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灰蒙,雨后的空氣帶著浸入骨髓的濕冷。 余梔一夜未眠,雙眼腫得像核桃。她沒有去送念念上幼兒園,甚至不敢去兒童房再看女兒一眼。
她害怕自己會忍不住,會緊緊抱住那柔軟的小身子,哭喊著不肯放手,那樣只會讓離別變得更加撕心裂肺,也會讓盧見銜更加看輕她。
她只收拾了一個最簡單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幾件自己買的尋常衣物,和一張她緊緊抱著念念的合影——那是念念周歲時拍的,照片上的女兒笑得像個小太陽,而她當時的笑容,充滿了初為人母的幸福和滿足。
盧家的一切,珠寶、華服、奢侈品,她一樣沒拿,那些東西現(xiàn)在只會讓她感到惡心和諷刺。
走到別墅門口,她最后回望了一眼這個曾承載她所有對愛情、對家庭、對未來希望與幸福的“家”,如今這里只剩無盡傷痛和背叛的回憶。
華麗的裝潢,昂貴的擺設,此刻在她眼里都變成了巨大的諷刺。她毅然轉(zhuǎn)身,拉著行李箱,決絕地離去。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的去向,包括那位最要好的、一直勸她多留個心眼的朋友。她不想讓任何人找到她,尤其是盧見銜。
她買了一張最快出發(fā)的、前往陌生鄰市的列車票。坐在嘈雜的車廂里,窗外的風景飛速倒退,農(nóng)田、樹木、城鎮(zhèn)模糊成一片片色塊,如同她那些飛速逝去的愛情與婚姻,再也抓不住,留不下。
她不知道未來將如何,前路一片迷茫,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于這個每一寸空氣都令她窒息的城市。
抵達鄰市,她用自己婚前工作攢下的一點微薄積蓄,在老舊城區(qū)租下了一間狹小但還算干凈的單間。仔細打掃了一遍,添置了最必要的生活用品,算是有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所。
很快,她在附近一家小花店找到了一份工作,負責修剪花枝、換水、打掃,偶爾接待顧客。
工作瑣碎辛苦,報酬也很低,但沉浸在花草的芬芳里,忙碌能讓她暫時忘卻噬骨的傷痛,不用每分每秒都去想那個男人和想念念。
她不敢給盧家打電話,不敢聽念念的聲音。她怕聽到女兒哭著問“媽媽你去哪里了”,她會徹底崩潰,會不顧一切地跑回去。她也怕盧見銜或者盧家的人通過電話查到她的下落,再來羞辱她,或者剝奪她這最后一點寧靜。
日子一天天在麻木和刻意忙碌中過去,余梔努力讓自己像一臺上緊了發(fā)條的機器,不去回想過去,不去想盧見銜。但每當夜深人靜,對念念的思念便如潮水般洶涌而來,將她徹底淹沒。
她只能取出那張藏在枕頭下的合影,就著窗外微弱的光線,一遍遍輕撫照片上女兒燦爛的笑顏,無聲地落淚,直到筋疲力盡地睡去。
大約三個月后,余梔在花店里搬運沉重的花桶時,突然一陣強烈的惡心感襲來,她沖進狹小的衛(wèi)生間,嘔吐不止。
起初她以為是最近太累,腸胃不適。直到這種癥狀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并且伴隨著嗜睡和食欲的改變,她才猛然驚覺——她的月事,似乎推遲很久了。
那天清晨,她懷著巨大的恐懼和一絲荒謬的期待,買來了驗孕棒。當看到上面清晰無比的兩道紅杠時,她如遭雷擊般僵在原地,臉色瞬間煞白。
這個孩子……是盧見銜的。 是那個屈辱的、不堪回首的夜晚留下的……
記憶猛地將她拽回離開盧家前的那個最后夜晚。
那日她剛簽完離婚協(xié)議,心如死灰,將自己關在臥室里機械地收拾行李,地板上散落著一些她不愿帶走的、與盧見銜有關的物品,還有幾張她和念念的合影。
后半夜,盧見銜才歸來,滿身濃重的酒氣,眼中布滿了血絲,臉色陰沉得可怕,似乎在外面與人發(fā)生過爭執(zhí)。
“你就這么迫不及待要離開我?”他猛地踹開臥室門,聲音帶著酒后的暴戾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目光掃過地上打開的行李箱時驟然變得兇狠駭人。
余梔背對著他,指尖緊緊攥著一張念念的小照片,聲音因為極致的痛苦而冷若寒冰:“盧總不是也急不可待地要迎娶你的新太太、給你們的孩子名分了嗎?何必再來過問我?”
