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溫言面色冷峻,在悲痛之余,全身心投入到對知曉實情之人的處理當中。
他深知,哪怕僅有一人走漏風聲,都將帶來滅頂之災(zāi)。
暗中召集那些可能察覺秘密的仆從,將大家齊聚于一處偏僻庭院。
眾人皆惶恐不安,知曉老爺此舉定與少爺?shù)碾x奇之逝有關(guān)。
謝溫言面色冷峻,眼神猶如寒刀出鞘,徐徐掠過眾人面龐,聲音冷硬似冰碴:
“少爺?shù)碾x去,于我謝家而言,無疑是一場錐心之痛,然這其中隱情,你們心底想必也都門清?!?/p>
他頓了頓,目光中閃過一絲狠厲。
“如今擺在你們面前的,有兩條路可選?!?/p>
“其一,飲下這瘖藥,自此往后,便永失言語之能;其二,服下毒藥,不過你們放心,我會妥善安置各位家中老小,保其衣食無憂。”
下人們聽聞,面如土色,渾身顫抖。
心中都清楚,自己目不識丁,一旦成了啞巴,這世間便再難有容身之所,除了留在謝宅繼續(xù)賣命,斷不會有其他主子愿意接納。
權(quán)衡之下,眾人雖滿心恐懼與不甘,卻也只能無奈地選擇服用瘖藥,一時間,庭院內(nèi)彌漫著絕望與悲涼的氣息。
而在靈堂內(nèi),蘇吟秋強忍著淚水與悲痛,扮演著一位痛失愛女的母親。
她的內(nèi)心在滴血,卻不得不為了家族的未來強撐著這一場戲。
謝淮欽則躲于內(nèi)室,透過門縫望著那簡易的靈堂布置,淚水潸然而下。
她明白,從此刻起,自己不再僅僅是那個自由自在的妹妹。
「幾日后」
蘇吟秋紅著眼,手忙腳亂捧來兒子舊衣,抖落開,衣袂還帶著墨香,似藏著往昔的苦讀歲月。
謝淮欽先是褪去羅裙,穿上素袍,而后,梳妝臺前,眉筆輕勾,脂粉淡施,掩去柔媚;束胸緊裹,平了身形曲線。
抬手模仿男子,卻覺生硬,反復(fù)練習踱步、拱手,漸有了幾分公子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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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爺在世時,常告誡謝溫言:“子女皆為家中血脈,不論男女,當一視同仁,悉心教導(dǎo),不可有偏私之分?!?/p>
可他自己,卻對孫女多了幾分偏愛。
謝淮欽自幼聰慧,性格灑脫,老太爺瞧著,就像看見了年輕時的自己。
到了該打耳洞的年紀,家人按慣例準備操辦,她卻怕疼,眼眶泛紅,滿是驚恐。
老太爺見了,心疼不已,當即阻止道:
“怕疼,就不打了,莫要讓她受這苦楚?!?/p>
藏書閣中,爺孫倆也常相伴。
謝淮欽雖身形嬌小,坐在案前讀書時卻腰背挺直,眼神專注,讀起四書五經(jīng),聲音清脆,遇到疑難,在老太爺?shù)狞c撥下,總能舉一反三,見解獨到。
老太爺看著,不禁捋須點頭,滿臉欣慰 。
可命運弄人,為應(yīng)對家族困局,謝溫嚴不得不狠下心腸,開啟對她身形的“魔鬼訓(xùn)練”。
晨曦微露,庭院便成了校場,謝淮欽束發(fā)裹胸,著男兒衣衫,依著父親指令。
扎穩(wěn)馬步,汗水自額頭滾落,洇濕衣衫,雙腿打顫亦咬牙堅持,拳腳揮舞,要練出利落剛勁,不能帶半分綿軟嬌弱之態(tài)。
時日一久,身形步伐愈顯利落矯健,氣質(zhì)也添了幾分英氣,瞧著愈發(fā)像個翩翩少年郎。
時光仿若指尖流沙,匆匆而逝,一月期限轉(zhuǎn)瞬即至,如今僅余三日,便要背井離鄉(xiāng)、奔赴京城赴任,直面圣上。
