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她面如死灰，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鐵證如山。
那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此刻就像一個無聲的嘲諷，靜靜地擺在那里。誰都知道，若不是蕭則這“無心”之舉，這碗加了料的“補(bǔ)藥”，此刻恐怕已經(jīng)進(jìn)了他的肚子。
我身邊的丫鬟婆子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個低眉順眼地站著，生怕引火燒身。
我沒有立刻發(fā)作，而是彎下腰，將還在狀況之外、一臉好奇地盯著那包粉末的蕭則扶了起來，柔聲對他說：“阿則乖，這不是糖，是壞東西，吃了會肚子疼?！?/p>
然后，我轉(zhuǎn)向早已聞訊趕來的趙恒，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趙統(tǒng)領(lǐng)，封鎖王府，一只蒼蠅也不許飛出去。將這個意圖毒害王爺?shù)牡笈孟?，關(guān)進(jìn)柴房，嚴(yán)加審問！”
“是！”趙恒沉聲應(yīng)道，一揮手，兩個護(hù)衛(wèi)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樣將癱軟如泥的張嬤嬤拖了下去。
“冤枉啊！王妃娘娘冤枉??！”張嬤嬤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發(fā)出了凄厲的哭喊，“老奴沒有！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p>
我冷眼看著她被拖走，心中沒有半分憐憫。
處理完張嬤嬤，我的目光緩緩掃過屋里剩下的下人，特別是那個昨天給我送燕窩羹的丫鬟小翠。她早已嚇得面無人色，雙腿一軟，也跟著跪了下去，不住地磕頭：“王妃饒命！王妃饒命！奴婢……奴婢也是被逼的??！”
“被逼的？”我輕笑一聲，走到她面前，“是太子妃用你家人的性命逼你，還是用金銀財寶誘惑你？”
小翠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驚恐。她沒想到我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看來，二者皆有?！蔽业卣f道，“我念你入府伺候多年，本想給你一個機(jī)會?？上В氵x了另一條路?！蔽也辉倏此?，對趙恒吩咐道，“一并帶下去，問清楚她都做了什么，還有哪些同黨?！?/p>
趙恒領(lǐng)命，很快，屋內(nèi)便恢復(fù)了安靜。
我讓人將那碗毒藥和地上的粉末都小心收好，這才感到一陣后怕的疲憊。若非蕭則提前洞悉一切，安排妥當(dāng)，今天這一劫，我們恐怕在劫難逃。
我走到蕭則身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溫暖而干燥，給了我無窮的力量。
“阿則，謝謝你。”我輕聲說。
他歪著頭，依舊是那副懵懂的樣子，只是用另一只手，笨拙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像是在安慰我。
我知道，我們暫時安全了。但這只是一個開始。張嬤嬤是太子妃的人，在我的府里出了事，東宮絕不會坐視不理。一場更大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
果然，不出一個時辰，太子蕭承便帶著大批東宮衛(wèi)率，氣勢洶洶地包圍了七王府。
“蘇念！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無故扣押我東宮的人！”蕭承一身蟒袍，立于府門前，臉色鐵青，聲如洪鐘。
我早已換好正妃的服制，帶著趙恒和一眾護(hù)衛(wèi)，親自迎了出去。
我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臣妾見過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此言何意？我王府捉拿的是意圖謀害王爺?shù)膬捶福c東宮何干？”
蕭承冷哼一聲：“張嬤嬤是我母妃宮里的老人，后調(diào)去伺候太子妃，忠心耿耿，怎會謀害七弟？分明是你這個毒婦，嫉恨太子妃，故意栽贓陷害！”
