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說要將當朝狀元指婚給我時，我瞪大眼睛愣住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連忙搖頭：“聽聞那位狀元郎滿腹經(jīng)綸，兒臣……不敢高攀?！碧ь^一瞥，
只見父皇臉色已沉了下來。不等他發(fā)作，我趕忙跪倒在地，
伏身補了一句：“兒臣覺得……探花就挺好?！钡顑?nèi)靜了許久，沒有半點聲響。我心道不妙，
正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想悄悄抬頭——卻冷不防一本冊子“啪”地一聲被扔在我身旁。
我偷偷瞥去，落款處兩個大字醒目得刺眼：沈肇?！胺[安，”父皇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你可知上次左相請旨，想招探花為婿，那沈肇是如何回復的？”我哪里知道還有這樁事！
若是早曉得，斷不會自己往渾水里趟。左相豈是我能招惹的人物？何況，
我也并非真屬意什么探花郎?！皟撼疾恢?。”一想到這婚事多半要黃，我心里幾乎要笑出聲，
偏偏還得裝出一副失落模樣。“這婚事，朕準了?！蔽乙幌伦鱼略谠??！安槐刂x恩。
”父皇冷哼一聲，“要怪就怪那沈肇不識抬舉，回絕左相時說‘無意婚事’。得罪誰不好，
偏去得罪左相那只老狐貍？”原來如此。沈肇前腳剛拒了左相，父皇后腳就把我推出去，
保全他的探花郎?？伞讲潘皇沁€要我嫁狀元么？說實在的，若真要選，
我倒更屬意宋玉一些。我六歲以前，原是極囂張跋扈的。仗著幾分可愛，誰也不放在眼里。
連長兄身邊的書童都常被我呼來喝去，有時我還會故意躲在花園角落，跳出來嚇他一跳。
每回對方都只會冷冷瞥我一眼，嗤笑一句：“笨蛋小公主。
”直到四妹在一眾公主中漸漸嶄露頭角，我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或許真的不太聰明。
太傅教的文章總記不牢，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藝。若不是仗著公主身份，
恐怕連長兄養(yǎng)的那只鸚鵡都要笑話我。年紀稍長一些后，我便常讓西秋替我去長兄那兒問安，
其實主要是為了塞些小東西給他的書童，算作賠罪，也是討好。長兄大抵是知道的，
卻從不點破，偶爾還讓西秋帶回些小玩意兒給我。
“其實兒臣……也可以嫁狀元郎的……”我一路小聲嘀咕，心里悶悶的。
上次去長兄那兒玩耍，才知新科狀元宋玉就是昔日那個書童。只是他見了我，
總還是一副冷淡樣子?？磥砦髑锾嫖宜偷哪切┒Y，終究沒起什么作用。
他連多看我一眼都不情愿，仿佛多瞧一會兒便會生了針眼似的。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我總不能沒臉沒皮地貼上去，惹人生厭。接了圣旨后，我更不愿待在宮里。此處拘束不說，
竟還有人為了巴結(jié)，終日往我宮中遞送關于沈肇的消息，實在煩不勝煩。這才知，
沈肇原有個青梅竹馬，拒婚左相也正是為此。不止左相，連護國大將軍也曾屬意招他為婿。
而沈肇自接旨后，便稱病告假，在家休沐了好一段時日。如今街頭巷尾無不可惜，
說探花郎這般才俊，竟要尚一位“草包美人公主”。我心中煩悶，索性喬裝一番，
悄悄溜出宮門，徑直去了長安大街。這已經(jīng)不是我第一次出宮，
只是每次都直奔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樓，那是長兄的地盤。大抵是不想觸景傷情，
索性隨著人流往熱鬧的地方去，讓自己淹沒在喧囂聲中去。我溜達到長安街上，
只覺得市井煙火氣比宮里那些阿諛奉承舒服多了。站在一個賣糖畫的攤子前正挪不動腳，
剛掏錢袋，旁邊茶棚里幾個書生議論正酣?！啊艺f，沈探花真是時運不濟，
那般驚才絕艷的人物，尚主本是榮耀，可偏偏是那位…”“噓！慎言！皇家之事豈可妄議？
”“怕什么，誰人不知穂安公主…呵呵，‘天真爛漫’，不通文墨。
