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高中進士的那天,讓我跪著給他洗腳,“你愣著干什么,為夫的話是沒聽到么?
”我聽著他頤指氣使的語氣,不禁想起三年前,兩人剛成婚,他要上京趕考,
曾信誓旦旦的說,中舉后,會帶我過上好日子。只覺無比諷刺,原來這就是他說的好日子。
林浩見我愣著,更不耐煩了,“你那是什么眼神,還委屈上了?伺候不好我,要你何用?
”我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干脆以后就當個無用之人。1反正從前,悉心打理府邸,
照顧他的母親,付出的一切,他都視而不見。于是,我一下成了最閑的人,與之對比,
婆母一改從前病懨懨不管事的模樣,精神抖擻的忙里忙外。畢竟,林浩現(xiàn)在光宗耀祖了,
宴請收禮這些風光的事,她可一件都不想落下。起初林浩認為我在置氣,
就放任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直到第三天,酒宴散去,婆母回屋清點份子錢,
我往床上一躺,準備去見周公時,他終于忍無可忍,推門進了我的房間,
“前個我讓你準備套絲綢蜀繡的袍子,你讓裁縫開始做了嗎?我有個紋飾想改改。
”我指了指隔壁,“婆母說她有認識的布商和裁縫,你去問她吧?!绷趾票悴粷M了,
哼了一聲道:“這種事你怎么能讓母親去做呢?這袍子是給下個月上京春日宴準備的,
去的都是王公貴族,母親哪見過什么年輕人穿著樣式,若是做老氣了,豈不讓我丟人!
”“春日宴?” 我微微有些驚詫。不僅上京,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春日宴,
但林浩所說王公貴族參與的,不會是一年一度,皇宮舉辦的那個,
供世家公子小姐牽紅線的宴會吧。林浩一個還未殿試的進士,這么快就搭上了皇室?
這讓我有些意外。林浩點點頭,解釋道:“這種場合,你去不合適,所以那天就沒告訴你。
”我聽出話中嫌棄的意思,哦了一聲,“不去就不去,那你趕緊去問問婆母吧,
現(xiàn)在或許還來得及?!?轉(zhuǎn)身繼續(xù)睡覺。下一秒,林浩發(fā)飆了,“謝莞!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你現(xiàn)在還有一點為人妻的樣子嗎!” 我笑了,“這些活,都是婆母主動要應下的,
你沖我一個無用之人發(fā)什么瘋?” 林浩氣的發(fā)抖,“是,春日宴按照規(guī)矩,
已婚公子當帶家眷前往,但去的都是豪門貴女,你覺得自己身份夠嗎,去了只會自取其辱!
”2我,“...” 我也沒說我想去啊,他這么著急給自己找借口,
是不是其實心里也清楚,春日宴這種場合,他不帶家眷前去,容易引人誤會?
我沒戳破林浩的小心思,他卻愈加發(fā)起瘋來,冷著臉說要從今天立規(guī)矩,“第一條便是,
做好分內(nèi)的事,去先給我打盆洗腳水來?!蔽也粍倨錈?,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但林浩賴著不走。他去上京科考的三年,我們異地相隔,我不喜歡原來那間婚房,
就搬到旁邊更暖和一點的廂房,是以自他中了進士回家,就一直分房睡。此刻,卻擺明了,
我不低頭,他就不走了的架勢。我無可奈何,指了丫鬟去打盆水,林浩卻不依不饒,“跪下,
伺候我脫靴子?!蔽伊⒃谠?,說出憋了幾天的話,“林郎這次回來,
性情變得與從前判若兩人,可是謝莞自認這些年,盡到了為人妻子的本分,林郎有什么不滿,
不妨直接講出來,不必這樣刁難?!绷趾谱诖策?,看著我直挑眉,“你覺得我是在刁難你?
