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如一匹污濁的厚布,壓蓋著都城的穹頂,卻怎么也掩蓋不住空氣中彌漫的那股詭異的,令人不安的躁動。
蕭家府邸那被轟然砸塌的大門,猶如一道猙獰的傷口,赤-裸裸地撕裂了都城里所有世家的偽裝與平靜。
沒有人敢上前一探究竟。
那些曾親眼目睹王囂慘狀的修士們,此刻正瘋了般地向各自的家族傳遞著消息。
那一聲清脆得令人心悸的耳光,那個少年漫不經(jīng)心卻又狠厲至極的眼神,以及王囂那被徹底廢掉的丹田……無一不化作冰冷的刀刃,狠狠地刺破了他們對“蕭然已廢”的固有認知,留下滿心的恐懼與疑惑。
而在這片恐慌與揣測的漩渦中心,一輛裝飾華麗、卻沾滿了血污的馬車,正疾馳穿過夜色,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fā)出沉悶的轟鳴,像一頭受傷的野獸,急切地沖向王家那氣勢恢宏的府邸。
車廂內(nèi),昏暗的光線勾勒出王囂那張扭曲的臉龐。他的半邊臉已經(jīng)腫成了豬頭,青紫交加,牙齒碎裂的疼痛不斷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可這肉體的劇痛,遠不及他內(nèi)心深處那股滔天的怒火和深入骨髓的屈辱。
丹田被廢!
他引以為傲的修為,他賴以生存的根基,就這么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個他曾視為塵埃的廢物,隨意地……捏碎了!
那種無力感,那種被當眾羞辱,卻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絕望,像毒蛇般在他心頭反復撕咬。他的雙眼布滿血絲,死死盯著馬車廂壁上那鑲嵌的玉石,仿佛要把那玉石盯穿,把那個可惡的身影,盯成粉末!
“蕭然!蕭然——!”
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聲音因腫脹而變得嘶啞不清,卻充滿了刻骨銘心的怨毒。
“我發(fā)誓……我發(fā)誓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將你蕭家,碎尸萬段,揚灰挫骨!”
隨行的王家護衛(wèi)們,大氣也不敢出。他們親眼見證了蕭然的恐怖,此刻只覺得,大少爺?shù)氖难?,更像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哀嚎,充滿了悲壯的無力。
馬車終于沖入王家大門,停在了主院正廳前。
王天龍,王家家主,此刻正端坐在廳內(nèi)主位,面色陰沉如水。他身著一襲玄色錦袍,雙手背負,指尖有節(jié)奏地輕叩著扶手。廳內(nèi)氣氛壓抑,空氣似乎都凝結(jié)成冰,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已經(jīng)從侍衛(wèi)們口中,初步了解了蕭家府邸前發(fā)生的一切。
王囂,他的親生兒子,竟被當眾打傷,甚至……廢掉了丹田。
這不僅是王家的恥辱,更是對王天龍權威的公然挑釁!
他是何等人物?王天龍,心機深沉,手腕狠辣,在蕭家衰落后,他趁勢崛起,一步步將王家推向都城第一世家的位置。他費盡心機,步步為營,甚至不惜暗中推波助瀾,加速蕭家的衰敗。他要的是權勢,是地位,是成為這片都城里,至高無上的存在!
而蕭然,那個曾經(jīng)如日中天,卻在他們眼中早已沒落的“廢物”,竟然敢如此……如此不留情面地羞辱他的兒子?
“父親!”
王囂在護衛(wèi)的攙扶下,踉蹌著沖進大廳。他一看到王天龍,便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委屈與憤怒,帶著哭腔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起來。
“父親!您要為孩兒做主啊!那蕭然……那蕭然他瘋了!他、他竟然廢了孩兒的丹田!他根本沒把我們王家放在眼里!沒把您放在眼里??!”
他跪在地上,身體劇烈顫抖,刻意將臉歪向一邊,露出那高高腫起的半邊臉,和空洞的嘴角,試圖用自己的慘狀,激起父親最大的怒火。
王天龍緩緩地走下主位,他沒有立刻去扶起王囂,也沒有立刻安慰,只是俯下身,用那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一寸寸地審視著王囂的臉。
他看到了那觸目驚心的巴掌印,看到了那不斷滲血的口腔,以及那雙充滿恐懼與怨毒的空洞雙眸。
“廢物!”
王天龍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足以穿透人靈魂的冰冷。
他這話,不是對蕭然,而是對王囂!
