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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頭扎進(jìn)我胳膊的瞬間,我醒了。

不是睡醒的那種醒。是腦子里的迷霧“唰”一下被扯開,像撕掉了粘在眼睛上的厚油紙。刺目的燭光晃得我瞇了下眼,耳邊嗡嗡的。

有人說話。

“……快些!再取一碗!晚晚等不了!”

是太子蕭承稷的聲音。冷硬,急躁。像他平時在書房呵斥辦事不利的臣下。只是這次,這聲音離我極近,就在頭頂。

我轉(zhuǎn)動眼珠。

看清了。

我躺在一張冰冷的石臺上,身上蓋著薄薄的素色布單。胳膊露在外面,一根粗長的皮管子一頭連著扎進(jìn)我血管的銀針,另一頭連著一個泛著冷光的琉璃碗。

暗紅的血,正順著管子,一滴,一滴,緩慢地流進(jìn)碗里。

旁邊還放著一個同樣大小的琉璃碗,里面已經(jīng)盛了大半碗血,濃稠,暗沉。

手腕上搭著兩根手指,干枯,帶著藥味。是太醫(yī)院院正周老頭。他皺著稀疏的白眉,盯著那血流的速度,另一只手按著我的脈搏。

蕭承稷就站在他旁邊,背著手,明黃的太子常服在燭光下刺眼得很。他側(cè)對著我,眼睛死死盯著那滴血的管子,眉頭擰成一個疙瘩,嘴唇抿得發(fā)白。

“殿下……”周太醫(yī)的聲音有點(diǎn)抖,“不能再取了!太子妃脈象已經(jīng)極弱,再取一碗,恐……恐有性命之憂!”

蕭承稷猛地轉(zhuǎn)回頭,那雙總是深不見底的黑眸,此刻像淬了寒冰,直直釘在周太醫(yī)臉上,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鞭子一樣抽過來:“孤的話,你聽不懂?晚晚危在旦夕!她云舒的命是命,晚晚的就不是?取!不夠就再?。∷懒?,孤給她風(fēng)光大葬!晚晚若有事,孤讓你闔家陪葬!”

周太醫(yī)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按在我腕上的指尖冰涼刺骨。他不敢再看蕭承稷,渾濁的眼睛痛苦地閉上,再睜開時,只剩下麻木的順從。他抖著手,拿起另一根細(xì)長的銀針,似乎想刺我另一個穴道,好讓血流得快些。

我看著他,看著那根針。

腦子里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

我叫云舒。太子妃云舒。

蕭承稷是我名義上的夫君。蘇晚晚,是他的心尖子,他的白月光。

京城里誰不知道?太子妃只是個擺設(shè),是個笑話。一個因?yàn)槊佳塾袔追窒裉K晚晚,才被選中的替身。

成婚三年,蕭承稷踏進(jìn)我寢宮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他看我的眼神,永遠(yuǎn)帶著一種評估物件般的疏離和審視,偶爾流露出一絲滿意的神色,也只是因?yàn)槲医裉焓岬陌l(fā)髻,或者穿的衣裙顏色,又像了蘇晚晚幾分。

我習(xí)慣了。真的習(xí)慣了。替他打理東宮庶務(wù),替他孝敬皇后娘娘,替他扮演一個溫良恭儉的太子妃。我以為,只要我足夠聽話,足夠像蘇晚晚,總能在他心里掙得一點(diǎn)點(diǎn)位置,哪怕只是一點(diǎn)點(diǎn)憐憫。

蘇晚晚病了。很重。據(jù)說是心疾,藥石罔效。不知哪個江湖方士獻(xiàn)了個邪門的方子,說需要至親之人的心頭熱血做藥引。蘇晚晚父母早亡,哪來的至親?蕭承稷瘋魔了,他紅著眼睛沖進(jìn)我的寢殿,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笑得讓人毛骨悚然:“云舒,你的血,一定行。晚晚說過,你像她妹妹。”

然后,我就被帶到了這個冰冷的地宮。一碗接一碗的血,從我身體里流出去。

原來,替身的用處在這里。

我閉上眼,又睜開。周太醫(yī)的針尖已經(jīng)快要碰到我的皮膚。

“周太醫(yī),”我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像破鑼,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周太醫(yī)的手猛地頓住。

蕭承稷也倏然回頭,銳利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你醒了?正好,省得灌藥了。忍著點(diǎn),為了晚晚,這點(diǎn)痛算什么。”

我扯了扯嘴角。痛?比起心口那塊被碾成齏粉的地方,這點(diǎn)皮肉痛算什么?

“殿下,”我看著他,很平靜地問,“取我的血救蘇晚晚,是陛下的旨意?還是皇后娘娘的懿旨?”

蕭承稷眉頭一擰,眼神驟然陰鷙:“你問這個做什么?救晚晚要緊!”

“殿下,”我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在空曠冰冷的地宮里顯得有些突兀,“我是陛下欽封的太子妃。動用私刑,戕害正妃,于禮不合,于法更不容。殿下此舉,可曾想過后果?”

蕭承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后果?孤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孤的女人,孤要她的命又如何?一個擺設(shè),也配談禮法?”他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帶著君臨天下的傲慢和殘忍,“云舒,認(rèn)清你的身份。你能活到今天,享著太子妃的尊榮,全是因?yàn)槟氵@張臉還有幾分像晚晚!現(xiàn)在,是你回報孤恩典的時候了!你的血,能救晚晚,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最后那句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我心里最深處,又冷又痛,痛得麻木。

“福氣……”我喃喃重復(fù),忽然低低笑了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得渾身都在抖,牽動著胳膊上的針管,血涌得快了些。

“你笑什么!”蕭承稷被我笑得莫名煩躁,厲聲喝道。

我止住笑,抬起眼,直直望進(jìn)他那雙盛滿怒火和焦慮的眸子里,一字一句:“我笑我自己蠢。笑我以為只要足夠像她,就能分得你一絲真心。笑我竟然還妄想過……你或許有朝一日能看我一眼,看到我這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蘇晚晚的影子?!?/p>

“真心?”蕭承稷像是被什么臟東西碰了,嫌惡地皺緊眉頭,“你也配跟晚晚比?若不是你這張臉……孤看你一眼都嫌臟!少廢話!周太醫(yī),動手!再取一碗!”

周太醫(yī)額頭的冷汗滴落,手抖得更厲害,那根針猶豫著。

“殿下,”我再次開口,聲音已經(jīng)徹底冷了下來,像地宮里的石頭,“您要我的血,可以。但請您記住,我云舒的血,沒那么好喝?!?/p>

蕭承稷根本沒把我的話當(dāng)回事,只當(dāng)我是臨死的瘋言瘋語。他嫌惡地移開目光,再次催促周太醫(yī)。

那根冰冷的針,還是刺進(jìn)了我的皮膚。一股更強(qiáng)的寒意順著胳膊蔓延上來,帶著一種掠奪生機(jī)的兇狠。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隨著那暗紅的液體,一點(diǎn)點(diǎn)被抽離。

意識開始模糊,像沉入冰冷的水底。

就在黑暗即將徹底吞噬我時,地宮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被層層帷幔擋住的角落,傳來一絲極輕微的動靜。

像是……衣料摩擦的聲音?還有一聲極力壓抑的、短促的吸氣聲?

我的心猛地一跳。

蕭承稷和周太醫(yī)都背對著那邊,注意力全在取血上,毫無察覺。

是誰?在這禁衛(wèi)森嚴(yán)、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來的地宮深處?


更新時間:2025-09-06 00:08: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