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纏紗蘇醒我醒了。第一感覺是憋得慌。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就露倆眼睛。
像個人形蠶蛹,還是劣質(zhì)紗布纏的那種。光線很暗。我躺在一張硬邦邦的板床上,
空氣里有股草藥和灰塵混在一塊兒的怪味。我想坐起來。失敗了。
這身行頭捆得真叫一個結(jié)實。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怪叫,嚇我一跳。一個老頭探進頭,
臉上褶子能夾死蒼蠅。他看見我睜著眼,愣了一下?!皢?,醒了?”他嗓門沙啞,像破鑼。
我點頭。動作幅度不敢太大,怕紗布蹭掉皮?!澳苷f話不?”他走進來,身上那味兒更沖了。
我試著發(fā)聲。喉嚨干得冒煙,擠出一句:“……水。”老頭轉(zhuǎn)身出去,端來個破陶碗,
邊緣還有個豁口。他粗手粗腳地把碗沿湊到我嘴邊。水有點澀,但救了我的命?!斑@是哪兒?
”我問。聲音還是啞?!笆毓却??!彼院喴赓W,“我叫老木,管事的。你從哪來的?
”“不記得了?!薄懊??”“……忘了?!崩夏静[縫著眼打量我,像看一件出土文物。
“三天前,你從山崖上掉下來。裹著這身破布。沒摔死,真是命大。
”他伸手捏了捏我胳膊上的紗布,手感奇怪,不像普通布料。“這玩意兒邪門,解不開,
剪不斷。你小子到底是個啥?”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嘀咕著:“天上掉下來的,不是祥瑞,
就是禍害。”他盯著我,“希望你是個祥瑞。不然……”他沒說下去,但眼神不太友好。
“能動彈了就出來。別嚇到人。”老木撂下話,背著手出去了。我費了老牛勁,
才把自己從板床上挪下來。腿腳發(fā)軟,差點栽地上。這身紗布裹著,動作笨得像熊。
蹭到門口,推開門。外面是個小院子。幾個穿著粗布衣服的人正在干活,看見我,
全都僵住了。眼神里的驚恐藏都藏不住。一個抱柴火的大嬸手一松,柴火掉了一地。
有個半大孩子直接躲到他娘身后,偷眼看我。老木的聲音從旁邊響起:“都看啥?干活去!
這是……客人?!贝迕竦拖骂^,趕緊忙活自己的事,但那種不自在的氣氛彌漫開。
我被當成怪物參觀了。“習慣就好?!崩夏竞吡艘宦暎八麄兣履氵@身行頭。
也怕你帶來的運道。”“好運還是壞運?”“那得看你表現(xiàn)?!崩夏久鰝€煙袋鍋,
在鞋底磕了磕,“村里有規(guī)矩。別亂跑,別惹事。尤其別讓人碰你身上這布。記住了?
”我點點頭。人在紗布里,不得不低頭。傍晚,我被安排睡在柴房旁的雜物間。比板床強點,
有限。躺著睡不著。渾身繃得難受。腦子里空蕩蕩,像被水洗過一樣干凈。這地方不對勁。
老木不對勁。我這身打扮更不對勁。得想辦法弄明白。至少先搞清楚,
這裹尸布一樣的玩意兒,到底是個啥。窗外,月亮升起來了。冷光照進屋子,落在紗布上。
奇怪的是,布表面好像泛起一層極淡的微光,一閃即逝。我看花了眼?
2.符咒與微光天剛亮,老木就把我拎出屋。“村里不養(yǎng)閑人?!彼o我一把破掃帚,
“掃院子。動作輕點,別把你那身寶貝布蹭壞了?!蔽冶孔镜刈ブ鴴咧?。紗布磨得皮膚發(fā)癢。
村民們路過時都繞著我走,像避開一坨臟東西。只有個小豆丁,約莫五六歲,
不怕死地湊過來。他吸溜著鼻涕,仰頭看我?!澳闾蹎幔俊彼麊?。我愣了一下?!安惶邸?/p>
”“你為啥裹成這樣?像我家地窖里的白菜?!薄啊纼觥!蔽腋砂桶偷鼗卮?。
小豆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跑了。童言無忌,但比那些畏懼的眼神強點。下午,
老木把我叫到村中央的空地。一群半大孩子正盤腿坐著,拿著樹枝在地上劃拉。
“這是符咒課?!崩夏觉吡宋倚⊥纫幌?,“坐下,聽。雖然你學不了,但得懂規(guī)矩。
”教課的是個嚴肅的中年人,姓陳。他在地上畫了個扭曲的圖案。“基礎固守符。
”陳師傅聲音平板,“心要靜,手要穩(wěn)。引動一絲天地之氣……”孩子們畫得歪歪扭扭。
我盯著那圖案,有點出神。那線條讓我莫名熟悉,甚至……有點親切。我下意識地抬起手指,
隔著厚厚的紗布,模仿著圖案的走向,在空中虛劃了一下。什么也沒發(fā)生。果然想多了。
但我劃完那一刻,小腹突然一熱。像喝了口燒刀子。緊接著,纏身的紗布底下,
毫無預兆地透出一陣微弱的白光。光很淡,隔著幾層布,朦朦朧朧。但我嚇得差點跳起來。
旁邊的孩子“咦”了一聲,扭過頭來看我。陳師傅也停下了講解,
皺著眉盯著我:“你做什么了?”“沒、沒啊?!蔽亿s緊把手縮回來,壓在腿下。
那陣白光倏地消失了,好像剛才只是錯覺。小腹那點熱流也迅速退去。陳師傅走過來,
圍著我轉(zhuǎn)了兩圈,眼神銳利。“剛才那光……”“太陽晃眼吧?”我試圖蒙混過關。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最終沒說什么。只是下課后,他把我叫到一邊?!安还苣闶鞘裁?,
”他壓低聲音,“管好你自己。在守谷村,異類沒好下場?!边@話聽著像警告。
我悶頭往回走,心里直打鼓。那光是哪來的?跟我劃那一下有關?這身破布到底什么來頭?
