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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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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大典在一種壓抑而匆忙的氛圍中舉行。

年僅四歲的蕭鈺穿著沉重繁復(fù)的龍袍,被謝昭昭牽著,一步步走上那高聳得令人眩暈的御階。他小小的身軀在寬大的龍袍下顯得如此孱弱,稚嫩的臉上寫滿了茫然與恐懼,幾次差點被袍角絆倒,全靠謝昭昭暗中用力才穩(wěn)住。

金鑾殿下,黑壓壓的文武百官山呼萬歲,聲浪如同實質(zhì)的海嘯撲面而來,嚇得蕭鈺渾身一顫,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謝昭昭冰涼的手指,如同抓住唯一的浮木。

謝昭昭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孩子本能的依賴和顫抖,臉上維持著圣母皇太后應(yīng)有的、悲憫而莊重的神情,心中卻無波無瀾。這依賴,是她精心營造的囚籠的第一步。

她微微側(cè)身,用寬大的玄色鳳袍袖口巧妙地遮掩住蕭鈺的瑟縮,另一只手則在他背后輕輕一推,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推向了那象征著至高權(quán)力、卻也冰冷孤絕的龍椅。

“鈺兒,坐穩(wěn)了?!彼穆曇魤旱脴O低,只有蕭鈺能聽見,帶著一絲冰冷的撫慰,“你是皇帝了,看著下面?!?/p>

那“皇帝”二字,像是一道無形的枷鎖,瞬間套牢了懵懂的孩童。

大典結(jié)束,真正的“養(yǎng)成”才剛剛開始。

攬月軒如今已更名為“慈安宮”,雖不及慈寧宮宏闊,卻也處處彰顯著新晉太后的尊榮。然而,這華美的宮殿對謝昭昭而言,不過是一個更精致的牢籠和戰(zhàn)場。她的“作品”——小皇帝蕭鈺,被安置在離她寢殿最近、也最便于掌控的東暖閣。

第一課:依賴。

謝昭昭撤換了蕭鈺身邊所有舊人。乳母被“恩養(yǎng)”出宮,貼身宮女太監(jiān)全部換成了她親自挑選、身契和家眷性命都捏在她手中的心腹。

她親自照顧蕭鈺的起居飲食,甚至在他噩夢驚醒、哭喊著要“乳娘”時,她會披衣而起,將他冰冷顫抖的小身子摟入懷中,用前所未有的、近乎溫柔的語調(diào)低哄:“鈺兒不怕,母后在呢。”

她的懷抱帶著淡淡的冷香,手臂有力,懷抱卻并不溫暖。但那句“母后在呢”,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成了蕭鈺驚惶世界里唯一的依靠。

他開始習(xí)慣性地尋找那道玄色的身影,習(xí)慣性地在不安時抓住她的衣角,習(xí)慣性地喚她“母后”。他眼中最初的恐懼,漸漸被一種懵懂的依戀取代。

謝昭昭冷眼看著這依賴如藤蔓般纏繞上蕭鈺幼小的心靈,滿意于這第一步的成功。依賴,是控制最牢固的基石。

第二課:敬畏。

依賴建立的同時,敬畏的種子必須同時播下。

蕭鈺終究是個孩子,有著孩童的好奇、貪玩和偶爾的任性。

一次,他在練習(xí)描紅時,因筆畫繁復(fù)而煩躁,將御筆狠狠摔在地上,墨汁濺污了昂貴的波斯地毯。

殿內(nèi)侍奉的宮人嚇得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出。

謝昭昭正在一旁批閱著那些經(jīng)過太上皇“覽閱”后送來的、無關(guān)緊要的請安折子。

她緩緩放下朱筆,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怒容,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平靜。她走到蕭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撿起來。”她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入空氣。

蕭鈺被她平靜眼神下蘊含的冷意嚇住,小臉發(fā)白,下意識地后退一步,倔強(qiáng)地抿著嘴。

“本宮說,”謝昭昭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撿起來!”

那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蕭鈺耳邊!

他從未見過“母后”如此可怕的一面!

巨大的恐懼瞬間壓倒了委屈,他哇的一聲哭出來,卻不敢違抗,哆哆嗦嗦地蹲下身,用顫抖的小手去撿那支沉重的御筆。

謝昭昭沒有心軟,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艱難地?fù)炱鸸P,看著他被墨汁染黑的小手,看著他因為恐懼和委屈而不斷抽噎。

“身為天子,執(zhí)筆如執(zhí)圭臬,豈容輕擲?”她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字字如刀,刻入蕭鈺懵懂的心,“今日摔的是筆,明日摔的,便是你的江山,你的性命!給本宮跪著,把這頁描紅,抄寫十遍!錯一筆,加一遍!”

