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城頭的血跡尚未洗凈，拓跋烈已牽著戰(zhàn)馬站在城門口?；舭矊⒛敲犊讨肮谲姾罡钡那嚆~令牌塞進他掌心，令牌邊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不及老人眼中的殷切滾燙。
“長安那邊不能再等了，”霍安的白發(fā)被風沙吹得貼在臉頰，“李嵩在朝中的黨羽比咱們想的多，若不把密信呈給御史中丞，那些倒戈的士兵遲早要被安上‘叛賊’的罪名?！?/p>
拓跋烈摸了摸腰間的鐵鏈，紇奚辰的靈力在鏈環(huán)間流轉(zhuǎn)，像條不安分的小蛇——自從三天前那場激戰(zhàn)，這鏈子便時常發(fā)出細碎的嗡鳴，尤其是在靠近那枚虎符時，古紋里會浮出些模糊的字跡，像是某種失傳的篆文。
“我?guī)畟€老兵跟你去，”王屠戶掂了掂手里的殺豬刀，刀背的血垢還沒擦凈，“長安城的西市有個豬肉鋪，是當年老弟兄開的，能落腳?！?/p>
阿古拉突然勒住馬韁，羊皮襖下的手按在刀柄上：“我也去。呼衍部還有些歸順的牧民在長安附近放牧，或許能幫上忙?！?/p>
拓跋烈看著城樓下那些自發(fā)來送行的百姓，有瞎眼的老婆婆塞來用布包好的麥餅，有瘸腿的老兵拄著拐杖敬上一碗濁酒。他突然明白，這趟長安之行，背負的從來不止是趙都尉的囑托，更是河西大地沉甸甸的期盼。
隊伍出發(fā)時，紇奚辰的鐵鏈突然指向東方，鏈尖的青光在朝陽下扯出細長的光帶?！澳沁呌袞|西在召喚我們，”紇奚辰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像是……鐵鏈的另一半?！?/p>
一、驛站夜話
離開酒泉的第三夜，他們宿在張掖郡的官道驛站。驛卒見他們帶著兵器，本想驅(qū)趕，卻被王屠戶亮出的漢軍舊令牌唬住，喏喏地領去后院的柴房。
柴房里堆著半屋干草，墻角的油燈忽明忽暗。拓跋烈解開鐵鏈放在膝頭，鏈環(huán)上的古紋正隨著他的呼吸輕輕起伏——這幾天每到夜里，鏈子就會變得格外溫熱，仿佛有團火苗在里面燒。
“這鏈子當真能聽懂人話？”王屠戶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濺在他缺了小指的手上，“當年我爹說，霍將軍的兵器都有靈性，難不成這鏈子也是……”
話音未落，鐵鏈突然騰空而起，鏈尖在柴房的泥墻上劃出個歪歪扭扭的“漢”字。王屠戶驚得差點把手里的酒葫蘆掉在地上：“活了！真活了！”
紇奚辰的笑聲從鏈環(huán)里滾出來，帶著少年人的清亮：“老爺子別慌，我叫紇奚辰，是烈子的兄弟?！?/p>
阿古拉湊過來，指尖輕輕碰了碰鏈尖的青光：“你們鮮卑人都有這本事？”
“他不是鮮卑人，”拓跋烈突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柴房里有些突兀，“老辰是兩千多年后的一縷執(zhí)念，附在這鏈子上跟著我穿越過來的?！?/p>
王屠戶和老兵們都愣住了?；鸲燕枧咀黜?，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像群沉默的鬼魅。
“兩千多年后……”霍安的孫子霍青喃喃道，他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背著把銹跡斑斑的長戟，“那時候……匈奴還在嗎？大漢……還在嗎？”