話音未落,她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轉(zhuǎn)身,后背狠狠撞在堅硬的衣柜門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痛得她眼前發(fā)黑,倒抽一口冷氣。
盧見銜滾燙的手如同鐵鉗般掐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似要捏碎她的骨頭,濃重的酒氣混雜著他慣用的雪松香氛,此刻卻只讓她感到窒息和恐懼,成了索命的符咒。
“余梔,你就這般恨我?”他雙眼通紅,死死盯著她,“三年!就算是養(yǎng)條狗也該養(yǎng)出感情了!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舍?”
“感情?”余梔痛極反笑,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盧見銜,是你親手將它碾碎踩爛的!你為了林薇薇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逼我簽字的時候,何曾想過我們之間還有感情?何曾想過念念?”
他像是被“林薇薇”三個字刺痛,猛地松開了手,卻又在下一秒,借著酒勁和一股莫名的邪火,將她粗暴地按在冰冷的地板上。他的西裝外套蹭到了她的臉上,帶著外面深秋的寒氣和一股陌生的、甜膩的香水味——那是林薇薇慣用的氣息,此刻像毒藥一樣熏得她作嘔。
“既然你如此想走,如此不在乎,”他的聲音在她耳畔炸開,帶著一種毀滅般的瘋狂和絕望,“那就記住這個夜晚!記?。∧阌肋h都是我盧見銜的女人!就算我不要了,也輪不到別人!”
他如同完全失控的野獸,撕碎了她的睡衣,也徹底撕碎了她對他最后的一絲情意和尊嚴。余梔沒有掙扎,只是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上那盞璀璨卻冰冷的水晶燈,淚水無聲地浸濕鬢角散落的發(fā)絲。
身體的疼痛與屈辱如潮水般將她淹沒,可她的心,比身體要痛上千百倍——那個曾小心翼翼將她捧在手心、冬天為她暖腳、夏天為她扇風的男人,如今卻用最不堪的方式對待她。
直至后半夜,他才酒勁散去,沉沉睡去,手臂仍沉重地壓在她腰間,像一道永遠無法掙脫的冰冷枷鎖。
余梔在天快亮時才掙脫出來,不敢看他的臉,只覺得渾身從里到外都臟得厲害,她在浴室里沖洗了許久許久,直到皮膚被熱水燙得發(fā)紅刺痛,也洗不掉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屈辱。
原來那一夜,不是噩夢,而是真實發(fā)生的殘酷。而這個孩子,就是那場暴行和屈辱的證明,是她與盧見銜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孽緣的延續(xù)。
她癱坐在冰冷的衛(wèi)生間地板上,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撫摸著依舊平坦的小腹。她甚至絕望地想過,或許應該立刻去醫(yī)院,將這個孩子打掉,徹底斷絕與那個男人的所有牽連,讓一切重新開始。
可當她閉上眼睛,輕輕將手放在小腹,感受到其中或許正在悄然孕育的小小生命,想到那或許是念念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手足時……她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軟得一塌糊涂,化作春水。這是她的孩子,是無辜的生命。
最終,母性戰(zhàn)勝了一切痛苦和恐懼。
她決定留下這個孩子。
為了給即將到來的孩子一個相對安穩(wěn)的生活,她必須更加努力。她辭掉了花店相對清閑但收入微薄的工作,憑借大學時打下的設計功底和之前偶爾幫盧見銜看設計圖時積累的眼光,幾經(jīng)周折,終于在一家小型設計公司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
薪水更高,但也更加辛苦,經(jīng)常需要加班。她省吃儉用,一點點攢錢,為孩子未來的出生、奶粉、衣物做準備。
她的生活雖清苦忙碌,卻因為這個小小生命的悄然存在,而重新燃起了幾分希望和期待。
五年時光,倏忽而逝。 曾經(jīng)的痛苦和狼狽被時間慢慢覆蓋,余梔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天賦,早已不再是那個彷徨無助的棄婦。
她已經(jīng)成為業(yè)內(nèi)小有名氣的獨立設計師,擁有了自己小小的工作室,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口碑頗佳,業(yè)務也逐漸穩(wěn)定下來。
她的兒子,余念安,今年四歲了,長得白白凈凈,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聰明活潑,可愛又貼心,是她生命里最溫暖的小太陽,也是她努力奮斗的全部意義。
