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黏膩得像塊濕布，裹著沈硯單薄的青布長衫，將他最后一點(diǎn)暖意也吸得干干凈凈。破廟的木門吱呀作響，他推開門時(shí)，積年的灰塵混著霉味撲面而來，驚得梁上幾只蝙蝠撲棱棱飛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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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且，就借貴地避一晚吧?！鄙虺帉χ帐幨幍纳颀惖吐暤?。神龕上的泥塑神像早已沒了頭顱，只剩下半截身子披著褪色的紅布，在搖曳的燭火下像個(gè)沉默的影子。他撿了些干燥的稻草鋪在地上，剛坐下，一陣劇烈的咳嗽便涌了上來，咳得他彎下腰，指縫間竟?jié)B出幾點(diǎn)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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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已是第三個(gè)月了。自去年秋闈落第，他帶著僅剩的盤纏返鄉(xiāng)，半路遭了劫匪，連隨身的書箱都被搶走，一路風(fēng)餐露宿，竟染上了這纏綿的頑疾。如今身無分文，只能靠著替人抄書勉強(qiáng)糊口，藥錢更是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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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跳了跳，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就在這時(shí)，一陣極輕的“吱吱”聲從門后傳來。沈硯抬頭望去，只見一只通體雪白的小鼠正蹲在門檻邊，一雙黑豆似的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嘴里還叼著一株帶著露水的青草——葉片細(xì)長，開著細(xì)碎的白色小花，看著有些眼熟，卻又叫不出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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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給我的？”沈硯有些詫異。他素來對這些小生靈心存憐憫，往日見了老鼠也從不用棍棒驅(qū)趕。小鼠像是聽懂了，順著他的褲腿爬上稻草堆，將青草輕輕放在他手邊，然后蹲在一旁，歪著腦袋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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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拿起青草，鼻尖縈繞著一股清苦的香氣。他雖不懂藥理，卻也知道山野間常有能治病的草藥?；蛟S是病急亂投醫(yī)，他猶豫了片刻，便將青草放進(jìn)嘴里慢慢嚼碎。草葉初入口時(shí)極苦，咽下去后，卻有一股暖意從丹田緩緩升起，順著經(jīng)脈蔓延至四肢百骸，剛才還劇烈的咳嗽竟真的平息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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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你了?！鄙虺帉χ∈笮α诵ΑＰ∈笙袷鞘芰斯奈?，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便竄出門外，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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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沈硯依舊住在破廟里。那只白鼠每天都會(huì)準(zhǔn)時(shí)出現(xiàn)，送來不同的草藥。他的身體也日漸好轉(zhuǎn)，臉色漸漸有了血色，咳嗽也幾乎痊愈。沈硯心里感激，便每天省下一點(diǎn)干糧，掰成碎屑放在門檻邊，白鼠也不推辭，吃完后便會(huì)用小腦袋蹭蹭他的手背，像是在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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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清晨，沈硯剛抄完一卷書，準(zhǔn)備去鎮(zhèn)上換些米糧，卻見廟外傳來一陣喧嘩。他走出廟門，只見幾個(gè)村民正圍著一個(gè)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神色慌張地說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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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您可得救救我們??！這幾日村里接連有人染上怪病，上吐下瀉，找了好幾個(gè)郎中都治不好！”一個(gè)村民焦急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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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慌?！钡朗哭哿宿酆?，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待貧道看看便知?！边@道士正是玄清道長，以降妖除魔聞名鄉(xiāng)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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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本不想多管閑事，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卻見玄清道長突然眼睛一亮，朝著破廟的方向走來?！按颂幯龤馍踔兀ㄊ怯行八钭魉?！”玄清道長沉聲道，手中拂塵一揚(yáng)，指向沈硯腳邊——那只白鼠不知何時(shí)出現(xiàn)，正叼著一株草藥蹲在他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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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長，這只是一只普通的小鼠，并非邪祟?！鄙虺庍B忙將白鼠護(hù)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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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小鼠怎會(huì)通體雪白？又怎會(huì)懂藥理？”玄清道長冷笑一聲，“此鼠定是成了精，用妖法迷惑你，那些村民的怪病，恐怕也與它脫不了干系！”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就要朝著白鼠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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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沈硯猛地?fù)踉诎资笊砬埃斑@幾日我身患重病，全靠這小鼠送來草藥才得以痊愈。它若真是邪祟，為何要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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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zhí)迷不悟！”