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將軍府最后一個活人。 入宮那日,青梅竹馬的少年將軍殺出重圍,血染宮墻:「跟我走,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 我卻轉身叩首:「臣妾謝陛下隆恩?!?新帝在階上輕笑:「愛妃果然識大體?!?他不知道,我的袖中藏著淬毒的匕首。 直到后來我替他擋下致命一擊,他顫聲問我為何。 我吐著血笑:「因為那一刀...原本是留給你的啊...」
鳳翔元年的雪,下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送嫁的鸞車碾過朱雀大街新落的薄雪,悄無聲息,連喜樂也吹打得壓抑,一聲聲,像是曠野里凍啞了的嗩吶。車壁冰冷的金飾硌著沈芷的額角,她一動不動,繁復沉重的皇后冠服下,身軀僵直如一尊玉雕。
車外,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清洗的帝京。血色被白雪暫時覆蓋,唯有宮墻根下,那潑濺上去、尚未徹底擦拭干凈的暗紅,頑固地刺入眼簾。
鸞車停下。宮門沉重的開啟聲磨咬著人的耳骨。
"臣女沈氏,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她伏在冰冷的玉階下,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紋。鳳冠的珠珞垂落,遮住了眼前的一切,只余一片晃動的模糊。
一雙玄色金絲龍紋靴停在她面前。
"抬起頭來。"
聲音從頭頂落下,清冷,平穩(wěn),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像這臘月的風,刮過皮膚,不起戰(zhàn)栗,只余一片麻木的寒。
她依言抬頭。
新帝蕭衍。
弒兄逼父、踏著無數(shù)尸骨坐上龍椅的新帝。此刻正負手而立,垂眸看她。他生得極好,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只是那雙眼睛,黑得見不到底,仿佛凝了永化不開的冰,所有的光投進去,都悄無聲息地湮滅了。
他看著她,唇角極緩地勾起一絲弧度,談不上笑,更像是一種確認,確認一件戰(zhàn)利品終于被呈送到了掌中。
"甚好。"他淡淡道,"冊——"
"阿芷——!"
一聲嘶啞到極致的吼聲,裹挾著血腥氣和鐵銹味,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驟然撕裂了宮門處壓抑的寂靜!
馬蹄聲狂亂,一人一騎竟沖破宮門守衛(wèi),直闖御前!
來人渾身浴血,鐵甲破碎,數(shù)支箭矢深深扎在他肩背,每一下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嗬嗬聲??伤种械拈L槍依舊握得死緊,槍尖滴血,直指御座下的新帝。
周圍侍衛(wèi)刀劍瞬間出鞘,寒光凜冽,將他重重圍住。
"顧小將軍!"有老臣驚呼,聲音發(fā)顫。
顧承澤,鎮(zhèn)北侯獨子,與她自幼一同長大的顧承澤。
他死死盯著她,眼眶赤紅,幾乎要滴出血來:"阿芷!跟我走!天下之大,總有容身之處!不必困死在這里!"
他身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方才一路殺進來時別人的,溫熱地滴落在雪地上,洇開一小片一小片的紅。
沈芷的心臟驟然縮緊,痛得她指尖發(fā)顫,冠服下的身軀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血色灼痛了她的眼。
容身之處?
從圣旨下達,將軍府滿門男丁血染沙場、女眷"自愿"殉節(jié)的消息傳回那一刻起,這天地之大,早就沒有她沈芷的容身之處了。
她慢慢站起身,雪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是戴了一張打磨光滑的面具。珠珞晃動,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個從小護著她、說要娶她的少年將軍,看他眼中的瘋狂、絕望和不肯熄滅的微光。
然后,她轉身,面向那玄色的身影,緩緩屈膝,再次深深叩首下去,額頭觸及冰冷刺骨的玉階。
聲音清晰,一字一句,敲碎最后一點希望:
"臣妾,謝陛下隆恩。"
階上,傳來一聲極輕的呵笑,帶著一絲如愿以償?shù)耐嫖丁?/p>
"愛妃,果然識大體。"
蕭衍的聲音落下,如同最終判決。
身后,是長槍墜地的鏗鏘之聲,緊接著是身體重重倒下的悶響,以及侍衛(wèi)一擁而上的呵斥捆綁聲。再然后,一切嘈雜都被迅速拖遠,消失,仿佛從未發(fā)生過。
只有階下雪地里,那攤迅速被新雪覆蓋的血污,證明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沈芷伏在地上,寬大的袖中,冰冷的金屬緊貼著她的手腕。那是一柄薄如柳葉的匕首,淬過劇毒,見血封喉。指尖撫過刀柄上粗糙的紋路,那冰冷的觸感,奇異地壓下了她胸腔里翻涌的血氣。
她被他虛扶著手臂,引著走向那至高無上的宮殿。他的手心干燥,溫度適中,卻讓她袖中的匕首寒意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