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卿卿是被粗魯?shù)厝M花轎的。紅蓋頭蒙蔽了視線,耳邊是喧囂震天的鼓樂,
可她只感到指尖冰涼,心沉入谷底。京中誰人不知靖安侯府的嫡長子沈驚鴻?
那是出了名的紈绔子弟,斗雞走狗、流連勾欄瓦舍。
上月才因強奪吏部侍郎公子家傳玉佩的混賬事鬧得滿城風雨。而她,
不過是蘇家寄人籬下的遠房小姐,只因侯府欲與蘇家聯(lián)姻為病重的老侯爺沖喜,
嫡姐蘇婉婉一哭二鬧三上吊抵死不從,她便成了那個被推出來替嫁的“犧牲品”,
甚至連嫁妝都寒酸得可憐,只有幾抬充面子的舊衣?;ㄞI顛簸,仿佛她飄搖無依的命運。
轎簾起伏間,她隱約聽到路人的竊竊私語:“可惜了,雖是表小姐,
模樣聽說比蘇家嫡女還出挑呢,竟配了那個混世魔王……” “噓!小聲點!
侯府的事也敢議論?聽說那沈驚鴻不僅混賬,前頭克死過兩個通房呢!” 蘇卿卿攥緊了拳,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拜堂時,她連沈驚鴻的身形都未能看清,
只隔著蓋頭感覺到一道輕佻又漠然的目光掃過,
隨即手腕被人不耐地狠狠一拽——他連這最基本的禮儀都敷衍至極,
引得堂上賓客一陣壓抑的低笑。侯夫人(她的婆婆)的嘆息聲微不可聞,
卻像針一樣刺入她耳中。新房內(nèi)紅燭高燃,映照著滿目奢華,卻更顯冰冷。蘇卿卿縮在床角,
聽著門外沈驚鴻帶著一身濃重酒氣,踢開房門,步履踉蹌地走近。她心臟狂跳,攥緊了衣袖,
預想著即將到來的羞辱與難堪。傳聞中他脾氣暴戾,最恨被家族擺布,怎會給她好臉色?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帶著宿醉未醒的沙啞,卻奇異的不算難聽,
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蘇卿卿深吸一口氣,竭力維持鎮(zhèn)定,緩緩掀開了蓋頭。燭光下,
眼前的男子劍眉星目,鼻梁高挺,面容俊美得近乎銳利,只是眼底帶著幾分散漫不羈,
嘴角勾著一抹似嘲非嘲的弧度,沖淡了那份銳氣,卻也更符合紈绔的形象。
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一瞬,并無驚艷,只有審視?!疤K二小姐?
聽說你是替你那個眼高于頂?shù)慕憬銇淼??”他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笆恰!彼曇糨p細,
卻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沒有低頭。他嗤笑一聲,
徑自走到桌邊倒了杯冷酒一飲而盡:“倒是有幾分硬骨頭。不過你放心,
我對蘇家強塞過來的女人沒興趣,尤其是替嫁的?!彼Z氣刻薄,
目光掃過她寒酸的嫁妝箱子,“你安分待在你的院子里,缺什么短什么,自己跟管家說,
別來煩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碧K卿卿愣住。她預想了千百種開端,
唯獨沒料到是這般徹底的漠視與劃清界限。心底竟莫名松了口氣,也好。翌日敬茶,
侯夫人態(tài)度客氣而疏離,府中下人更是見風使舵。幾個管事嬤嬤言語間多有怠慢,
送來的份例用度也常是次品或短缺。尤其是沈驚鴻的奶嬤嬤周氏,
眼里的鄙夷幾乎不加掩飾:“少夫人既是替姐出嫁,也該知曉自己的身份,
莫要學了那起子輕狂人,整日想著纏著公子爺。公子爺事忙,沒空理會內(nèi)宅瑣事。
”蘇卿卿垂眸,掩去眼底情緒,只溫順應了聲“是”。她不爭不吵,將委屈默默咽下。
她帶來的貼身丫鬟小若氣得眼圈發(fā)紅,卻被她按住。她將自己關在偏僻的小院里,
日子清冷倒也平靜。她每日讀書、練字,將院中荒蕪的小花圃一點點打理出來,
種上尋?;ú荨I蝮@鴻果然如他所言,早出晚歸,有時徹夜不歸,
身上時常帶著不同的脂粉香或酒氣,從未踏足她的院落半步。
關于他在外又闖了何禍、一擲千金博哪個花魁一笑的流言,總會適時傳回府中,
成為下人們竊笑談資,也讓她這個“失寵”的少夫人處境愈發(fā)尷尬。直到那日,
她去給侯夫人請安,路過花園荷花池畔的回廊時,
撞見沈驚鴻正被幾個錦衣華服的紈绔子弟圍著說笑。
其中一個穿著寶藍色錦袍、眼下青黑的公子,正是吏部侍郎家的趙三,拍著沈驚鴻的肩,
語氣狎昵:“驚鴻兄,聽說你娶的那位是個上不得臺面的表小姐?怎地藏得這般嚴實,
也不讓兄弟們瞧瞧是何等絕色,竟讓你轉了性,連蒔花苑的盈盈姑娘都冷落了?
