉匠唯一的念想——據(jù)說是他早逝的兒子留下的。
“師父……” 玉黎喉嚨發(fā)緊,又用力抿了抿唇。不能哭,現(xiàn)在不是哭的時候。
往下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頭頂?shù)墓饩€越來越暗,只剩下零星的光斑透過崖壁的縫隙滲下來??諝饫餄u漸彌漫開一股腥甜的氣味,像腐爛的草木混著某種野獸的臊味。
“這是……蝕玉谷的瘴氣?” 玉黎想起村里老人的話。傳說谷底的瘴氣是黑色的,能腐蝕修士的玉氣,凡人吸一口就會七竅流血??伤F(xiàn)在聞到的,卻是帶著點甜膩的腥氣,不算難聞,卻讓人莫名心慌。
他屏住呼吸,加快了腳步。石階越來越窄,到后來只能側著身子走,腳下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隱約能聽到水流撞擊巖石的轟鳴。
突然,腳下的苔蘚一滑!
玉黎驚呼一聲,身體瞬間失去平衡,朝著崖下倒去。千鈞一發(fā)之際,他死死抓住了旁邊一棵從石縫里鉆出來的歪脖子樹,樹枝“嘎吱”作響,仿佛隨時會斷。
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低頭看了一眼,腳下是至少百丈的深淵,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見。
“呼……” 他喘著粗氣,手腳并用地爬回石階,心臟跳得像要炸開。剛才那一下,差點就摔成了肉泥。
他靠在巖壁上,緩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手心被樹枝劃破了,血珠滴落在胸前的玉佩上。奇怪的是,血一碰到玉佩,那道裂痕里竟閃過一絲極淡的金光,快得像錯覺。
“嗯?” 玉黎愣了愣,把玉佩掏出來看。還是那塊暖白色的殘玉,斷口參差不齊,“黎”字依舊模糊,看不出任何異常。
是太累了,眼花了吧。他搖搖頭,把玉佩塞回領口,繼續(xù)往下走。
又走了不知多久,石階終于到了頭。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狹窄的平臺,約莫丈許寬,鋪著一層厚厚的枯葉,踩上去軟綿綿的。平臺邊緣長著幾叢開著白色小花的植物,花瓣上沾著晶瑩的露珠,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光。
“這是……谷底了?” 玉黎走到平臺邊,往下望去。
下面確實是谷底。一條湍急的河流從平臺下方流過,河水是暗綠色的,泛著白色的浪花,撞擊在巖石上,發(fā)出震耳的轟鳴。河岸邊長滿了高大的古樹,樹干上纏著墨綠色的藤蔓,看起來陰森又原始。
而那股腥甜的氣味,就是從河對岸飄來的。
玉黎松了口氣,癱坐在平臺上??偹銜簳r安全了。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傷口已經不怎么流血了,結了層暗紅色的痂。身上的衣服被劃破了好幾個口子,沾滿了泥土和血污,整個人狼狽得像從泥里滾過。
他從懷里摸出老玉匠塞給他的油布包,打開一看,里面有三個硬邦邦的麥餅,還有一小袋水。他拿起一個麥餅,剛咬了一口,就聽見平臺上方傳來“咔嚓”一聲——像是有人踩碎了石頭。
玉黎瞬間僵住,手里的麥餅差點掉在地上。
有人追下來了?是影顧?
他猛地站起身,躲到一棵古樹后面,屏住呼吸,朝著石階上方望去。
陰影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緩緩走了下來。黑袍、兜帽、腰間的短刀……是影顧!
他怎么會找到這里?!
玉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不自覺地摸向胸口的玉佩。難道混沌玉體的氣息真的這么明顯,連蝕玉谷的瘴氣都擋不???
影顧站在石階盡頭,黑玉假眼掃過平臺,最后落在了玉黎藏身的古樹旁——那里有一片剛被踩過的枯葉。
“出來吧,” 影顧的聲音在空曠的平臺上回蕩,帶著嘲弄,“我知道你在這兒。”
玉黎死死咬著牙,不敢出聲。他現(xiàn)在體力耗盡,胳膊還受了傷,根本不是影顧的對手。
影顧見他不出來,冷笑一聲,抬起手。黑色的玉氣在他掌心凝聚,形成一只尖利的爪影,朝著古樹抓了過去!
“砰!”
爪影砸在樹干上,巨大的古樹竟被攔腰截斷,斷口處冒出黑色的煙,像是被腐蝕了一樣。
玉黎被迫暴露在影顧面前,他踉蹌著后退幾步,后背抵住了平臺邊緣的巖石。
“跑啊,怎么不跑了?” 影顧一步步逼近,黑玉假眼里閃爍著殘忍的光,“剛才在石階上不是挺能爬的嗎?”
