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獸的嘶吼像鈍刀割過耳膜,震得石階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邵慕雪拽著玉黎的胳膊,足尖在濕滑的石階上一點,身形便如柳絮般飄出丈許,帶起的勁風(fēng)卷得兩側(cè)的藤蔓劇烈搖晃。她的白色裙擺在急行中展開,裙擺上的冰紋在微光里流轉(zhuǎn),仿佛有細(xì)碎的冰晶在跳躍。
“抓緊!”她低喝一聲,另一只手握住長劍,反手向后一揮。
淡青色的劍光里裹著刺骨的寒意,瞬間在身后凝結(jié)出一道丈許寬的冰墻,冰棱如犬牙般交錯,將狹窄的石階徹底封死。緊隨其后的獸吼撞在冰墻上,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冰墻卻只微微震顫了一下,連一道裂痕都沒出現(xiàn)。
玉黎被她拽得踉蹌幾步,低頭看了一眼那道冰墻——寒氣透過老遠(yuǎn)都能感覺到,冰棱上甚至凝結(jié)著細(xì)密的霜花,顯然是用精純的冰玉氣鑄就的。
“玉璞境中期……”他心里暗驚。老玉匠說過,玉璞境修士能凝氣成兵,可像邵慕雪這樣隨手凝出冰墻,至少是中期修為,這在十五六歲的修士里,絕對是天才中的天才。
“還愣著干什么?”邵慕雪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不耐,“冰墻撐不了一炷香?!?/p>
玉黎回過神,趕緊跟上。他雖沒有玉氣,可常年在山林里打轉(zhuǎn),腳下的穩(wěn)勁遠(yuǎn)超常人,加上邵慕雪時不時拉他一把,倒也沒被落下太遠(yuǎn)。
兩人順著石階往上疾行,越往上,光線越亮,空氣中的腥甜瘴氣也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山間草木的清新。約莫半炷香后,前方的石階突然變得開闊,盡頭竟是一片緩坡,坡上長滿了及腰的野草,遠(yuǎn)處隱約能看到一條蜿蜒的土路。
“到谷口了?!鄙勰窖┧闪丝跉猓O履_步,回頭望向蝕玉谷深處。那里的獸吼已經(jīng)聽不見了,想來是被冰墻攔住了。
玉黎扶著膝蓋大口喘氣,額頭上的冷汗順著下巴往下滴,砸在沾滿泥土的手背上。剛才那一路急奔,幾乎耗盡了他最后的力氣。
邵慕雪從儲物袋里摸出一個小巧的玉瓶,倒出兩粒白色的藥丸,遞給他一粒:“含著,能補(bǔ)點力氣?!?/p>
藥丸入口即化,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喉嚨滑下去,瞬間驅(qū)散了大半疲憊,連胸口的悶痛感都減輕了不少。玉黎抬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自己也含了一粒,正抬手抹去額角的薄汗,側(cè)臉的線條在天光里顯得柔和了些,少了幾分之前的冰冷。
“謝謝你。”他低聲道。這一路若不是邵慕雪,他恐怕早就成了妖獸的口糧。
邵慕雪沒接話,只是望著遠(yuǎn)處的土路,眉頭微蹙:“這里離最近的‘黑石鎮(zhèn)’還有三十里,我們得在天黑前趕到鎮(zhèn)上,不然晚上會遇到夜行的妖獸。”
玉黎點點頭,剛想說話,卻見邵慕雪突然轉(zhuǎn)身,長劍直指他的胸口,劍尖離他的衣襟不過寸許。
冰冷的寒意瞬間裹住了他。
“你到底是什么人?”邵慕雪的聲音冷得像冰,眼神銳利如劍,“影顧是影玉教金牌影使,追殺的要么是大宗門叛徒,要么是身懷重寶的修士,他為什么會對你一個‘玉氣絕緣體’窮追不舍?”
玉黎的心臟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后退半步,手緊緊攥住胸口的玉佩。他就知道,邵慕雪遲早會問這個問題。
“我……”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么說。老玉匠囑咐過,混沌玉體的事絕不能告訴外人,可看著邵慕雪那雙清澈卻帶著審視的眼睛,他又不想撒謊。
邵慕雪的劍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寒氣幾乎要刺進(jìn)皮膚:“你身上有秘密。剛才在山洞里,那塊黑石和你的玉佩共鳴時,我感覺到了一股很奇怪的氣息——既不是光明玉氣,也不是黑暗玉氣,卻能讓天地間的玉氣都跟著躁動。”
她頓了頓,眼神更冷:“影玉教一直在找‘混沌玉體’,說那是能打敗大陸的體質(zhì)。你……該不會就是他們要找的人吧?”
玉黎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竟然知道混沌玉體?
邵慕雪見他神色大變,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握劍的手緊了緊:“果然是你?!彼穆曇衾飵е唤z復(fù)雜,“混沌玉體是千年前的禁忌,據(jù)說能吞噬一切玉氣,連黑暗玉帝都覬覦……影玉教抓你,是想用來煉制‘破封丹’,對吧?”
