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著一個秘密,也守著一個傻子,整整三年。我的夫君,七王爺蕭則,三年前從馬上摔下來,摔成了個只會流著口水,追著蝴蝶跑的癡兒。滿京城的人都說我蘇念命比紙薄,從尚書府的嫡女,淪為了一個傻子王爺?shù)臎_喜王妃,這輩子算是徹底毀了。他們嘲我,諷我,憐我,卻不知曉,在那雙看似混沌空洞的眼眸深處,藏著一頭何等隱忍蟄伏的猛獸。我等的,就是他撕破偽裝,重新睜開眼的那一天。當(dāng)他握住我的手,用那曾指點江山的權(quán)柄和染血的長劍為我掃清一切時,整個天下,都將記起他曾經(jīng)的名字——那個驚才絕艷、未嘗一敗的戰(zhàn)神。
“姐姐,魚,吃……”
身邊的蕭則扯著我的衣袖,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他手里捏著一把魚食,大半都從指縫里漏了出去,灑了我一裙擺。他卻渾然不覺,只眼巴巴地望著我,像個討要糖吃的孩子。
我溫聲哄他:“阿則乖,這是喂給魚兒吃的,不是給我們吃的?!?/p>
我一邊說著,一邊耐心地替他擦去嘴角的口水,目光落在不遠處太液池里悠然游弋的錦鯉上。今日是宮中設(shè)宴,我本不想帶他來,可新晉的太子妃,也就是我的好堂姐林婉兒,特地派人傳話,說許久未見七王爺,甚是想念,務(wù)必讓我?guī)雽m一敘。
我心中冷笑,想念是假,想當(dāng)著眾人的面羞辱我們夫妻才是真。
果然,說曹操曹操到。一陣香風(fēng)襲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林婉兒身著一襲華貴的東宮妃袍,在一眾宮女太監(jiān)的簇擁下,儀態(tài)萬方地走了過來。她頭上的金步搖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折射出細碎而刺眼的光芒。
“喲,這不是七弟妹和七弟嗎?怎么躲在這兒喂魚,也不進去給母后請安?”她語調(diào)輕柔,鳳眼微挑,眼底的輕蔑卻毫不掩飾。
我起身,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見過太子妃。王爺他……喜靜,我正準備帶他過去。”
林婉兒的目光落在我身邊的蕭則身上,嫌惡地皺了皺眉。蕭則似乎被她華麗的服飾吸引了,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張,一副癡傻的模樣。
“還是老樣子啊?!绷滞駜貉诖捷p笑,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下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真是可惜了,想當(dāng)年七王爺何等風(fēng)采,如今卻……唉,弟妹你也是辛苦了,守著這么一個廢人,怕是夜夜垂淚到天明吧?”
她的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針,扎在我心上。我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冷意,語氣平靜地回答:“能照顧王爺,是臣妾的福分,不敢言苦。”
“福分?”林婉兒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你這福分,給你你要不要?。俊彼磉叺膶m女們也跟著低聲笑了起來。
我攥緊了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這三年來,這樣的話我聽了無數(shù)遍。從最初的憤怒、不甘,到如今的心如止水。我知道,跟她們爭辯毫無意義。我的戰(zhàn)場,不在口舌之間。
我只盼著,盼著蕭則能早日“醒”來。
林婉兒見我油鹽不進,似乎覺得無趣,眼珠一轉(zhuǎn),計上心來。她走到池邊,捻起一枚精致的糕點,柔聲對蕭則說:“七弟,想不想吃這個?比你手里的魚食好吃多了。”
蕭則的目光立刻被那塊散發(fā)著香甜氣息的糕點吸引了,他伸出手,嘴里發(fā)出“啊啊”的聲音。
“想要???”林婉兒笑得越發(fā)得意,“那你過來,到我這兒來拿。”
她站的位置,離池邊只有一步之遙。我知道她想干什么,無非是想引蕭則過去,再“不小心”將他推入池中。一個傻子落水,沒人會追究她的責(zé)任,只會說他自己失足。而我這個王妃護衛(wèi)不力,也要受牽連。
一石二鳥的好計謀。
我心頭一緊,正要上前阻攔,蕭則卻已經(jīng)掙開了我的手,跌跌撞撞地朝林婉兒跑了過去。
“王爺!”我急聲呼喊。
可他充耳不聞,眼中只有那塊糕點。
林婉兒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她看著蕭則離她越來越近,已經(jīng)做好了抬腳的準備。
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就在蕭則即將撲到林婉兒身前,而她的腳也微微抬起的那一瞬間,異變突生。
蕭則腳下一個踉蹌,像是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身子直直地朝著林婉兒懷里栽了過去。他手中那把剩下的、被手心汗水浸得又濕又黏的魚食,不偏不倚,盡數(shù)糊在了林婉兒那件價值千金的云錦宮裝上。
“?。 绷滞駜喊l(fā)出一聲尖叫,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想要推開蕭則。
可蕭則卻像個牛皮糖一樣緊緊抱住了她,嘴里還興奮地大喊:“姐姐,香!糕糕!”