拓跋烈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博物館里的文物，想起史書上的興衰，喉嚨發(fā)緊：“匈奴早就融入了各族，至于大漢……后來的朝代換了又換，但‘漢’這個字，一直都在?！?/p>
紇奚辰的鐵鏈突然纏上霍青的手腕，鏈環(huán)上的古紋與長戟的銹跡產(chǎn)生共鳴，青光里浮現(xiàn)出幅畫面：霍去病的騎兵正在狼居胥山祭天，旗幟上的“漢”字在風中獵獵作響，身后是連綿起伏的長城，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遠方。
“你看，”紇奚辰的聲音溫柔下來，“不管過多少年，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
霍青的眼睛亮起來，緊緊握住長戟：“我懂了！就像這把戟，就算銹成廢鐵，骨子里還是漢軍的魂！”
深夜的驛站突然傳來馬蹄聲，急促得像擂鼓。紇奚辰的鐵鏈瞬間繃緊：“來了十二個人，都帶著弩箭，馬鞍上有‘長安衛(wèi)尉府’的標記！”
王屠戶往門縫里瞥了眼，壓低聲音：“是李嵩的人！他們怎么追得這么快？”
“密信的事肯定走漏了風聲，”拓跋烈抓起鐵鏈，“老辰，能擋住他們多久？”
“一刻鐘?！辨湱h(huán)上的青光驟然變亮，像層薄冰覆蓋了柴房的門窗，“你們從后窗走，我去引開他們！”
鐵鏈突然破空而去，撞在驛站的馬廄上，發(fā)出震天響。外面?zhèn)鱽眢@惶的呼喊：“在那邊！快追！”
拓跋烈等人趁機從后窗翻出，鉆進驛站后的樹林。阿古拉回頭望去，只見那道青光在夜色里如游龍穿梭，將追兵引向相反的方向，鏈環(huán)相擊的脆響在寂靜的曠野里傳出很遠，像支悲壯的離歌。
二、潼關遇險
行至潼關時，他們不得不分開行動。李嵩的畫像已經(jīng)貼滿了關隘，畫中的拓跋烈被刻意畫得青面獠牙，旁邊寫著“鮮卑細作，懸賞千兩”。
“我?guī)苄艔乃纷?，”霍青自告奮勇，他皮膚黝黑，穿著粗布短打，像個普通的船工，“我娘是潼關人，認識些漕運的老弟兄?！?/p>
王屠戶拍著胸脯：“我?guī)讉€老兵從陸路闖，就說去長安販豬肉，他們未必會查?！?/p>
拓跋烈和阿古拉則換上匈奴人的服飾，混在支趕著羊群的商隊里。紇奚辰的鐵鏈纏在阿古拉的馬鞭上，青光被厚厚的羊毛裹住，只露出點微弱的光暈。
潼關的城門查得比想象中更嚴。守關的士兵拿著畫像，挨個比對過往行人的臉，腰間的刀鞘上刻著“衛(wèi)尉府”的字樣——這些都是李嵩的直屬部下。
“別抬頭，”阿古拉用匈奴話低聲道，鞭子輕輕抽了抽羊屁股，“他們最看不起牧民，不會細看?！?/p>
果然，守關士兵只是揮揮手就讓他們過去。剛走進城門洞，拓跋烈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爭執(zhí)聲——霍青被攔住了，一個滿臉橫肉的軍官正扯著他的船票，眼神像餓狼盯著肥肉。
“這小子看著面生，搜！”軍官的手往霍青懷里摸去。
拓跋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在這時，紇奚辰的鐵鏈突然從羊毛里竄出，像條毒蛇纏上軍官的手腕。軍官慘叫一聲，手里的刀“哐當”落地，正好砸在旁邊的油罐上。
“有刺客！”士兵們舉著刀圍上來。
混亂中，霍青趁機鉆進人群。王屠戶帶著老兵們也沖了過來，殺豬刀劈翻兩個士兵，大喊：“快跑！我們墊后！”