“栽贓陷害？”我揚(yáng)起嘴角，露出一抹譏誚的笑容，“太子殿下說笑了。人證物證俱在，豈是‘栽贓’二字就能抹殺的？來人，把東西呈上來！”
趙恒立刻將封存好的毒藥和藥渣，以及那包從張嬤嬤身上搜出的毒粉，一一呈現(xiàn)在蕭承面前。
“太子殿下請看，這就是張嬤嬤為王爺精心熬制的‘補(bǔ)藥’。太醫(yī)院的王太醫(yī)已經(jīng)驗過，藥中摻了‘?dāng)嗄c草’的粉末，而這包從她身上搜出的東西，正是此物。此毒無色無味，一旦服下，不出三日，便會腸穿肚爛而死，神仙難救?！?/p>
我的聲音清越而冷靜，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重重地敲在眾人心上。
蕭承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沒想到我動作這么快，連太醫(yī)都請來了。王太醫(yī)是宮中老臣，為人古板，絕不可能替我作偽證。
他強(qiáng)自鎮(zhèn)定道：“僅憑這些，說明不了什么！誰知道是不是你故意設(shè)局，將這毒粉放在張嬤嬤身上！”
“哦？”我挑了挑眉，“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臣妾會未卜先知，提前準(zhǔn)備好毒藥，再費(fèi)盡心機(jī)地等張嬤嬤來我府里，然后栽在她身上，就為了污蔑太子妃？”我看向他身后那些衛(wèi)率和圍觀的百姓，提高了聲音，“各位評評理，天下有這樣的道理嗎？我夫君已然癡傻，與世無爭，究竟是誰，還容不下他，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我的話引起了一陣騷動。
百姓們開始竊竊私語。
“是啊，七王爺都這樣了，還有誰會害他？”
“還能有誰，肯定是怕他哪天病好了，礙了某些人的眼唄……”
“太子殿下這么氣急敗壞地來要人，倒像是做賊心虛……”
輿論的風(fēng)向，開始悄然轉(zhuǎn)變。
蕭承聽著周圍的議論聲，臉色愈發(fā)難看。他知道，今天若是不能把張嬤嬤帶走，讓她死在七王府，那這盆臟水，就潑定在東宮頭上了。
“一派胡言！”他怒喝一聲，試圖用氣勢壓倒一切，“本宮不管你什么人證物證，張嬤嬤是我東宮的人，今日我必須帶走！來人，給本宮搜！”
他一聲令下，身后的東宮衛(wèi)率便要往里沖。
“我看誰敢！”趙恒橫刀立馬，擋在府門前，王府的護(hù)衛(wèi)們也紛紛拔刀相向，雙方劍拔弩張，氣氛一觸即發(fā)。
“放肆！”蕭承氣得雙目赤紅，“趙恒，你想造反嗎？”
“屬下不敢，”趙恒面不改色，“屬下只聽王妃號令，護(hù)衛(wèi)王府周全。任何人膽敢擅闖王府，格殺勿論！”
“你！”蕭承氣結(jié)。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一個懶洋洋的聲音，突兀地從我身后響了起來。
“皇兄，好大的威風(fēng)啊。帶這么多人來我府上，是想拆了我的王府嗎？”
我猛地回頭，只見蕭則不知何時，竟也走了出來。
他依舊是那身寬松的常服，頭發(fā)有些凌亂，臉上帶著一絲剛睡醒的迷茫。他手里還拿著那個被他玩得油光水滑的魯班鎖，一邊走，一邊心不在焉地?fù)芘?/p>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我身邊，拉了拉我的袖子，小聲抱怨道：“姐姐，他們好吵，阿則睡不著?！?/p>
這副癡傻的模樣，與眼前這緊張對峙的氣氛形成了鮮明而荒謬的對比。
蕭承看到他，眼中的怒火瞬間被鄙夷和不屑所取代。
“哼，一個傻子，也配跟本宮說話？”
蕭則似乎沒聽懂他的嘲諷，只是好奇地看著他，然后指著他腰間的玉佩，開心地說：“哥哥，你的佩佩，好看！給阿則玩！”
他說著，竟真的伸出手，要去摘蕭承的玉佩。
蕭承嫌惡地后退一步，一把推開了他。
蕭則沒站穩(wěn)，“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他手中的魯班鎖也脫手而出，滾落到了一旁。
“王爺！”我驚呼一聲，連忙上前去扶他。
蕭則沒有哭，只是愣愣地坐在地上，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又看了看蕭承，嘴巴一扁，眼圈瞬間就紅了。
“哇——”
下一秒，驚天動地的哭聲，響徹了整個王府門前。
他哭得傷心極了，一邊哭一邊捶打著地面，嘴里含糊不清地喊著：“壞人！你推我！搶我東西！你是壞人！”
一個癡傻王爺，當(dāng)街被太子推倒在地，嚎啕大哭。
這畫面，實在太具沖擊力了。