”沈驚鴻正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拇指上的玉扳指,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
只淡淡道:“內(nèi)子喜靜?!壁w三卻仗著酒意和往日“交情”,不依不饒,
聲音提高了幾分:“喜靜?哈哈,我看是貌若無鹽,拿不出手吧?畢竟是替嫁的貨色,
蘇家正經(jīng)嫡女哪肯跳這火坑?我說驚鴻兄,你也忒委屈自己了,不如……”話未說完,
只聽“啪”一聲脆響!沈驚鴻手中的玉扳指竟被他生生捏碎在石桌上!碎片迸濺。
他緩緩抬起頭,剛才那副散漫慵懶的神情瞬間消失殆盡,眼神銳利如冰刃,
周身散發(fā)出駭人的寒意,竟讓周遭喧鬧瞬間死寂!他目光冷冷釘在趙三臉上,聲音不高,
卻字字砸入人心:“趙三,我沈驚鴻的夫人,也是你能置喙的?”趙三被他看得渾身一激靈,
酒醒了大半,臉色煞白,訕訕道:“驚、驚鴻兄,我、我就是開個玩笑……”“玩笑?
”沈驚鴻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我這人,從不開玩笑。滾出去,以后靖安侯府的門,
你別進了?!壁w三臉色青白交加,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狼狽離去。
其余紈绔也噤若寒蟬,紛紛尋借口告辭。沈驚鴻這才轉過身,
目光掠過站在回廊拐角、臉色微白的蘇卿卿,腳步頓了頓,眉宇間戾氣未消,
只沉聲道:“跟我來?!碧K卿卿心緒復雜,默默跟著他去了他的書房。
這是她第一次踏入他的地盤,書房陳設簡潔,卻隱隱有種肅殺之氣,
與他紈绔的外表極不相符。他關上房門,隔絕了外界視線。轉身看她時,
眼底的冰冷已散去大半,又恢復了那副漫不經(jīng)心的模樣,
仿佛剛才那個煞神只是幻覺:“剛才那些混賬話,別往心里去?!彼龘u搖頭,
真心實意道:“多謝公子出言維護。”他似是有些不自在,別開眼,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書,
又放下,忽然走近一步。蘇卿卿下意識微微后退,卻見他抬手,
極其自然地拂去她發(fā)間不知何時沾上的一片細小落葉?!凹热肓宋疑蚣议T,
便是我沈驚鴻的人?!彼曇粢琅f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分量,
“以后誰再敢給你臉色看,或是言語冒犯,直接打回去,打不過就告訴我。
我沈家還沒淪落到要自家人忍氣吞聲的地步?!彼闹讣馕觯?/p>
掠過她鬢邊時帶來一絲若有似無的戰(zhàn)栗。蘇卿卿怔怔抬頭,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
那里面似乎藏著萬千情緒,絕不是一個草包紈绔該有的眼神。她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叫我驚鴻即可?!彼a充道,語氣緩和了些。自那日后,府中風向悄然轉變。
沈驚鴻雖依舊忙“他的”,但來她這小院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起來。有時是黃昏歸來,
會順手帶一包東街口的桂花糖糕扔給她;有時是午后,他會突然出現(xiàn),也不說話,
只懶洋洋地靠在廊下的美人靠上,看著她讀書寫字或是侍弄花草,
偶爾會點評一句“字寫得還行”或是“這月季該施肥了”。她院里的用度再無人敢克扣,
甚至比以前好了許多。那個曾對她出言不遜的周嬤嬤,
據(jù)說因“沖撞主子”被罰了三個月月錢,調去了莊子上。小若偷偷告訴她,
是公子爺身邊的長隨驚風親自去管家那兒傳的話。蘇卿卿心中疑竇漸生。她開始留意,
發(fā)現(xiàn)他看似醉醺醺晚歸時,腳步實則沉穩(wěn);他身上偶爾沾染的并非脂粉香,
而是極淡的墨香與……一種冷冽的金屬氣息?她甚至有一次深夜難眠,
隱約看到他書房的方向燈火通明,鬼使神差地靠近,遠遠的透過窗縫見到他一身玄衣,
身姿筆挺地站在一幅巨大的邊境輿圖前,眉頭緊鎖,手指點在某處,正與心腹下屬低聲交談,
表情沉穩(wěn)銳利,與白日判若兩人!她心跳如鼓,悄然退開。
一個驚人的猜想在她心中浮現(xiàn)——他的紈绔荒唐,很可能是裝的!他是在蟄伏!然而,
沒等她細想,一場滔天巨變驟然降臨。一個電閃雷鳴的雨夜,
靖安侯府被大批黑衣禁軍團團圍住,火把將雨夜照得亮如白晝。首領太監(jiān)冷著臉宣讀圣旨,
言靖安侯通敵叛國,證據(jù)確鑿,即刻押入天牢候審!侯府一應人等禁足府中,等候發(fā)落!
老侯爺當場氣得吐血昏迷,侯夫人受驚暈厥,府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哭喊聲、尖叫聲不絕于耳,
下人們?nèi)鐭o頭蒼蠅般亂竄,仿佛天塌地陷。蘇卿卿強自鎮(zhèn)定,
指揮自己院中僅有的幾個下人穩(wěn)住,然后冒著大雨,深一腳淺一腳地去尋沈驚鴻。
她找到他時,他正獨自站在書房外的屋檐下,負手望著傾盆雨幕,背影挺拔如松,
卻透著一種孤寂的蒼涼。雨聲嘩啦,仿佛要淹沒一切?!绑@鴻……”她聲音微顫,
裙擺已被雨水打濕浸透,“現(xiàn)在……該怎么辦?”他聞聲轉身,
臉上早已沒了平日里的半點散漫不羈,只有一片沉凝如水的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