謝莞,今時不同往日,從前我只是個窮書生,但下個月就入殿試,以后能留在上京任職,
這是林家的榮耀,你也該慶幸,以后也是官家人了。但好日子不是坐享其成的,你至少,
該懂些規(guī)矩吧,別讓我對你失望?!币凰查g,我隱約聽明白了。
林浩卻不認為自己這些天的態(tài)度,是對我的刁難,因為在他心里,這一切都是天經(jīng)地義。
我出身商賈之家,從前他窮,我供他讀書科考,如今他中舉要當官,便覺高人一等,而我,
是那個沾了他的光,還爛泥扶不上墻的妻子。果然,不待我應聲,林浩繼續(xù)講了下去,
“還有一事,我要提前叮囑你,春日宴就在殿試之前,所以最晚下個月,我們就搬去上京,
到時免不了見到我書院的朋友,你就先以妾室自居,別說是我的妻子。至于以后,
你從前幫我助我,除了這個,我不會虧待你就是了,但你也要知足?!蔽毅铝恕?/p>
就因為一盆洗腳水,我從明媒正娶的妻子,被貶成妾了?“林郎,
你未免有點小題大做吧...”3良久,林浩才開口回答,“她是昭寧公主。
”“哦...” 我明白了。那年他入京求學,盤纏被小賊偷了,蹲在巷子里躲雨,
我正幫家里清點庫房,一條條賬目算的頭大,看他是個認字又俊俏的,就招進來做了幾天工。
那時父親天天說,謝家世代為商,什么時候家里能有個讀書人,入朝為官了,
他這顆心才能安放在肚子里。我瞅著院里一板一眼寫賬本的林浩,突然春心萌動,
于是變著法的給他塞錢,問他讀書的事,這一問才知,他是書院有名的才子,
正在準備三年后的春闈。這不就是父親想要的人?我十分欣賞看好他,一來二去,
兩人有了情誼,就成了婚。因他不愿做贅婿,我便來到他的老家,宛城,買了宅子做婚房,
幫他照顧母親,解除后顧之憂。我一直以為,自己所做這一切,不說恩重如山,
至少也是一個合格的妻子,沒想到,在林浩眼里,還是我高攀了。此刻,他滿眼愧疚,
“我不能委屈了公主?!辈荒芪鳎俏夷?,如今的處境,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委屈。
林浩一句句說著,“你該慶幸,我能得公主賞識,昭寧是陛下最寵愛的九公主,
她對我一見傾心,還白紙黑字,邀我進公主府,將來我做了駙馬,自然不會薄待你的。
”我聽得眉心狂跳,“你要進九公主府?我也跟著去嗎?”林浩許是覺得我天真的愚蠢,
嘴角直抽搐,“自然不可,到時,你就只能是外室了?!蔽乙詾樽约菏潜毁H妻為妾,原來,
妾已經(jīng)是未來的高點了。那這妻子還當個什么個勁?于是,回京前,我徹底擺爛了。第二天,
我就去了宛城最好的酒樓,包場聽戲,紙醉金迷,一擲千金。許是出手闊綽聲名遠揚,
第五天的時候,竟有幾個俊俏書生湊過來,要陪我一起聽戲喝酒,我正喝的有點醉,
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結(jié)果徹底不省人事前,眼前浮現(xiàn)林浩漲紅的臉,“你在做什么!
母親病倒了,你知不知道!”婆母,早些年刺繡供林浩讀書,不僅繡壞了眼睛,
常年坐著不動,腿腳也不好。從前我一月要請大夫登門好幾次,這些天不問家里的任何事,
估計是她自己忘了尋醫(yī)吃藥,就出事了。“病了去請大夫啊,對我吼什么,我又不會看??!
” 我是醉了,不是傻了,這原就不是我的錯,旁邊幾個公子哥也紛紛應聲,
讓林浩趕緊走別掃興。林浩掃了一眼,臉都綠了,“從前給她看病的趙醫(yī)師呢,我去尋他,
人不見了,是不是你教唆的!”4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家的,醒來時,聽見外屋吵得厲害。
“浩兒性子就是太好了,這樣的媳婦若是放在姑母家,立刻就讓你表哥休妻了!
” 說話的是林浩的姑母林三娘,她故意把休妻二字拖得極長,顯然是說給我聽的。林浩回,
“謝氏,她從前畢經(jīng)幫過我,沒有她,我連上京學院的書本費都付不起?!绷秩飭?,
“要么說你傻呢,她是最低賤的商人,巴不得高攀一個當官的,不然能對你這么好?
” 林浩便沉默了。我在里屋聽著,覺得林三娘說的也有道理,謝家這些年,
家里急缺個走仕途的,父親為此著急上火,常說,大的世家咱們拉攏不了,若能從秀才起,
培養(yǎng)個自己人,最好不過。奈何兩個哥哥都不是讀書的料,我便抓著林浩,當成了寶貝。
可是結(jié)婚三年,我自認對林家掏心掏肺,是真心要和他患難與共一輩子的,
到頭來被人這樣說,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我忍下眼角的淚水,起身來到外間,“既然如此,
我們和離吧。”我說這話時神情極淡,林浩怔了下,反應過來以為我在耍性子,
“我沒有想休妻,你別鬧了,趕緊去母親那邊煮藥,順便尋幾個好的大夫來?!蔽遥?/p>
“...” 人命關(guān)天,我還是讓人去請了大夫,但也寫好了和離書,
只待兩人簽字就一別兩寬。5確實把事情想的過于簡單了,如果幾日前,
或許和離是兩人最好的選擇,但此刻,林母病了。他急需一個人留下,幫他照看母親。
而上京那邊,正在這時,突然來了一封信。林浩只看了一眼,就匆忙著收拾起了行李。
“九公主喚我,一定是商議二人婚事,我不能再在宛城耽擱下去了。莞莞,
你務(wù)必幫我照顧好母親,只有交給你我才放心?!?林浩臨走前再三叮囑。我聽得一頭黑線,
“交給我個外室,你真的能放心嗎?況且,你了解昭寧公主嗎,她喚你,你就去?
” 林浩臉色唰的一下就黑了,“你是不想我去見昭寧,所以拿母親威脅,對嗎?