玉黎愣愣地看著她,沒想到這個看似清冷的少女,竟然知道這么多秘辛。
“我……我不知道什么破封丹。”他艱澀地說,“我只是想活下去,想去找蒼梧閣的那個老頭,完成師父的遺愿?!碧岬嚼嫌窠?,他的聲音忍不住發(fā)顫。
邵慕雪的劍尖微微垂下,眼神松動了些。她能感覺到,玉黎說的是實話——他的氣息里沒有絲毫貪婪或陰狠,只有對生存的渴望和對師父的孺慕,這種純粹的情緒,是裝不出來的。
“收劍吧。”她收回長劍,劍鞘“咔”地合上,“混沌玉體也好,凡人也罷,至少你不是影玉教的人?!?/p>
玉黎松了口氣,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剛才那一瞬間,他真以為邵慕雪會像對待影教教徒一樣,一劍刺穿他的胸膛。
“為什么……不抓我?”他忍不住問。玉虛宗作為東域大宗,若是發(fā)現(xiàn)混沌玉體,按規(guī)矩應(yīng)該上報宗門才對。
邵慕雪轉(zhuǎn)身走向土路,淡淡道:“玉虛宗是名門正派,不是影玉教那種草菅人命的地方。你沒做錯事,我憑什么抓你?”她的白色裙擺在風(fēng)中飄動,“而且,混沌玉體到底是善是惡,還不一定呢?!?/p>
玉黎看著她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在落玉村,他因為“玉氣絕緣體”被排擠;被影顧追殺時,他是“待宰的羔羊”;可在邵慕雪這里,他第一次被當(dāng)作一個“人”來看待,而不是一個“體質(zhì)”或“獵物”。
他快步跟上,和她并肩走在土路上。
“你好像很了解混沌玉體?”他忍不住問。
“宗門典籍里有記載?!鄙勰窖┠恳暻胺?,“千年前,初代混沌玉體是個修士,據(jù)說能平衡光明與黑暗玉氣,后來卻突然失蹤了,有人說他墮入了黑暗,有人說他封印了自己……說法很多,但都沒有實證。”她側(cè)頭看了玉黎一眼,“不過典籍里說,混沌玉體的人,天生對玉氣敏感,不可能是‘絕緣體’。”
玉黎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或許……是因為這個?”
邵慕雪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口,沉吟道:“那塊玉佩確實不簡單,能擋住影顧的攻擊,還能引動天地玉氣……應(yīng)該是某種上古靈玉的碎片。”她沒再追問,只是道,“到了黑石鎮(zhèn),我?guī)湍憧纯础!?/p>
兩人一路沉默地走著。土路兩旁是茂密的樹林,偶爾有飛鳥驚起,倒也平靜。玉黎偷偷觀察邵慕雪,發(fā)現(xiàn)她走路時,腳下總有一層淡淡的白氣,像是踩著薄冰,既不會弄臟鞋子,又能加快速度,顯然是冰玉氣的運用。
“你的冰玉靈根,很厲害?!彼芍缘卣f。
邵慕雪腳步頓了頓,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快得像錯覺:“冰玉靈根是變異靈根,修煉速度快,但也有弱點——怕持續(xù)的高溫和黑暗玉氣侵蝕?!彼袷窃谡f一件很平常的事,“上次在玉虛宗和人比斗,就被一個火玉靈根的師兄壓制了?!?/p>
玉黎沒想到她會說這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撓撓頭:“那……你以后小心點?!?/p>
邵慕雪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眼神里的冰冷似乎淡了些。
夕陽西下時,遠(yuǎn)處終于出現(xiàn)了炊煙。黑石鎮(zhèn)坐落在一片山坳里,鎮(zhèn)子不大,只有一條主街,兩旁是低矮的土坯房,門口掛著風(fēng)干的獸肉和粗布幌子,看起來很是簡陋。
“到了?!鄙勰窖┩O履_步,指了指鎮(zhèn)口的一家客棧,“我們先住下,明天再趕路?!?/p>
玉黎點點頭,剛想跟著她往里走,卻被兩個守門的壯漢攔了下來。
“站住!”左邊的壯漢上下打量著他,眼神里帶著鄙夷,“這臟兮兮的哪來的?也敢進(jìn)‘迎客樓’?”
迎客樓是黑石鎮(zhèn)唯一的兩層客棧,門口掛著紅燈籠,看起來確實比別的屋子體面些。
玉黎的臉?biāo)查g漲紅,下意識地往后縮了縮。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臟,還沾著血污,和周圍偶爾走過的、帶著玉氣波動的修士比起來,確實像個乞丐。
“他是我的人?!鄙勰窖┑穆曇衾淅漤懫穑卵g的冰晶玉佩,在壯漢面前晃了晃,“玉虛宗的人,住你們客棧,有問題?”
兩個壯漢看到玉佩上的冰紋,臉色驟變,慌忙低下頭:“沒、沒問題!仙師里面請!是小的有眼無珠!”
邵慕雪沒再看他們,徑直走進(jìn)客棧,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玉黎沒跟上,回頭看了他一眼:“還愣著干什么?”
玉黎這才回過神,快步跟了上去,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悶的。
原來,這就是有修為和沒修為的區(qū)別。
他抬頭看向邵慕雪的背影,看著她腰間那塊在燈光下泛著冷光的冰晶玉佩,忽然握緊了拳頭。
總有一天,他不會再因為“沒修為”而被人看不起。
哪怕他是混沌玉體,哪怕他引不進(jìn)玉氣,他也要活出個人樣來。
胸口的玉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決心,又微微發(fā)燙,像一顆小小的火種,在心底悄悄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