晚上,我躺在墊子上,翻來覆去。白天那陣短暫的熱流和微光,勾得我心里癢癢。
我偷偷抬起手,再次回憶那個符咒圖案,小心翼翼地虛劃。沒反應。我不死心,又試了一次。
這次更專注,腦子里拼命想著那圖案。突然,一陣尖銳的刺痛猛地扎進腦袋!
像有根燒紅的針捅進了太陽穴!“呃!”我痛哼出聲,整個人蜷縮起來。與此同時,
幾幅混亂的畫面強行擠進腦海:沖天而起的火光,人們模糊的哭喊,
還有一個……巨大、扭曲、被無數(shù)鎖鏈捆綁的陰影!劇痛來得快,去得也快。
幾秒后就消失了,只剩一點余悸和空白。我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里面的紗布,
冰涼地貼在背上。那是什么?幻覺?還是……我忘掉的東西?我低頭看著身上這堆紗布。
它靜靜裹著我,屁用沒有。老木說它是祥瑞或者禍害。我現(xiàn)在覺得,
后者的可能性好像越來越大了。3.破裂的日常安穩(wěn)日子沒過兩天。夜里,
村口突然炸開一聲凄厲的尖叫,緊接著是野獸般的嗥叫。整個村子瞬間炸了鍋?!澳铮?/p>
是魔物!”“拿家伙!快!”哭喊聲、奔跑聲、金屬碰撞聲亂成一團。我從地鋪上彈起來,
沖到門邊。老木提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柴刀沖過院子,臉色鐵青。“呆屋里!鎖好門!
”他朝我吼了一嗓子,扭頭就往村口跑。我扒著門縫往外看?;鸸饣蝿?,
幾個黑影速度快得嚇人,撲倒了一個村民。慘叫聲刺耳。不能就這么看著。我拉開門,
想找點能用的東西。墻角有根頂門棍。我剛抓住棍子,一個瘦長的黑影就躥進了院子。
綠眼睛,獠牙滴著黏液。它抽動著鼻子,瞬間就鎖定了我。完蛋。吸引力這么強?
它低吼一聲撲過來。我掄起棍子砸過去。棍子砸它身上,斷了。它爪子掃過來,
撕破了我胳膊上的幾層紗布。火辣辣的疼。但更糟的是,被撕破的紗布底下,
那股熟悉的熱流猛地炸開!這次根本不是微光。是刺眼的強光,猛地從我身上爆發(fā)出來,
像個小太陽。撲過來的魔物被白光正面撞上,慘叫一聲,直接倒飛出去,撞在土墻上,
不動了。我懵了??粗约旱摹笆帧薄0坠膺€在涌出來,完全不受控制。渾身燙得嚇人。
院外傳來腳步聲。有村民跑過來,正好看見我渾身放光,和地上焦黑的魔物。
“他……他把魔物……”那人臉色慘白,指著我,話都說不利索。
更多的村民舉著火把圍過來??吹竭@場面,全都僵在原地,不敢靠近。老木擠進人群,
看到我這樣子,瞳孔一縮。“糟了!”他罵了一句,猛地從懷里掏出一張黃紙符咒,
嘴里念念有詞,啪地一下拍在我額頭。一股冰涼粗暴的力量硬生生壓下來。
把我體內(nèi)亂竄的熱流猛地摁了回去。白光熄滅了。我腿一軟,跪在地上,大口喘氣,
渾身像被抽空了。老木一把揪住我胳膊,把我往屋里拖。他力氣大得驚人。“都散了!