圍觀的百姓們看蕭承的眼神，瞬間就變了。欺負(fù)一個傻子弟弟，這算什么本事？傳出去，太子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蕭承的臉，已經(jīng)黑得能滴出墨來。他今天本是來興師問罪的，沒想到三番兩次被一個傻子攪局，現(xiàn)在更是騎虎難下。
“哭什么哭！沒用的東西！”他惱羞成怒地低吼道。
可他越是兇，蕭則哭得越大聲，甚至開始在地上打滾，嘴里翻來覆去就是那句“壞人推我”。
我抱著他，一邊輕聲安撫，一邊抬起頭，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蕭承，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和控訴：“太子殿下！王爺他……他已經(jīng)如此可憐了，您為何還要這般待他？他不過是想要您的玉佩玩玩，您不給便是了，何至于將他推倒在地？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您讓臣妾如何向父皇交代？”
我的表演恰到好處，既表現(xiàn)了一個妻子對夫君的心疼，又暗暗地點(diǎn)出了皇帝這座靠山。
蕭承被我堵得啞口無言。他今天算是把臉都丟盡了。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名禁軍校尉打馬而來，高聲喊道：“圣旨到——”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跪下。
傳旨的太監(jiān)是皇帝身邊的大總管王安。他展開圣旨，朗聲宣讀。
圣旨的內(nèi)容很簡單，皇帝聽聞此事，龍顏大怒。斥責(zé)太子蕭承行事魯莽，毫無兄長之儀，命他即刻返回東宮，閉門思過一個月。至于下毒一案，事關(guān)皇子性命，非同小可，著大理寺、刑部、宗人府三司會審，務(wù)必查個水落石出。
圣旨宣讀完畢，蕭承的臉色已經(jīng)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了，簡直是慘白。
閉門思過，三司會審。
父皇這是動了真怒了。
他知道，今天他非但沒能把張嬤嬤帶走，反而把自己也搭了進(jìn)去。
“兒臣……領(lǐng)旨。”他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然后，他帶著他的人，灰溜溜地離開了。
一場風(fēng)波，暫時平息。
我扶著還在假哭的蕭則，站起身來，心中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一局，我們贏了。
而且，贏得漂亮。
不僅揪出了內(nèi)鬼，還成功地將了太子一軍，最重要的是，將這件事捅到了父皇面前，由三司會審。這樣一來，太子和林婉兒再想暗中做什么手腳，就沒那么容易了。
這一切，都?xì)w功于蕭則。
他用他那“癡傻”的面具，將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先是“無意”中揭發(fā)了張嬤嬤，又用一場“孩童撒潑”，徹底擊垮了太子的囂張氣焰，為我們贏得了最寶貴的時間和轉(zhuǎn)機(jī)。
回到房中，屏退了左右，我關(guān)上房門。
前一刻還在抽噎的蕭則，下一刻便收住了眼淚。他站直了身體，哪里還有半分癡傻的模樣。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輕輕拭去我眼角殘留的淚痕。那雙總是蒙著霧氣的眸子，此刻清明如鏡，深邃如淵，里面映著我小小的身影。
“念念，辛苦你了?！彼穆曇舻统炼鴾厝?，帶著一絲歉疚。
我搖了搖頭，握住他的手，貼在我的臉頰上：“不辛苦。只要你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值得?！?/p>
他反手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在我的發(fā)頂，輕輕摩挲著。
“今天，只是利息?！彼谖叶叺驼Z，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殺意，“他們欠我們的，我會讓他們，千倍百倍地還回來?！?/p>
我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安寧。
我知道，反擊的號角，已經(jīng)吹響。
那個曾經(jīng)驚才絕艷、未嘗一敗的戰(zhàn)神，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