王囂猛地僵住了,他抬頭,驚恐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以為父親會安慰他,會為他暴怒,可父親眼中,只有嫌棄與冷酷。
“王家的子嗣,在都城里橫行霸道,卻被一個傳聞中的廢物,當眾廢掉丹田,連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我王家的臉面,都讓你丟盡了!”王天龍聲音漸冷,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王囂的心頭,讓他感覺比身體的疼痛更甚。
“父親!孩兒、孩兒……”王囂想辯解,可一開口,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丹田處傳來一陣空蕩蕩的劇痛,讓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王天龍厭惡地收回目光,一拂袖,便有一道無形的力量將王囂托起,扔到了一旁的軟塌上。他坐回主位,指尖再次輕叩扶手。
“蕭然……”
他的聲音變得低沉,如同壓抑已久的雷鳴。
“他不是廢物。他隱藏得太深了?;蛘哒f……他從未衰弱過?!?/p>
王天龍的眼神里,閃爍著深思。能夠廢掉淬體境六重修士的丹田,卻不露一絲靈力氣息,這等手段,遠超他如今的認知。
但他很快就壓下了心頭的震驚。
震驚之后,便是狂喜!
這,正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一個,徹底鏟除蕭家的機會!
蕭然實力深不可測,這既是威脅,也是借口!
他可以借著為兒子報仇的名義,光明正大地對蕭家動手!
“來人!”王天龍猛地站起身,聲音如洪鐘般在大廳內(nèi)回蕩,充滿了肅殺之氣,“召集王家所有淬體境以上高手,即刻待命!”
“王家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大廳內(nèi),立刻有護衛(wèi)領命,躬身離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角落里走出,他身形佝僂,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正是當年蕭家的老家仆,李四。
“老爺!”李四搓著手,一臉殷勤地湊了上來,聲音尖銳而刻薄,“這種小事,何勞老爺您親自下令?小的愿意為老爺分憂!那蕭然小兒,向來狂妄自大,小的最是了解他脾性!”
他眼中閃爍著陰狠的光芒。當年他不過是蕭家一個不入流的下人,卻仗著蕭家式微,偷偷摸摸地投靠了王家。這些年,他沒少借著王家的勢,欺壓蕭家的舊部,甚至私下里還參與了毀壞蕭家族碑的勾當。他對蕭然,既有昔日主仆的復雜恨意,又有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現(xiàn)的瘋狂渴望。
王天龍瞥了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他骨子里瞧不起這種賣主求榮的狗奴才,但此刻,正是用人之際。
“你?”王天龍淡淡開口,語氣帶著一絲輕蔑,“你能做什么?”
“小的愿帶人,去蕭家……不,去那蕭府!替大少爺討個公道!”李四一聽有戲,立刻激動得唾沫橫飛,“那蕭府如今就一個老弱病殘的林老頭,根本不堪一擊!小的定能將那蕭然小兒,綁到老爺面前,任您發(fā)落!”
他甚至還添油加醋地夸張著:“小的昨日親眼所見,那蕭然,就是在故弄玄虛!他定是用了什么邪門歪道,才僥幸傷了大少爺!他丹田已廢,根本不足為懼!”
王天龍的眼神,深邃如淵。他知道李四在夸大其詞,但一個廢人,能夠一巴掌廢掉王囂,這本身就充滿了疑點?;蛟S,真如李四所言,有什么詭秘的手段。
他心中已經(jīng)有了更宏大的計劃。王囂的傷勢,只是一個引子。
他要做的,是將蕭家最后的產(chǎn)業(yè),徹底蠶食!
“好?!蓖跆忑埑谅曢_口,一字一頓,如同宣判,“李四,本座便給你這個機會?!?/p>
“帶上我王家五十精銳,去蕭府,給本座,要個說法!”
“記住,要客氣,要講理?!?/p>
他故意在“客氣”和“講理”上加重了語氣,眼中卻閃過一絲不加掩飾的嘲弄。
李四聞言,激動得渾身顫抖,他知道,這是老爺給他的機會!他要讓那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的蕭家少爺,看看他如今的“威風”!
“小的謝老爺信任!小的定不負使命!小的這就去辦,小的這就去!”
他連滾帶爬地退出了大廳,臉上洋溢著令人作嘔的,因即將施虐而產(chǎn)生的變態(tài)快感。
王天龍看著李四遠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可不指望李四能夠帶來什么“說法”。他要的,只是一個開端,一個讓他王家兵臨蕭府,然后順理成章地將蕭家“除名”的開端!
至于蕭然……
只要他敢反抗,王家便能以“殘害同族”、“挑戰(zhàn)世家規(guī)矩”的罪名,將其徹底鏟除!
那一片被王囂撞塌的蕭家大門,在王天龍的腦海中,仿佛化作了一道勝利的凱旋門。
他似乎已經(jīng)看到,王家的旗幟,將徹底取代蕭家,高高飄揚在都城的上空。
一場風暴,已然醞釀到了極致。
黑云壓城,風雨欲來。
而這場風暴的中心,是那個剛剛結(jié)束了三百年的血戰(zhàn),只想安靜曬太陽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