沒有體罰,沒有怒罵,只有冰冷的規(guī)則和成倍的、枯燥的懲罰。

蕭鈺被宮人按著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小小的身體因為哭泣和恐懼而不住顫抖,握著筆的小手抖得不成樣子,墨汁滴落在宣紙上,暈開一片狼藉。

每一筆,都像是在他心上刻下一道名為“敬畏”的烙印。

謝昭昭不再看他,重新坐回案前批閱奏折,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只有她自己知道,眼角余光始終鎖著那個跪在冰冷地磚上的小小身影。

心疼?或許有極其微弱的一絲。但更多的是冷酷的評估——這塊璞玉,需要最嚴(yán)厲的雕琢。

第三課:認(rèn)知。

蕭鈺需要明白,誰是他的天,誰掌握著他的生殺予奪,誰……是他唯一的依靠和必須取悅的對象。

謝昭昭會在他完成課業(yè)、表現(xiàn)得乖巧順從時,給予“恩典”。

有時是一碟他從未吃過的、精巧別致的江南點心;有時是允許他在嚴(yán)密的看護(hù)下,在慈安宮小小的花園里玩一會兒風(fēng)車;有時,僅僅是一個難得的、帶著一絲暖意的笑容,一句“鈺兒今日做得很好”。

每一次“恩典”,都讓蕭鈺黯淡的小臉?biāo)查g煥發(fā)光彩,他會小心翼翼地捧著點心,珍惜地小口吃著,或是拿著風(fēng)車,仰著小臉對謝昭昭露出依賴而討好的笑容,仿佛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

而當(dāng)他不聽話、課業(yè)懈怠、或者流露出對“過去”(乳母、生母模糊的記憶)的懷念時,等待他的,是比上次更冷的眼神,更嚴(yán)厲的訓(xùn)斥,更枯燥繁重的懲罰,以及……“母后”刻意的疏遠(yuǎn)和冰冷。那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恐懼,比任何責(zé)打都更讓他絕望。

糖與鞭子,恩威并施。

依賴與敬畏交織。謝昭昭如同最高明的馴獸師,用精準(zhǔn)而冷酷的手段,一點點塑造著蕭鈺的認(rèn)知:母后是溫暖的港灣,也是雷霆的化身。母后的喜樂,是他生存的法則。取悅母后,是他唯一的價值和目標(biāo)。

然而,謝昭昭的“養(yǎng)成”并非毫無掣肘。太上皇蕭徹如同盤旋在慈安宮上空的巨大陰影。

他雖將大部分軍國重務(wù)攬在慈慶宮,卻并未放松對蕭鈺“教養(yǎng)”的關(guān)注。

每隔三日,必定會有慈慶宮的資深嬤嬤或老太監(jiān)前來“探望”小皇帝,美其名曰“關(guān)心圣躬”,實則帶來太上皇的口諭——有時是詢問讀了什么書,有時是指點某句圣人之言的含義,有時甚至只是讓蕭鈺背誦一段簡單的《千字文》。

每一次“探望”,都是對謝昭昭掌控力的試探和提醒。那些嬤嬤太監(jiān)眼神銳利,言語恭敬卻帶著審視,像探針一樣刺探著慈安宮內(nèi)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蕭鈺在她們面前,會不自覺地挺直小身板,努力表現(xiàn)得“聰明懂事”,眼神卻會下意識地瞟向謝昭昭,尋求著許可和指示。

謝昭昭面上含笑應(yīng)對,言語滴水不漏,心中卻警鈴長鳴。她知道,蕭徹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孩子在你手里,但最終解釋權(quán),在我這里。她教導(dǎo)的一切,都在他的監(jiān)控之下。

更讓她如芒在背的,是蕭徹通過高無庸送來的人——一位據(jù)說是精通皇家禮儀和蒙學(xué)啟蒙的“陳嬤嬤”,被直接安插進(jìn)了慈安宮,名義上是協(xié)助太后教導(dǎo)皇帝禮儀。

這位陳嬤嬤面容刻板,眼神銳利如鷹隼,一舉一動都透著規(guī)矩,對蕭鈺的教導(dǎo)嚴(yán)謹(jǐn)?shù)浇蹩量獭?/p>

她仿佛一尊活動的監(jiān)視器,時時刻刻提醒著謝昭昭,她的“養(yǎng)成”空間,被一道無形的界限牢牢框定。

又是一個深夜。

蕭鈺因白日里背誦《論語》時錯漏了幾句,被罰抄寫到深夜,此刻終于支撐不住,趴在書案上沉沉睡去,小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謝昭昭屏退左右,獨自坐在妝臺前。銅鏡里映出她卸去釵環(huán)后略顯疲憊的臉,眼底深處是揮之不去的冰冷和一絲被壓抑到極致的煩躁。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又透過鏡面,看向暖閣方向那個小小的身影。

她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輕輕劃過鏡面,仿佛在描摹著蕭鈺稚嫩的輪廓。

“蕭鈺……”她無聲地低語,聲音里帶著一種扭曲的、近乎病態(tài)的占有欲和審視,“你要快些長大……快些變強(qiáng)……變得無懈可擊……”

鏡中的女子眼神幽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妖異的弧度。

“本宮的時間……不多了。”

窗外,更深露重。

慈安宮燈火通明,卻照不暖那深埋于權(quán)力之下的冰冷心腸。而遙遠(yuǎn)的慈慶宮方向,一盞孤燈長明,如同永不閉合的、審視的眼睛。

一場以稚子為棋、以生死為注、在糖衣與鞭影下無聲進(jìn)行的“養(yǎng)成”大戲,在重重枷鎖中,艱難地推進(jìn)著每一步。


更新時間:2025-08-23 22: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