魔物還沒清干凈!守好各自位置!”他朝村民怒吼。村民驚疑不定地看著我,慢慢退開。
老木把我摔回屋里,臉色難看至極?!拔揖椭?!我就知道你這力量守不??!”他喘著粗氣,
眼神復雜,“這次是運氣好。下次失控,死的可能就是村里人!”我無話可說。
剛才那一瞬間,力量涌出來時,確實有種陌生的狂躁感,差點控制不住。“從今天起,
不準出這屋。”老木下了禁令。他摸出幾張符紙,啪嘰啪嘰,貼在了門框和窗戶上。
“這些符能鎮(zhèn)住你,也防著外面?!彼⒅遥霸谀銓W會控制之前,哪兒也別想去。
”他摔門走了。我坐在黑暗里,看著門上那些扭曲的符咒。胳膊被撕破的地方還在疼。
魔物來了。我身上冒光打飛了它。老木把我關了。事情變化太快。
但我抓住了一個重點:老木怕我。村里人也怕我。他們怕的,好像不只是我這身布。
4.流浪者的低語被關了三天。每天只有個小孩子從窗戶縫里塞個硬饃饃進來。
是老木的孫子,叫石頭。不怕我?!盃敔斦f你是爆竹,”石頭隔著門小聲說,“一點就炸。
”比喻挺貼切。我啃著饃,沒吱聲。第四天夜里,窗戶上的符紙窸窣響了一下。我沒在意,
以為是風。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突然鉆進來:“喂。裹布條的?!蔽颐偷刈?。誰?
窗戶外面黑影晃動?!皠e出聲。想不想知道你那身行頭怎么回事?”我湊到窗邊,
透過縫隙往外看。月光下,一張陌生的臉。胡子拉碴,眼睛很亮?!澳闶钦l?
”“路過看熱鬧的?!彼肿?,牙挺白,“老木那套說辭,騙小孩還行。你信了?
”“……沒全信。”“聰明。”他點頭,“你身上那布,不是普通料子。是‘縛靈繭’。
古時候用來關要命東西的?;罘涞囊环N。你嘛,不像祥瑞,倒像個人形棺材。
”信息量太大,我腦子卡殼了?!袄夏緸槭裁打_我?”“簡單。棺材板動了,
守墓的當然緊張?!彼托?,“他既怕里面的東西出來,又舍不得你這‘棺材’本身的力量。
糾結(jié)著呢?!蔽蚁@些話?!澳隳軒臀遥俊薄翱茨憬o什么價錢。”他搓搓手指,
“我現(xiàn)在缺個跑腿的。你看起來挺能跑。”“我被關著。而且老木說這布解不開?!薄氨俊?/p>
誰讓你解了?學著用啊?!彼窨瓷底右粯涌次遥胺湔n白聽了?
那點基礎夠引動你身上這寶貝了。老木貼的這幾張破紙……”他手指在窗外快速虛劃了幾下。
貼著的符紙無聲無息地卷邊,脫落。“……攔不住你。更攔不住我?!蔽殷@了。
這手段比陳師傅高明多了?!盀槭裁磶臀遥俊薄拔覙芬?。
而且我看守谷村這幫老古板不順眼很久了?!彼f進來一張疊好的粗糙黃紙,“照著這個練。
能讓你下次發(fā)光時不至于把自己點著。走了。”黑影一閃,沒了。我捏著那張紙,
心臟砰砰跳。展開看,上面畫著個沒見過的復雜符咒,旁邊還有幾行小字注解。人形棺材?
活符咒?老木的隱瞞讓我窩火。這流浪漢的話不能全信,但至少是條新路。我借著月光,
用手指在地上笨拙地模仿那個新符咒。這次,小腹的熱流溫順了許多,指尖的紗布下,
微光亮起,又平穩(wěn)熄滅??煽氐摹N叶⒅枪饷??;蛟S我不需要別人告訴我我是誰。
我得自己把它扒出來。5.記憶的殘片連著幾個晚上,我都偷偷練那流浪漢給的符咒。
有點進展。至少那股熱流聽話了點,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炸。石頭還是每天來送飯。
有時多塞塊咸菜疙瘩?!盃敔斔麄兒孟裨陂_會,”他扒著門縫說,“吵得可兇了。
好像因為你?!蔽倚睦锟┼庖幌隆!罢f我什么?”“沒聽全。就聽見說什么‘不穩(wěn)當’,
‘遲早出事’?!笔^眨巴眼,“你要出事了嗎?”“可能吧?!蔽医乐x,味同嚼蠟。
老木他們肯定在商量怎么處理我。不能再等了。又熬到夜深人靜。我再次畫出那個復雜符咒,
這次格外專注。熱流緩緩涌動,紗布下的微光穩(wěn)定亮著。突然,腦袋嗡地一響。
像被人用錘子輕輕敲了下后腦勺。眼前的雜物間消失了。我站在一片焦黑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