謝宅上下彌漫著緊張與凝重,似有一張無形大網(wǎng),將所有人緊緊困于其中。
謝淮欽于書房內(nèi),對著兄長舊卷反復(fù)研讀,時而皺眉沉思,時而奮筆疾書,努力將政務(wù)要訣、朝堂典故烙入心間。
謝溫言眉頭緊鎖,來回踱步,不斷叮囑著各類官場規(guī)矩、應(yīng)對話術(shù),每一句皆飽含憂慮與期待。
“到了京城,言行務(wù)必謹慎,切不可露了破綻,朝堂之上,眾目睽睽,須得沉住氣?!?/p>
言罷,遞上一枚呈白綠相間之色的玉佩。
“此乃家傳之寶,本想在你嫁人后贈予。”
“突發(fā)變故,如今提前交付,也是祈禱此行一路平安?!?/p>
蘇吟秋在旁,紅著眼為女兒整理行囊,將一件件衣物細細疊放,撫過之處滿是不舍與牽掛,口中念念有詞:
“在外定要照顧好自己,飲食冷暖都莫要疏忽,娘盼著你平安順遂,早日歸家?!?/p>
丫鬟們則忙著擦拭文房四寶、清點書卷,手腳麻利中帶著幾分傷感,庭院里往昔打鬧聲不再,唯剩凝重嘆息。
夜幕低垂,謝淮欽步出房門,仰望滿天繁星,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滿心不安與悵惘。
【 三 日 后 】
謝淮欽一襲素色男裝,頭戴方巾,身跨瘦馬,在熹微晨光中踏出家門,正式赴京。
隨行的老仆駕著裝滿行囊的馬車,默默跟在后頭,馬蹄噠噠、車輪轆轆,似在奏響一曲未知的命運樂章。
起初,官道兩旁是熟悉的鄉(xiāng)野景致,田埂上野花搖曳,可謝淮欽無心欣賞,攥著韁繩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目光直直盯著前路,滿心都是對京中莫測風云的揣度。
行至山林處,日光被茂密枝葉切割成細碎光影,斑駁灑在身上。
突然,林子里傳來窸窣聲響,老仆緊張地握緊馬鞭,謝淮欽也警覺起來,所幸只是野兔竄過。
她眉頭舒展,長舒口氣,額頭卻已布滿汗珠,這一路,任何風吹草動都似驚濤駭浪,時刻挑動緊繃心弦。
沿途客棧,人聲嘈雜,她進店要房,刻意壓低嗓音,粗著聲線吩咐伙計打水備飯,一舉一動都顯沉穩(wěn)。
用餐時,鄰桌多是行商旅人,談?wù)撝┏且菔?、朝堂新政,她默默傾聽,時而點頭,將有用信息暗自記下。
夜里就寢時,卻輾轉(zhuǎn)難眠,聽著窗外風聲,擔憂睡夢中泄了女兒身份,徹夜警醒。
越靠近京城,官道愈發(fā)寬闊、行人愈加密集,各式華貴馬車、威風官轎穿梭不停。
她望著那些顯貴的排場,心生忐忑,又暗暗挺直脊梁,踏入那巍峨高聳的城門,喧囂與繁華似洶涌浪潮撲面而來。
街邊店鋪林立,幌子隨風飄舞,販夫走卒吆喝聲、達官顯貴馬車轆轆聲交織一片。
可她無心賞景,只想緩解疲憊,最終尋到一家稍顯僻靜的客棧落腳。
入住客棧房內(nèi),屏退侍從,獨對著銅鏡,深吸一口氣。
鏡中那張臉,褪去了些許旅途的風霜,眉眼依舊秀麗卻添了幾分英氣,朱唇輕抿,透著凝重。
她抬手解開包袱,抖落出那身象征無上榮光的狀元服,指尖輕撫衣料,似能觸碰到兄長往昔的期許與努力。
緩緩穿上,細致整理衣領(lǐng)、袖口,束好腰帶,待裝束完畢,昂首闊步邁出客棧,街邊百姓投來艷羨目光,竊竊私語夸贊著狀元郎的風采,她卻只覺得有些心虛,手心沁汗。
一路走向皇宮大殿,那朱紅宮墻愈發(fā)高大,巍峨殿宇在日光下金頂生輝,白玉臺階似通往云端。
每一步拾級而上,膝蓋都似千斤重,往昔背誦得滾瓜爛熟的朝堂禮儀、應(yīng)答話術(shù),此刻在腦海中竟有些許凌亂。
進入大殿,滿朝文武分列兩旁,目光齊聚她強作鎮(zhèn)定,跪地叩首,朗聲道:
“臣,謝淮深,參見圣上!”
