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把鎖魂鏈拖得叮當響,像拖著一條不肯安息的魂。
孟姐的辦公室在走廊盡頭,門口掛著霓虹燈牌:
【孟婆湯·今日特調(diào)·買一贈一】
燈管滋啦滋啦,紫得發(fā)青,像在嘲笑我眼底的血絲。
門沒鎖,一推就開。
冷氣混著甜膩的桂花味撲出來,我喉嚨發(fā)緊——那是前世公司中秋發(fā)的劣質(zhì)月餅味。
孟姐坐在高腳凳上,爆炸頭被蒸汽打濕,一縷一縷貼在額前,像溺水的水草。
她正用勺子攪一口小鍋,鍋里翻滾著墨綠的泡泡,每炸開一次,就跳出一句廣告詞:
“熬夜不傷肝,孟姐湯到病除!”
“裁員不流淚,毒奶一口到位!”
我踩在地毯上,腳下軟得發(fā)虛——那是用離職證明一張張疊出來的。
她抬頭,紅唇彎成月牙:“來啦?坐?!?/p>
沒有椅子,只有一只塑料水桶,桶身印著【自愿離職回收桶】。
我站著沒動,鎖魂鏈在腳邊盤成一圈冷光。
孟姐用勺背敲了敲鍋沿,聲音清脆得像打卡機。
“情報,一杯湯,一口價。”
她把杯子推過來,白瓷杯壁寫著:
【今日毒奶·牛馬特供】
我盯著杯口冒出的熱氣,胃里翻江倒海。
“我要+10人KPI。”
“簡單?!彼讣庠诒禺嬋?,“犧牲牛馬,一次到賬?!?/p>
牛馬。
那個前世和我一起加班到凌晨的兄弟,左牛角斷半截,右馬尾染成金色,腰間別著防爆叉和打卡機。
他最怕遲到,因為遲到一次扣十塊,十塊夠給老家的老媽買半斤排骨。
我喉結(jié)動了動,像咽下一塊冰。
“沒有其他辦法?”
孟姐聳肩,爆炸頭跟著晃:“有啊,把你自己的陽壽拆成十份,一份算一人?!?/p>
她眨眨眼,笑得像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可惜,你只剩71小時48分,拆不起?!?/p>
杯子被推到我指尖,燙,像烙鐵。
桂花味鉆進鼻腔,甜得發(fā)苦。
我想起牛馬昨天塞給我的那罐啤酒,易拉環(huán)上還沾著他手心的汗。
他說:“江哥,要是真熬不過去,你就裁我,我媽……我媽還有醫(yī)保?!?/p>
我手指發(fā)抖,杯子在掌心晃,湯面蕩出一圈圈漣漪。
孟姐的聲音低下來,像夜里兩點的水龍頭,一滴,又一滴:
“兄弟情義值幾個績效?別告訴我,你打算把自己賠進去?!?/p>
我抬眼,撞進她的瞳孔。
那里面倒映著我——
眼眶通紅,嘴角干裂,像一條被扔到岸上的魚。
“給我十分鐘?!?/p>
我轉(zhuǎn)身,鎖魂鏈嘩啦一聲,像把陰間拖在身后。
走廊盡頭,安全出口的燈閃著紅,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
我靠在墻上,從口袋里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陽間剩下的最后一支。
點燃,火光在指尖跳,照出墻上貼著的KPI海報:
【今日之星·牛馬——0遲到,0早退,距離滿勤只差一次自愿離職】
煙燒到濾嘴,燙得我手指一顫。
我低頭看表,倒計時:
【71:45:00】
孟姐的聲音從門縫里飄出來,像鉤子:
“毒奶涼了,可就加不了績效了?!?/p>
我掐滅煙頭,火星在腳邊碎成灰。
兄弟,還是進度?
答案卡在喉嚨口,像一口咽不下的血。
我推門,回到那股桂花味里。
孟姐抬眼,笑得像早就知道結(jié)局。
我把杯子推回去,聲音啞得不像自己的:
“給我別的選項。”
她盯著我,瞳孔里的藍光閃了閃,忽然暗了一格。
【71:44:30】
“別的選項?”
她俯身,嘴唇貼在我耳側(cè),像情人低語,又像毒蛇吐信:
“那就讓牛馬親手裁你,KPI照樣+10。”
我渾身一震。
鎖魂鏈嘩啦落地,碎鉆骨灰濺起冷光。
孟姐退開半步,笑得眉眼彎彎:
“毒奶還是毒酒,你選?!?/p>
杯子重新推到我面前,湯面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倒影里,我看見牛馬的臉——
憨厚,疲憊,帶著一點點期待。
倒計時在耳邊狂奔:
【71:43:00】
我伸手,指尖碰到杯壁,燙得發(fā)疼。
卻在最后一秒,停住。
“我選第三條路。”
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像風,卻燙得喉嚨發(fā)焦。
孟姐挑眉,爆炸頭晃出一聲輕笑:
“第三條路?地獄可沒導航?!?/p>
我抬眼,鎖魂鏈在掌心纏緊,碎鉆割破皮膚,血珠滾進毒奶,泛起一圈詭異的漣漪。
“那就由我開導航?!?/p>
杯子在指尖轉(zhuǎn)了個圈,毒奶蕩出一道弧線——
啪!
摔在地上,碎成一地墨綠的玻璃。
倒計時忽然停了一秒。
孟姐的笑僵在嘴角。
我轉(zhuǎn)身,鎖魂鏈拖出一串火花:
“告訴牛馬,老子不拿兄弟換績效。”
走廊盡頭,安全出口的燈閃了閃,像一顆終于決定跳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