拓跋烈拉著阿古拉往巷子深處跑，身后傳來兵器碰撞的脆響和老兵們的怒吼。他知道，這些半截身子埋進黃土的老人，是在用最后的力氣為他們爭取時間。
跑到巷子盡頭，霍青正等在那里，懷里緊緊抱著裝密信的油布包：“王大爺他們……”
“他們會沒事的?！蓖匕狭业穆曇舭l(fā)啞，握緊了腰間的鐵鏈。紇奚辰的青光黯淡了許多，鏈環(huán)上的古紋像瀕死的魚，有氣無力地閃爍著。
“靈力快耗盡了，”紇奚辰的聲音帶著喘息，“剛才為了引開追兵，又耗了太多……”
阿古拉突然指向巷子口的酒旗：“那里有個破廟，我們?nèi)ザ愣??！?/p>
破廟里積著厚厚的灰塵，神龕上的佛像缺了條胳膊，手里卻還捏著串佛珠。拓跋烈把鐵鏈放在佛像前的供桌上，看著鏈環(huán)上的青光一點點熄滅，心里像被掏空了塊。
“對不起，老辰，”他低聲說，“要不是為了我……”
“說什么傻話，”紇奚辰的聲音虛弱卻堅定，“我們是兄弟，不是嗎？”
霍青突然從供桌下拖出個麻袋，打開一看，里面竟是些干糧和傷藥：“是王大爺早就備好的！他說萬一走散了，就讓我們在這兒碰頭！”
拓跋烈拿起塊麥餅，發(fā)現(xiàn)上面還留著牙印，像是王屠戶啃了一半又塞回來的。他再也忍不住，淚水順著臉頰滾落，砸在冰冷的鐵鏈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三、長安西市
潛入長安城的那天，正趕上上元節(jié)。街上張燈結(jié)彩，游人如織，賣糖人的小販推著車穿梭在人群里，糖葫蘆的甜香混著脂粉氣，彌漫在朱雀大街的每個角落。
“西市的豬肉鋪在第三家，”霍青指著前面的燈籠，“我爺爺說，門口掛著‘王記’木牌的就是?！?/p>
豬肉鋪的老板是個瘸腿的老漢，看見王屠戶的令牌，突然老淚縱橫：“老王頭呢？他說過今年要來看我……”
“王大爺在潼關……”霍青的聲音哽咽，“為了掩護我們……”
老漢抹了把淚，把他們拉進后院：“別說了，我懂。李嵩的人這幾天天天來西市查，你們先躲進地窖，等風頭過了再去見御史中丞?！?/p>
地窖里陰暗潮濕，堆著些腌肉的壇子。拓跋烈把鐵鏈放在角落里，看著鏈環(huán)上的古紋徹底黯淡，像群沉睡的星辰。他知道，紇奚辰已經(jīng)耗盡了靈力，能不能醒過來，全看天意。
“御史中丞明天會去大慈恩寺上香，”老漢送下來一壇酒，“那是最好的機會，他是個清官，當年被李嵩陷害過，肯定會信我們的?！?/p>
第二天清晨，霍青扮成賣花郎，霍青的妹妹霍云扮成上香的女眷，拓跋烈和阿古拉則混在挑水的僧人間。大慈恩寺的鐘聲在晨霧里回蕩，香客們摩肩接踵，沒人注意到這幾個各懷心事的陌生人。
御史中丞張衡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官袍，正跪在佛前虔誠地叩拜。霍青剛想上前，突然看見幾個穿著錦袍的人圍了上去，為首的正是李嵩！
“張大人別來無恙？”李嵩的聲音帶著虛偽的笑意，“聽說您最近在查衛(wèi)尉府的賬目？何必這么辛苦，不如隨我去醉仙樓喝杯薄酒？”
張衡冷冷地站起身：“李大人有這閑工夫，不如去查查酒泉的軍糧為何會出現(xiàn)在匈奴王庭?！?/p>
李嵩的臉色瞬間變了：“你胡說什么！”
就在兩人爭執(zhí)的瞬間，拓跋烈突然沖了過去，將密信高高舉起：“張大人！這是李嵩通敵的證據(jù)！”
李嵩的親信們立刻拔刀圍上來。阿古拉抽出彎刀，護在拓跋烈身前，霍青兄妹也撿起地上的石子，狠狠砸向那些錦衣衛(wèi)士。