這五年里,她帶著念安在這座城市扎根,再未踏足過那座承載著她所有傷痛的城市,也刻意屏蔽了所有關于盧見銜的消息。
她以為,生活就可以這樣沿著平靜的軌道一直走下去,守著兒子,經(jīng)營事業(yè),歲月靜好。
直至那日,她受到邀請,參加一場在本市舉辦的行業(yè)設計峰會。會場名流云集,精英薈萃。
她穿著一身得體的藕粉色職業(yè)套裝,化著淡妝,正與一位相熟的合作方寒暄,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人群,卻意外瞥見了一個哪怕隔了五年時光,也依舊熟悉得讓她心臟驟停的身影——
盧見銜。
他比五年前看起來更加成熟穩(wěn)重,身材保持得極好,剪裁合體的深色西裝襯得他身姿挺拔,眉宇間添了幾分經(jīng)歲月沉淀后的滄桑和威嚴,卻依舊是人群中不容忽視的焦點。他正與人交談,側(cè)臉線條冷硬。
余梔的心臟猛地劇烈收縮,手下意識攥緊了酒杯,第一反應就是立刻轉(zhuǎn)身避開,躲到人群之后。
但為時已晚。
盧見銜似乎感應到了那道注視的目光,恰好轉(zhuǎn)過頭,視線穿過攢動的人群,精準地捕捉到了她。
他的眼神先是瞬間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繼而那震驚迅速轉(zhuǎn)為一種復雜難辨的情緒——有愕然,有探究,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顫抖。
他幾乎是立刻結(jié)束了與旁人的談話,邁開長腿,一步步堅定地向她走來。周遭的喧囂和光影仿佛瞬間靜止、褪色,他的目光牢牢鎖在她身上,仿佛這世界里只剩下她一人。
“余梔?”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確定,還有那難以掩飾的、他自己或許都未察覺的微顫。他仔細地打量著她,五年時光似乎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褪去了曾經(jīng)的青澀和依賴,增添了一份獨立和疏離的清冷氣質(zhì),更顯動人。
余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個標準的、卻無比疏離客套的微笑:“盧總,許久不見?!闭Z氣平淡得像是在問候一個僅有數(shù)面之緣的陌生人。
“你……”盧見銜注視著她,目光在她臉上、身上停留了良久,似乎想從中找出五年歲月的痕跡,“這些年,你……過得可好?”問出這句話時,他的喉嚨有些發(fā)緊。
“很好,不勞盧總掛心?!庇鄺d淡淡道,語氣拒人于千里之外,“盧總?cè)羰菬o事,我先失陪了,那邊還有朋友?!?/p>
她轉(zhuǎn)身欲走,卻被盧見銜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掌溫熱,力道很大,指尖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生怕她下一秒就會再次從眼前消失,一去又是五年。
“念念很想你?!北R見銜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疲憊和澀然,“這五年,她幾乎每天都要問一遍媽媽去了哪里,什么時候回來。她畫了無數(shù)張你的畫像,晚上睡覺總要抱著你留下的那條絲巾……”
余梔的心像被什么尖銳的東西狠狠揪住,猝不及防的痛楚襲來,眼眶瞬間就泛了紅,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猛地用力掙脫了他的手,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憤怒和委屈:“盧見銜!是你當初冷酷無情地趕我走!是你不讓我見念念!是你親手毀了這一切!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么意義?惺惺作態(tài)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我知道錯了,余梔。”盧見銜眼中閃過深刻的痛苦與悔恨,他上前一步,試圖靠近她,“當年是我混蛋!是我被豬油蒙了心,是我對不起你!你……你跟我回去,好不好?讓我補償你,補償念念,我們重新開始……”
“補償?”余梔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冷嗤一聲,笑容里盡是冰霜,“你的補償,我要不起,也不稀罕。盧見銜,我們之間早在五年前你逼我簽字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了。請你認清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