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倩倩的臉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她走到我面前，拿起桌上的案件卷宗，沒有半分猶豫，輕蔑地、一頁一頁地撕碎。那紙片像冬日慘白的雪，紛紛揚揚，飄落在我的頭頂和肩膀上。
“敘舊？”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準地捅進我心窩，“沈默，你現(xiàn)在的案底，只配跟這些廢紙待在一起?！?/p>
她退后一步，眼神冰冷地俯視著我。
“你睜開眼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德行，地痞，流氓，跟街邊那些爛仔有什么區(qū)別？”
“當年那個削尖了腦袋考上警校，發(fā)誓要當一輩子警察保護我的人呢？”
“死了嗎！”
我的心臟被一只無形的手捏得粉碎，疼得我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
死了嗎？
對，死了。
七年前，我那個吸毒的爹像個鬼一樣冒出來，毀了我的人生，也毀了我們的未來。
當我被迫脫下那身警服，走進黑暗的那一刻。
那個叫沈默的少年，就已經被我親手埋了。
活下來的，只是一個叫“灰狼”的幽靈，在刀尖上跳舞。
我垂下眼，不敢再看她那雙盛滿了失望的眼睛。
我怕再多看一秒，我裝出來的這身混蛋皮囊就會被她剝得干干凈凈。
“人嘛，總是會變的。”我勾起嘴角，露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笑容。
“林警官現(xiàn)在不也挺威風？抓我這種‘地痞流氓’，是不是特有成就感？”
“你！”
林倩倩的胸口劇烈起伏，眼圈瞬間紅了。
我知道，每個字都像針，扎在她心上。
可我必須這么做。
扎她一刀，總比讓她跟著我一起掉進地獄強。
她死死地瞪著我，看了足足半分鐘，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氣，把所有翻涌的情緒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重新坐直，又變回了那個不帶一絲感情的林警官。
“姓名，沈默。年齡？”
“二十六。”
“職業(yè)？”
我停頓了一下，扯了扯嘴角。
“無業(yè)游民?！?/p>
林倩倩握筆的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她沒再說什么，只是低頭，一筆一劃地記錄。
審訊室里，只剩下她翻動案卷的“沙沙”聲。
我靠在冰冷的鐵椅子上，目光卻不受控制地黏在了她的辦公桌上。
桌角，立著一個相框。
相框里，是兩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少男少女。
男孩笑得沒心沒肺，女孩羞澀地依偎在他懷里。
那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原來……她還留著。
我的心，像是被無數根細密的針同時扎了進去，疼得密不透風。
被手銬銬住的手，在桌下猛地攥緊，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撞在冰冷的鐵椅子扶手上，發(fā)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嗑”聲。
林倩倩記錄的動作停頓了一瞬，但沒有抬頭。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在桌上震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是同事發(fā)來的信息。
她看完，將手機屏幕短暫地、刻意地在我眼前一晃，然后熄滅。我只瞥到一行字：【……正當防衛(wèi)……建議口頭教育釋放?！?/p>
她終于抬起頭，眼神復雜得像一團亂麻。
“你可以走了?！?/p>
我活動了一下被手銬勒得發(fā)麻的手腕，站了起來。
“等等?！?/p>
我停住，背對著她。
“沈默，”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你現(xiàn)在……住哪兒？過得……還好嗎？”
我沉默了足足十秒。
最終，還是沒有回頭。
“挺好的，不勞林警官費心?！?/p>
說完，我拉開門。外面的光照進來，勾勒出我寬闊但單薄的背影。在我即將邁出門時，身后傳來她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沈默，注意安全?！?/p>
我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但沒有回頭，快步走了出去。
我以為這事兒就這么翻篇了。
可我前腳剛邁出派出所大門，林倩倩后腳就追了出來。
她脫了警服，換了身便裝，手里還攥著我的手機。
“你的東西?！彼咽謾C塞給我，語氣硬得像塊石頭。
“謝了。”我接過來，轉身就想走。
“沈默！”她又叫住我。
我心里的煩躁和憋悶一股腦地涌了上來，猛地轉過身。
“林倩倩，你到底有完沒完？我們七年前就他媽分手了！你現(xiàn)在是警察，我是爛仔，我們早就不在一個世界了，你能不能……”
話沒說完，她突然上前一步，一只手在我后腰上飛快地碰了一下。
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你干了什么？”
她后退一步，晃了晃自己的手機，屏幕上，一個移動的紅點格外刺眼。
“去投訴我啊。”她直視著我，眼神里是那種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固執(zhí)，“濫用職權，停職調查，我不在乎?！?/p>
她又上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顫抖和瘋狂。
“我只想知道，七年前那個發(fā)誓要保護我的人，現(xiàn)在會不會死在哪條臭水溝里。你不想告訴我，我就自己看?！?/p>
我看著她那張倔強到發(fā)瘋的臉，心又疼又氣。
我怎么告訴她？
告訴她，我每天都在殺人或者被殺的邊緣掙扎？
我深吸一口氣，把所有情緒都壓進胸腔里，磨成一灘血水。
我一字一句，說得清晰無比。
“我過得很好，變成什么樣，也與你林警官，再無半點關系?！?/p>
說完，我不再看她，轉身就走，步子邁得又大又快。
我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像兩道利刃，一直扎在我背上。
直到我拐過街角，那目光才消失。
我伸手摸了摸后腰上那個小小的、硬硬的東西，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弧度。
這個傻子。
她知不知道，她這么做，會給我，也會給她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多大的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