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那道眉骨舊疤的觸感,粗糙、深刻,帶著一種跨越了漫長歲月的鈍痛感。陳墨如同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蹦出來。
他剛才……在做什么?!
給這個丟下他的混蛋唱童謠?!還唱得那么……那么軟綿綿的?!
一股混雜著羞恥、憤怒和被愚弄的滔天火焰“轟”地一下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燒光了他所有因回憶而泛起的酸澀。陳墨那張昳麗的臉龐在朦朧燈火下先是煞白,隨即又漲得通紅,眼底的冰寒被怒火燒得噼啪作響。
“蕭野!”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低吼出聲,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像繃緊到極致的弦,“你他媽裝什么死?!給我起來!”
他猛地伸出手,帶著十二分的力道,狠狠去推蕭野的肩膀!那架勢,仿佛要把這個裝睡的混蛋直接推進身后的荷花池里喂魚!
然而,就在他指尖觸碰到蕭野肩膀那堅實肌肉的前一瞬——
一只滾燙的大手,如同從黑暗中驟然撲出的獵豹,快、準(zhǔn)、狠地攥住了他推出去的手腕!
“?。?!” 陳墨瞳孔驟縮!
那只手的力量極大,帶著不容抗拒的鐵箍般的力道,掌心滾燙的溫度透過薄薄的云錦衣袖,幾乎要灼傷他的皮膚!那絕不是醉漢該有的力道和速度!
蕭野根本沒醉!或者說,沒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他在裝!
這個認知如同冰水澆頭,讓陳墨瞬間從頭涼到腳,隨即又被更洶涌的怒火淹沒!他竟然被耍了?!被這個悶騷又心機的鐵罐頭從頭耍到尾?!
“放手!”陳墨又驚又怒,奮力掙扎,另一只手也下意識地去掰那只鐵鉗般的大手。月白色的云錦衣袖在掙扎中滑落一截,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此刻已被攥得泛紅。
蕭野依舊閉著眼,靠坐在美人靠上,呼吸似乎依舊綿長沉重,一副人事不省的醉態(tài)??赡侵贿惸滞蟮氖?,卻穩(wěn)如磐石,紋絲不動。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既讓他無法掙脫,又不會真的傷到他。
“蕭野!你他媽……”陳墨氣急敗壞,臟話就要脫口而出。
就在這時,攥著他手腕的那只大手,力道忽然微妙地一松。
不是放開,而是……牽引。
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傳來,陳墨猝不及防,被拽得一個趔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他為了穩(wěn)住身形,另一只手慌亂地撐在了美人靠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
這個姿勢,讓他幾乎半伏在了蕭野身前,兩人的距離瞬間拉近到呼吸可聞。
陳墨驚魂未定地抬起頭,正對上蕭野依舊緊閉的雙眼。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近在咫尺的距離下,顯得更具壓迫感。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重的陰影,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緊抿著,唇色因為酒意而顯得比平日更紅潤幾分。
這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陳墨又驚又怒,正要破口大罵——
蕭野那只剛剛松開他手腕的大手,卻并沒有閑著。它順著陳墨被迫前傾的姿勢,極其自然地滑落下來,目標(biāo)精準(zhǔn)無比地落在了陳墨垂落的、月白云錦的衣擺上。
然后,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熟稔,輕輕地、卻無比堅定地……勾住了那片柔軟光滑的衣料。
像怕他會突然跑掉一樣。
那動作太過自然,太過流暢,帶著一種跨越了漫長時光的、深入骨髓的習(xí)慣性。
陳墨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大腦一片空白,所有憤怒的叫囂都卡在了喉嚨里。
指尖勾衣擺……
這個動作……
像一道塵封的閘門被猛地撞開,無數(shù)細碎的畫面洶涌而出,帶著舊日陽光的暖意和草木的清香,蠻橫地擠占了陳墨此刻被憤怒充斥的腦海。
“小墨!別亂跑!”
“野哥!你看那個蛐蛐!”
“回來!那邊危險!”
“哎呀野哥你好啰嗦!”
……
每一次,當(dāng)他像只撒歡的小獸不管不顧地沖向自以為有趣的新鮮事物時,身后總會伸來一只沉穩(wěn)的手,精準(zhǔn)地揪住他后頸的衣領(lǐng),或者……像現(xiàn)在這樣,用兩根手指,輕輕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勾住他飄飛的衣擺一角。
那是少年蕭野的習(xí)慣。是他無數(shù)次把他從危險邊緣(比如即將踩空的田埂、差點撞上的牛車、以及試圖撲進深水撈月亮)拽回來的小動作。帶著點無奈,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保護。
十年了。
他竟然……還記得?
這個認知,比蕭野攥住他手腕的力道更重,狠狠砸在陳墨的心上,砸得他頭暈?zāi)垦?,呼吸困難。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沖上鼻腔,眼眶瞬間發(fā)熱。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將那不合時宜的軟弱逼退。
不!他憑什么記得?!記得這些無用的細節(jié)?!記得這些可笑的保護動作?!當(dāng)年在大火里,在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為什么不記得來保護他?!為什么把他一個人丟在那片絕望的火海里?!
被愚弄的憤怒、被遺忘的怨恨、以及此刻這該死的、不合時宜的熟悉感帶來的沖擊,如同毒藤般瘋狂纏繞、撕扯著陳墨的神經(jīng)。
“蕭野——?。。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