” 他竟以為我是在阻止他見昭寧公主。我,無言以對?,F(xiàn)在有林三娘在,
我實不想管林家的爛攤子,出錢已經(jīng)是最大的誠意了。碰巧,這時父親也來了封信,
說讓我趕緊回上京一趟。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家里新進了一批牛,兩個哥哥不在,
父親忙不過來,就想我回去幫忙。那照顧林母的事,就只能交給林三娘了,
結(jié)果她以為我在借口回娘家,奪過信紙一看,整個人都懵了,“謝莞,
你父親一次就買了兩萬頭牛啊?”我點頭。那年認識林浩的隱藏在巷子里的倉庫,
只是我家新買的一個分倉,所以林浩一直以為,謝家是做買賣牲畜的小本生意,
既賺不了多少錢,又臟又累還低人一等。其實他不知道的是,謝家養(yǎng)的牲畜,都是幾十萬斤,
兩萬就只是個零頭,別說上京,能輕輕松松養(yǎng)活小半個國家。
我看林三娘眼底興奮的都快冒光了,以為她現(xiàn)在知道了我的家世,對我會多幾分親近,
不料晚上,就被叫去林浩房間,姑侄兩人看著我的眼神,透著一股子冷意?!爸x莞,
姑母都告訴我了,你父親來信讓你回去,是不是要阻止我和昭寧公主的婚事?
” 林浩開門見山,“女子出嫁,就該與娘家劃清界限,你別以為有謝家撐腰,我就會怕,
不過是幾個小商販罷了?!蔽衣牭萌硕笺铝?。林三娘明知我回家是為了幫父親做生意,
她都和林浩說了什么?但不管她說什么,顯然,林浩信這個姑姑遠多于我,不待我開口,
就喝令,“以后,你不許再回上京了,就留在宛城,照顧母親。
”他不僅給我安排的明明白白,晚上的時候,我才睡下,就聽外邊一陣鏈子響,
他竟將門鎖了。這一刻,我再也忍不下去了。拼著一股魚死網(wǎng)破的勁,用椅子砸,用燭臺戳,
再加上正在給林母看病的趙醫(yī)師,這三年我?guī)土怂簧伲裉斓弥冶焕В?/p>
二話不說從外邊幫我一起砸。我沖破牢籠之時,院里,林浩臉色沉的像碳一樣。這一次,
我什么都不想說,和趙醫(yī)師直接離開,聽聞當夜,林母因沒能按時喝藥,病重昏迷了。
而他的好兒子,怕昭寧公主等不及,第二天匆匆去了上京。6他人雖走了,
卻把掌家的權(quán)力都交給了林三娘。于是,我剛顧好馬車,要前往上京時,
林三娘帶著兩個彪型大漢把我堵在了客棧。旁邊,還有個嘴角長著黑痣的婆子,
邊打量我邊點頭,“人是個標致的,就是性子烈了些,不妨事,我?guī)Щ厝フ{(diào)教幾天,就乖了。
”我不敢相信,林三娘竟是要賣了我?,我還是問了句,“林浩讓你來的?”林三娘哼,
“浩兒說了,以后你就是妾,你賣個妾室我做得了主。我兒那個不聽話的媳婦,
就是這么被我賣了的。”不提那位嫂子張氏還好,要說張氏,原是個溫柔賢惠,
與我只見過兩面,卻十分聊得來。年前的時候,忽聽林母說,被林三娘給賣了,
原因是其教唆夫君,另租個院子出去住。林三娘本只想教訓兩句,這主意還是林母出的,
她曾暗戳戳與我提了一嘴,張氏原是她給林浩相中的,林浩什么都比他表哥強,除了娶親,
以后,林三娘就徹不如她了。我當時聽得心驚肉跳,忙著托人去尋了張氏,又心灰意冷,
原來在婆母眼里,我這兩年所做,并不讓人滿意。此刻一想,我突然明白了。
在林家這個火坑里,我的錯不是做的不夠好,恰恰是太好了,才惹得林三娘容不下我。
就像林母見不得,那位表哥,在婚事上贏過自己的兒子一樣。我呵呵一笑,“想賣我啊,
晚了,因為我已經(jīng)把自己給賣了。”音落,所有人都懵了,林三娘以為我在胡言亂語,
就讓人牙子直接拿人。就聽一聲清亮亮的,“住手!” 一輛馬車在客棧門前悠悠停下,
窗簾掀起,一張俊美無儔的臉望了下來,“不錯,她已經(jīng)賣給本公子了,你們再糾纏,
我立即讓府衙拿人。” 他氣定神閑,馬車又是宛城少見的華貴裝飾,
再加上帶著的一隊小廝,各個氣度不凡。林三娘和人牙子直接被鎮(zhèn)住了,
就那么看著我上了馬車,揚長而去。7車上。蕭凜淡淡搖著折扇,“你真想好和離了?
”我點頭。他嗯了一聲,突然道:“謝莞,回去與你父親商量下,與我聯(lián)手吧,
我保謝家祖業(yè)無憂。”還有半句他沒說出口,前提是,謝家助他登上太子之位。沒錯,
蕭凜是三皇子,儲君人選之一。而我的父親,也不是個普普通通的養(yǎng)牛商,而是皇商,
其飼養(yǎng)買賣的牲畜,是糧儲更是騎兵必備。毫不夸張的說,謝家有事,整個蕭國都得抖三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