玄清道長眉頭一皺，“此等精怪最擅長偽裝，先用小恩小惠迷惑人心，再伺機(jī)作祟。待貧道收了它，自會(huì)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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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shí)，白鼠突然從沈硯身后竄了出來，朝著玄清道長的方向跑去。玄清道長眼中閃過一絲厲色，手中黃符順勢飛出。白鼠身形靈活，輕輕一躍便避開了黃符，然后朝著村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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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逃！”玄清道長一聲大喝，拔腿便追。沈硯擔(dān)心白鼠出事，也連忙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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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鼠一路朝著村后的深山跑去，玄清道長和沈硯緊隨其后。跑了約莫半個(gè)時(shí)辰，白鼠突然停在了一處山洞前。沈硯和玄清道長也停了下來，只見山洞門口堆放著許多草藥，幾個(gè)村民正蹲在洞口，將草藥熬成湯藥，分發(fā)給患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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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么回事？”沈硯疑惑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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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正在熬藥的老郎中抬起頭，見是沈硯，連忙說道：“沈公子，多虧了這只白鼠啊！幾日前村里爆發(fā)瘟疫，我束手無策，是這白鼠引我到山中采這些草藥，說能治瘟疫。我半信半疑試了試，沒想到真的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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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道長聞言，臉上露出驚訝之色。這時(shí)，白鼠走到山洞深處，叼出一塊石碑。沈硯和玄清道長走上前，只見石碑上刻著幾行字：“吾乃百年鼠仙白靈，曾受沈氏先祖恩惠，今逢瘟疫，特助山民抗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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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清道長看著石碑上的字跡，又看了看那些正在好轉(zhuǎn)的村民，臉上露出愧疚之色?！霸瓉砣绱耍秦毜厘e(cuò)怪了仙鼠?！彼麑χ资笊钌钜灰?，“剛才多有冒犯，還望仙鼠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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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鼠對著玄清道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走到沈硯面前，蹭了蹭他的手背。沈硯笑了笑，輕輕摸了摸它的腦袋：“我就知道你不是邪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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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公子，”老郎中走上前，對著沈硯拱了拱手，“沒想到你先祖竟有恩于仙鼠，這可真是緣分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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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這才想起，小時(shí)候聽祖父說過，先祖曾在一場大雪中救過一窩被凍僵的老鼠。沒想到時(shí)隔百年，這鼠仙竟還記著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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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后，村里的瘟疫徹底平息。村民們?yōu)榱烁兄x白靈，在山洞前立了一塊“鼠仙廟”的石碑，每逢初一十五，都會(huì)有人來祭拜。玄清道長也特意送來一些銀兩和書籍，對沈硯賠禮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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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用那些銀兩買了些米糧和書籍，依舊住在破廟里，只是不再需要替人抄書糊口——村民們感念他護(hù)下鼠仙的恩情，時(shí)常會(huì)送些食物和錢財(cái)給他。白靈也依舊每天都會(huì)來看他，有時(shí)會(huì)叼來草藥，有時(shí)會(huì)帶來一些山野間的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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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沈硯正在燈下讀書，白靈突然叼著一張紙條走了進(jìn)來。沈硯拿起紙條，只見上面用細(xì)細(xì)的爪子寫著幾行字：“吾已完成報(bào)恩之愿，今需歸山修行。此乃《百草經(jīng)》，贈(zèng)予公子，望公子能懸壺濟(jì)世，造福百姓?！奔垪l下方，還壓著一本泛黃的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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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硯抬頭看向白靈，只見它對著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朝著門外走去。沈硯追出門外，只見白靈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月光下，只留下一串小小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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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沈硯便依照《百草經(jīng)》中的記載，潛心研究藥理。幾年后，他成了一名遠(yuǎn)近聞名的郎中，醫(yī)術(shù)高明，且為人仁善，常常免費(fèi)為貧苦百姓治病。人們都說，沈郎中身邊有一只白鼠仙相助，可誰也不知道，那只白鼠仙，早已成了他心中最溫暖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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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座“鼠仙廟”，也一直矗立在山洞口，見證著一段跨越百年的恩情，和一個(gè)關(guān)于善良與信任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