他的口水和著魚食的腥味,盡數(shù)蹭在了林婉兒的胸前。那件原本雍容華貴的宮裝,此刻一片狼藉,散發(fā)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氣味。
林婉兒的臉?biāo)查g漲成了豬肝色,氣得渾身發(fā)抖。她想推開蕭則,可蕭則力氣極大,抱得死死的。她想罵人,可對方是個傻子,她貴為太子妃,總不能跟一個傻子計較吧?
周圍的宮女太監(jiān)們想笑又不敢笑,一個個憋得滿臉通紅。
我強忍著笑意,連忙快步上前,一邊費力地拉開蕭則,一邊滿臉惶恐地向林婉兒請罪:“太子妃恕罪!王爺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只是太喜歡您了!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嘴上說著道歉的話,心里卻在喝彩。
剛才那一下,我看得分明。蕭則那個踉蹌,看似意外,但時機、角度都妙到毫巔。他根本不是被絆倒的,而是自己故意為之。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我。
這個認知讓我鼻頭一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三年的等待和守護,在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應(yīng)。
林婉兒被我這么一說,更是有火發(fā)不出。她總不能說“你家傻子王爺非禮我”吧?傳出去,丟臉的只會是她自己。
她只能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罷了!本宮……不跟一個傻子計較!還不快把你的好王爺帶走,別在這兒礙眼!”
“是,是,臣妾遵命?!蔽疫B忙應(yīng)著,拉著還在咂嘴回味的蕭則,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直到走遠了,確認身后沒人跟著,我才松了口氣。
我停下腳步,看著身旁還在傻笑的蕭則,低聲問道:“阿則,剛剛,是你故意的嗎?”
他依舊是那副癡傻的模樣,歪著頭看我,好像聽不懂我的話,伸手又來扯我的衣袖:“姐姐,餓,吃糕糕?!?/p>
我望著他清澈卻又仿佛蒙著一層霧氣的眼睛,心中一陣恍惚。
或許,剛才真的只是個巧合?
我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塊用手帕包好的桂花糕,遞到他嘴邊:“就知道你會餓,給你留著呢。慢點吃,別噎著。”
他開心地接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像個真正的孩子。
我牽著他的手,繼續(xù)往宮外走。夕陽的余暉將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謀劃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須陪著他,守著他,直到他王者歸來的那一天。
回王府的馬車上,蕭則吃飽喝足,靠在我肩頭睡著了。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臉上帶著一絲孩童般的純真。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思緒萬千。
三年前,他還是那個名滿京華的七王爺,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是父皇最得意的兒子,也是太子最忌憚的弟弟??删驮谒磳⒈粌苑鉃橛H王,前往封地的前夕,一場意外的墜馬,讓他成了一個傻子。
所有人都說,是太子下的手??烧l都沒有證據(jù)。
而我,尚書府的嫡女蘇念,原本與太子有著婚約。蕭則出事后,太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說服父皇,將我改嫁給了蕭則,美其名曰“沖喜”。
一夜之間,我從準太子妃,變成了傻子王妃。林婉兒則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她夢寐以求的太子妃之位。
整個京城,都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笑話。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樁婚事,是我求來的。
大婚當(dāng)夜,所有人都退下后,那個白天還對著我傻笑的男人,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眼神清明如水,哪有半分癡傻。
他對我說:“蘇念,委屈你了。信我,三年,最多三年,我會把屬于我們的一切,都拿回來。”
那一刻的震驚,我至今記憶猶新。
從那天起,我便陪著他,演了這出長達三年的戲。
馬車忽然顛簸了一下,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xiàn)實。
我感覺到,靠在我肩頭的蕭則,身體似乎僵硬了一瞬。
我沒有動,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連呼吸都沒有變。
過了一會兒,我感到一只溫?zé)岬氖郑那牡?、小心翼翼地,覆蓋在了我放在膝上的手上。那只手,輕輕地,用指腹摩挲著我掌心被指甲掐出的傷痕。
動作輕柔,帶著無聲的安撫和疼惜。
我的心,猛地一顫。
馬車里光線昏暗,他依舊閉著眼,仿佛還在沉睡??晌抑溃阎?。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帶著一絲沙啞的聲音,幾乎是貼著我的耳朵,響了起來。
那聲音極輕,輕得仿佛是我的錯覺。
他說:
“念念,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