可惜了沈探花一片錦繡前程，日后只怕要成了皇家擺設咯…”我捏著錢袋的手指微微一緊，
臉上那點雀躍慢慢淡了下去。心情低落的低下頭，默默買了糖畫，
轉(zhuǎn)身鉆進旁邊一家熱鬧的酒樓。此刻只想找個角落安靜待會兒，
卻冷不丁在二樓雅座瞥見一個絕想不到會在此處的身影——那個稱病在家休沐的探花郎，
自己的準駙馬沈肇，正與一位清麗婉約的女子對坐品茗。他的唇角含著一絲淺淡笑意。
我猛地背過身，心口像被什么東西輕輕蟄了一下。手里捏著糖畫，
口里那點甜意似乎都泛著苦。我忙下意識縮到廊柱后面，心跳得厲害。原來他稱病告假，
是為了出來見別人。那女子一身淺碧色衣裙，氣質(zhì)清雅如蘭，正微微頷首聽著沈肇說話。
沈肇為她斟茶，姿態(tài)是格外的溫和周到。“貴人，可有預定？”店小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嚇了一跳，慌忙擺手，卻忘了手里還拿著糖畫，黏糊糊的糖稀差點蹭到柱子上。
這動靜不大不小，卻足以引起不遠處那桌人的注意。沈肇的目光掃了過來。
腦子里“嗡”的一聲，我第一反應是想跑，腳卻像釘在了地上。
眼睜睜看著沈肇的視線掠過來，起初帶著被打擾的不悅，
隨即似乎認出了——即使我穿著尋常人家的衣裙，但那副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模樣，
大概也挺有辨識度的。他臉上的溫和笑意瞬間消失無蹤，又恢復了那種疏離冷淡的神情。
他對面的女子也循著他的目光望來，眼中帶著一絲好奇。完了。我腦子里只有這兩個字。
沈肇對那女子低聲說了句什么，便起身朝我走來。他步子不大，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我連呼吸都屏住了。“您……”他面前站定，語氣聽不出情緒，
目光在我手里的糖畫和略顯狼狽的臉上轉(zhuǎn)了一圈，“怎么在此處？”“我…我出來…透透氣。
”小聲嘟囔著，下意識把糖畫藏到身后，感覺自己像個被逮住的逃學頑童。
沈肇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顯然不認為這是個好理由。這時，
那碧衣女子也走了過來，聲音溫溫柔柔：“肇哥哥，這位是…？
”這一聲“肇哥哥”叫得我心里莫名有幾分不是滋味了。沈肇略一沉吟，似乎在想如何介紹。
直接說這是公主，于禮不合，更會驚動四周。不說，又…“我是他遠房表妹！
”我搶先一步開口，擠出一個自認為很自然的笑容，“姓…姓安！對，安姑娘！”我一邊說，
一邊偷偷瞪了沈肇一眼，帶著點警告的意味——別說漏了！沈肇接收到警告，
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詫異，似乎沒想到草包還有這份機智。他順勢微微頷首，算是默認了。
“原來是安姑娘?！北桃屡訙\淺一笑，施了一禮，“小姓林，林婉清?！绷滞袂?。
果然人如其名?！傲止媚锖谩！蔽腋砂桶偷鼗亓艘痪洌挥X得站在她面前，
自己這“草包”之名更是坐實了十分。氣氛一時有些尷尬。“林姑娘家中還有事，先行一步。
”沈肇開口解圍，語氣是對林婉清說的，目光卻落在我身上，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安姑娘既來了，便一同坐下，稍后我…送妳回去?！绷滞袂迨莻€聰慧人，看出些許端倪，
也不多問，柔聲道別后便帶著丫鬟離開了。雅座里只剩下沈肇和我兩人。沈肇坐下，
重新拿過一個茶杯，斟了七分滿，推到我面前。他沒說話，只是看著。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低頭盯著茶杯里裊裊升起的熱氣，
小聲道：“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公主殿下，”沈肇終于開口，聲音壓得低，
確保只有我們兩人能聽見，“您私自出宮，可知有多危險？”“宮里太悶了…”我嘟囔著，
“而且，外面誰認識我啊。”“若遇歹人，或出了意外，陛下怪罪下來，無人擔待得起。