聲音微微發(fā)顫,努力模仿兄長醇厚嗓音,所幸殿內(nèi)威嚴莊重,細微異樣并未被察覺。
皇帝宋眠身著龍袍,端坐在那御座之上,目光越過層層朝臣,落在謝淮欽身上。
見她如今身子瘦弱矮小了許多,不如之前壯碩,卻并未多想,只當是這一路顛簸周折所致。
“狀元郎,此番探親歸來,一路上舟車勞頓,著實辛苦了?!?/p>
聲音沉穩(wěn),透著上位者的雍容,在空曠殿堂內(nèi)回響,聲聲叩在謝淮欽的心弦之上。
她忙伏地叩首,額頭輕觸冰涼地面,極力穩(wěn)著心神回道:
“圣上體恤,臣感恩戴德,能歸鄉(xiāng)省親,乃圣上隆恩,不過略經(jīng)跋涉,不敢言辛苦?!?/p>
話雖如此說,可藏在袖中的手已不自覺攥緊,微微顫抖。
宋眠微微頷首,似對這謙遜之態(tài)頗為滿意,抬手輕撫龍須,繼而朗聲道:
“朕念你才情出眾,學(xué)識斐然,今特封你為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望你勤勉于職,莫負朕望?!?/p>
旨意一出,朝臣們紛紛投來艷羨審視之光
謝淮欽再度磕頭謝恩:“臣定當殫精竭慮,恪盡職守,以報圣恩于萬一?!?/p>
那聲音略顯干澀,起身時,身姿依舊挺拔,儀態(tài)恭謹,眼角余光瞥見身旁朝臣,心內(nèi)卻滿是惶恐與忐忑。
退朝后,眾人的身影在光暈中被拉得時長時短,探花郎與謝淮欽寒暄幾句后,便因家中有事先行離去,只留榜眼還伴著她漫步前行。
張珩衍身著一襲寶藍色錦袍,衣袂隨風輕舞,腰間那塊溫潤玉佩也跟著晃蕩。
他生得濃眉大眼,眼眸里透著股子靈動勁兒,笑起來嘴角兩個淺淺酒窩,任誰見了都覺得這是個沒心眼的灑脫公子。
“謝兄,你我同朝為官,往后打交道的事兒可多了去,我還沒好生與你聊聊呢!”說著,手臂便親昵地搭上眼前人的肩,倒像是相識多年的摯友。
謝淮欽心下一驚,肩頭被搭處似被火灼,強自鎮(zhèn)定,嘴角扯出一抹謙遜笑意,拱手還禮,刻意壓低聲調(diào):
“過獎了,謝某不過一介書生,蒙圣上恩寵得此官職,能與兄臺共事,是我的榮幸,還望日后多多指教?!?/p>
她邊說邊不著痕跡地挪了挪身子,讓那搭肩之舉顯得不那么突兀,心下卻暗自思忖:
“這榜眼與探花,同列三甲仕途之中,難免存在競爭,兄長莫名染疾,會是他們其中一人所為嗎?”
片刻后,謝淮欽臉上笑意溫和,開口夸贊道:“今日朝堂之上,圣上問及新政推行,張兄應(yīng)答條理分明、言辭懇切,足見才思敏捷,對朝務(wù)也有著獨到見解?!?/p>
話語里滿是贊賞,實則在委婉地打聽對方家世背景,試圖從其家族淵源里探出些端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