玉黎握緊拳頭,大腦飛速運轉。打肯定打不過,跳下去?下面是湍急的河流,跳下去說不定會被沖走,總比落在影顧手里強。
“混沌玉體,黎明玉玨……” 影顧舔了舔唇角,“有了這兩樣,教主定會讓我晉升影教長老。你說,我該怎么謝你?”
他說著,再次舉起了手,黑色的爪影在他掌心轉動,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玉黎閉上眼,做好了跳下去的準備。
就在這時,他胸口的玉佩突然劇烈地發(fā)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燙,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嗯?” 影顧的動作頓住,看向玉黎的胸口,“黎明玉玨……它在發(fā)燙?”
不等他反應過來,玉佩突然爆發(fā)出一陣耀眼的白光,比上次在灌木叢里更亮,形成一個半透明的玉罩,將玉黎整個人包裹在里面。這一次,玉罩上竟浮現(xiàn)出淡淡的紋路,像是某種古老的符文。
“又是這招!” 影顧怒喝一聲,爪印狠狠砸在玉罩上!
“鐺——!”
刺耳的撞擊聲響起,爪影被彈了回去,影顧竟被震得后退了兩步。而玉罩上的白光不僅沒減弱,反而更亮了,符文在光罩上流轉,散發(fā)出一種神圣而溫暖的氣息。
影顧的臉色變了:“這……這是黎明法則的力量?不可能!一塊殘玨怎么可能引動法則?”
他不信邪,再次催動玉氣,黑色的爪影變得更大、更凝實,接二連三地砸在玉罩上??蔁o論他怎么攻擊,玉罩都紋絲不動,反而那溫暖的氣息越來越濃,讓他覺得渾身難受,像是被火烤一樣。
“可惡!” 影顧看著玉罩里的玉黎,眼神陰鷙,“別以為躲在里面就安全了!這破玉罩撐不了多久,等它碎了,我會讓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一邊罵著,一邊不停地攻擊玉罩,黑色的玉氣和白色的光芒在平臺上碰撞,發(fā)出陣陣轟鳴。
玉黎在玉罩里,能清晰地感覺到影顧的攻擊有多可怕。每一次撞擊,玉罩都在震動,他的五臟六腑像是被震得移了位,疼得他齜牙咧嘴。但他更在意的是胸口的玉佩——那股暖意正順著血脈流遍全身,不僅驅散了蝕玉谷的陰冷,連胳膊上的傷口都不那么疼了。
這玉佩……到底是什么?
就在這時,玉罩上的白光突然開始閃爍,符文漸漸變得暗淡。
撐不住了!
影顧眼中閃過一絲狂喜:“碎吧!給我碎!” 他加大了攻擊力度,最后一記爪印狠狠砸在玉罩上!
“咔嚓——”
玉罩裂開了一道縫。
影顧正要再加把勁,卻突然臉色一變,抬頭看向平臺上方:“誰?!”
平臺上方的石階上,不知何時站了一道白色的身影。白衣、長劍、腰間的冰晶玉佩……是個少女。
“影玉教的雜碎,也敢在玉虛宗的地界撒野?” 少女的聲音清冷如冰,像碎玉落地。
影顧皺眉看著她,又看了看玉罩里的玉黎,眼神閃爍。玉虛宗的人怎么會來這兒?
“壞我好事!” 他冷哼一聲,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玉罩,又看了看持劍的少女,最終咬了咬牙,“算你運氣好?!?/p>
話音未落,他身影一閃,竟直接從平臺邊緣跳了下去,幾個起落就消失在河對岸的密林里。
直到影顧的氣息徹底消失,那道白色的身影才走到平臺上。
玉黎看著她,愣住了。
少女約莫十五六歲,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裙擺上繡著銀色的冰紋,腰間掛著一塊鴿子蛋大小的冰晶玉佩,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冷冽的光。她的頭發(fā)用一根玉簪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麗的臉龐,只是眼神太冷,像結了冰的湖面。
而她手里的長劍,劍身上凝結著一層薄薄的白霜,顯然是用冰玉氣淬煉過的。
“你是誰?” 少女開口,目光落在玉黎身上,帶著審視。
玉黎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剛才的緊張和疲憊一股腦涌了上來,胸口的玉佩也不再發(fā)燙,那道白光徹底消失了。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前,他好像聽到少女說了一句:“混沌玉體?怎么會是個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