”沈肇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嚴厲，“何況，您即將大婚，此時更應謹言慎行。
”聽他提起大婚，心里那點委屈又冒了上來：“你不也稱病在家，卻出來喝茶聽曲兒嗎？
”頓了頓，我忍不住還是問了出口，“那位林姑娘…就是因為你…你才拒絕左相的嗎？
”沈肇執(zhí)杯的手微微一頓。他抬眸看我，眼神深邃，讓人看不透情緒?！暗钕拢?/p>
”他沉默片刻，才緩緩道，“有些事，不知情反而是一種平安?！薄翱伤麄兌颊f我是草包，
配不上你?！蔽姨痤^，眼睛微微發(fā)紅，倔強地看著他，“你也是這么覺得的，對吧？
所以你才不高興娶我。”沈肇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直白地說出來，愣了一瞬。
他看著眼前的小公主，穿著不合身份的尋常衣裙，頭發(fā)因為奔跑有些松散，
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根可笑的糖畫，眼圈紅紅像只兔子，卻偏要裝出兇悍的樣子。
和他想象中驕縱的皇家公主，似乎不太一樣。他心底某處微微松動了一下。
“臣從未如此認為?！彼崎_目光，聲音依舊平淡，卻少了幾分冷硬，“市井流言，
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臣是否高興…圣旨已下，這并非問題的關鍵。”這不是想要的答案，
但似乎…也沒那么糟糕至少他沒有直接承認嫌棄我。這時，樓下一陣喧嘩。
幾名官員模樣的人說笑著走上樓來，其中一人眼尖，立刻看到了沈肇。“咦？
這不是沈探花嗎？不是說染恙在府中休養(yǎng)嗎？竟在此處得遇，真是巧?。 鄙蛘仄鹕響獙?，
神色自若：“多謝王大人關心，今日感覺好些，便出來透透氣。
”那幾位官員的目光好奇地落到我身上：“這位是…？”沈肇面不改色：“家中一位表妹，
初來京城，帶她出來走走?！蔽亿s緊低下頭，假裝害羞。官員們哈哈一笑，并未深究，
反而壓低了聲音：“沈兄真是好福氣??！尚主在即，日后前途無量！只是…呵呵，
日后若想再如今日這般清閑，怕是難嘍！”話語間帶著幾分曖昧的調(diào)侃，顯然意有所指，
似乎覺得沈肇是在“婚前放縱”。沈肇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但依舊客氣地周旋。
我聽得氣悶，又不好發(fā)作。好不容易打發(fā)走那幾位官員，沈肇臉上的淡漠幾乎結(jié)成了冰。
“走吧，”他看向我，“臣送您回宮。”回宮的馬車里，氣氛沉悶。快到宮門時，
沈肇忽然開口：“殿下?！薄班牛俊薄敖袢罩隆彼D了頓，“還請殿下勿要對外人提及，
尤其是…見到林姑娘之事。”我心里一澀：看吧，他果然很在意那位林姑娘?！爸懒恕?/p>
”我轉(zhuǎn)過頭去，悶聲答應，“我不會亂說的?！瘪R車停下，我低著頭準備下車。“殿下，
”沈肇的聲音再次從身后傳來，似乎帶著一絲遲疑，“糖畫…要涼了?！卑?，我一愣，
低頭看著手里一直捏著的糖畫，兔子形狀已經(jīng)有些化了。忽然覺得有點難堪，
一把將糖畫塞進旁邊西秋手里，我頭也不回地下了車。看著公主的身影消失在宮門內(nèi)，
沈肇才緩緩收回目光。他揉了揉眉心，臉上露出一絲疲憊。車簾垂下，隔絕了外界的光線。
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風波將起…但愿你這‘草包’之名，真能護你周全吧。
”我悶頭往宮里走，心里像堵了一團濕棉花，又沉又澀。西秋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頭，
大氣也不敢出?！叭恿税伞！笨斓綄嫷顣r，穗安終于開口，聲音悶悶的。西秋連忙應聲，
將那不成形的糖畫處理掉。接下來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我依舊吃喝玩樂，
只是偶爾會對著窗外發(fā)呆。宮里關于自己和沈探花的婚事籌備得如火如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