混亂中，張衡一把奪過密信，飛快地瀏覽著。李嵩見狀，目眥欲裂：“殺了他們！一個不留！”
刀光劍影里，拓跋烈突然聽見腰間傳來熟悉的嗡鳴。他低頭一看，紇奚辰的鐵鏈不知何時亮起，鏈環(huán)上的古紋如星火燎原，瞬間照亮了整個佛堂。
“烈子！接??！”紇奚辰的聲音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鐵鏈突然騰空而起，化作道青光纏住李嵩的手腕。李嵩慘叫著倒地，懷里掉出個木盒，里面的半截鐵鏈與紇奚辰的鐵鏈自動咬合，發(fā)出“咔噠”一聲脆響。
完整的鐵鏈在空中盤旋，古紋里浮出密密麻麻的篆文，組成幅巨大的地圖，覆蓋了整個佛堂的地面——那是張完整的河西軍防圖，標注著所有的關隘、糧倉和暗道，比趙都尉的布防圖還要詳細。
“這是……霍去病將軍的親筆手書！”張衡失聲喊道，“上面還有先帝的御??！”
香客們都驚呆了，紛紛跪倒在地。李嵩的親信們見狀，再也不敢動手，扔下兵器束手就擒。李嵩癱在地上，看著空中的鐵鏈，面如死灰。
四、尾聲
三個月后，長安的秋風吹黃了朱雀大街的梧桐葉。拓跋烈站在未央宮的城樓上，手里握著那枚青銅令牌，身后是前來送行的張衡和霍家眾人。
李嵩的黨羽被一網(wǎng)打盡，河西舊部恢復了名譽，霍安被封為“祁連校尉”，繼續(xù)鎮(zhèn)守酒泉。那些曾經(jīng)散落市井的老兵，重新穿上了漢軍的鎧甲，雖然鬢角斑白，卻依舊挺直了脊梁。
“真的要走？”霍青握著長戟，眼睛紅紅的，“長安的酒不好喝嗎？還是豬肉沒酒泉的香？”
拓跋烈笑了，摸了摸腰間的鐵鏈。完整后的鐵鏈更顯古樸，古紋里的青光溫潤如玉，紇奚辰的聲音時常在里面響起，有時是哼唱著現(xiàn)代的歌，有時是跟他討論古代的兵法。
“該回去了，”他望著東方的朝陽，“我不屬于這里，老辰也該回到他的時代了。”
張衡遞過來一卷圣旨，上面蓋著鮮紅的御?。骸氨菹抡f，無論你來自哪個時代，都是大漢的功臣。這道圣旨，永遠有效?！?/p>
拓跋烈接過圣旨，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燙。紇奚辰的鐵鏈輕輕纏上他的手腕，鏈尖指向初升的太陽：“烈子，你看，太陽還是一樣的。”
他抬頭望去，長安城的輪廓在晨光里漸漸清晰，遠處的終南山覆著淡淡的積雪，像幅水墨丹青。兩千多年的時光在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義，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那些為國捐軀的忠魂，都化作了這輪永恒的朝陽。
“再見了，”拓跋烈朝著送行的人們深深鞠躬，“替我們……好好守護這個時代?！?/p>
紇奚辰的鐵鏈突然爆發(fā)出耀眼的青光，將他籠罩其中。在意識消失的最后一刻，拓跋烈仿佛聽見了霍去病的吶喊，聽見了趙都尉的咳嗽，聽見了河西草原上牧民的歌聲，還有紇奚辰那句永遠不變的話：
“烈子，不管到哪兒，我都陪著你。”
朝陽越升越高，將未央宮的琉璃瓦染成金色。城樓上的人們望著那道沖天而起的青光，久久不愿離去。他們知道，這個來自未來的鮮卑少年和他的鐵鏈兄弟，已經(jīng)成為了大漢歷史里最傳奇的一筆，就像祁連山上的積雪，永遠不會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