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七年,暮春。靖王府的朱漆大門外懸著九對大紅燈籠,紅綢從門檐垂到街心,
被穿堂風卷得獵獵作響,像極了將軍府一行人此刻繃得發(fā)緊的神經(jīng)。沈清歡坐在青氈馬車里,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墨玉佩的繩結(jié)——那玉佩是先皇親賜,觸手溫涼,
上面刻著的朱雀紋被歲月磨得淺淡,卻在陽光下藏著不易察覺的金光。“小姐,靖王這陣仗,
倒像是……”丫鬟春桃的話沒說完,聲音就咽了回去。她看著自家小姐一身正紅嫁衣,
鬢邊插著的赤金點翠步搖卻沒晃出半分喜氣,反而透著股沉靜的冷。沈清歡抬眼,
車簾縫隙里能看見靖王府門口的賓客——丞相府的嫡女柳嫣然穿著粉裙,
正挽著靖王蕭煜的手臂說笑,鬢邊那支并蒂海棠簪,是蕭煜上個月剛尋來的奇珍。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蕭煜派人送來的那盒“退婚禮”:一支斷了尖的銀簪,
附信上寫著“無靈根者,不配執(zhí)此簪”。馬車停穩(wěn)時,沈清歡的大哥沈策已掀開車簾,
眉宇間是按捺不住的怒:“妹妹,要不咱們回去,這婚……”“既來了,便走一趟。
”沈清歡打斷他,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去街上買盞燈”。她扶著沈策的手下車,
紅嫁衣掃過青石板,裙擺上繡的并蒂蓮沾了點塵土,竟像是提前蔫了。偏廳里早已擺開宴席,
鎏金酒壺里的琥珀色酒液晃出細碎的光,賓客們的目光齊刷刷落在沈清歡身上——有同情,
有嘲諷,更多的是等著看好戲的玩味。蕭煜站在廳中央,玄色朝服上的蟒紋用金線繡就,
隨著他的動作泛著冷光,手里捏著那份疊得整齊的婚書,像是捏著什么燙手的物件。
“沈清歡,”他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整個偏廳安靜下來,“本王今日請諸位來,
是要做一件了斷?!鄙蚯鍤g站在門口,沒動。她看見柳嫣然走到蕭煜身邊,
故意露出手腕上的玉鐲——那是皇室宗親才能佩戴的暖玉,顯然是蕭煜剛送的。
“滿京城誰不知,將軍府嫡女沈清歡,自十二歲靈力測試后,便再無半分靈力波動。
”蕭煜的話像冰錐,扎在將軍府眾人的臉上,“本王乃陛下親封的靖王,未來儲君之選,
府中側(cè)妃皆是靈師境以上的修士,你一個連靈力都引不出來的廢物,如何配站在本王身邊?
”“蕭煜!你敢辱我妹妹!”沈策拔劍,劍刃映出他漲紅的臉。
沈清歡卻伸手按住了他的劍柄,指尖的力道讓沈策愣了愣——他這妹妹,
平日里連提劍都嫌重,此刻的手卻穩(wěn)得驚人?!皬U物?”沈清歡往前走了兩步,
紅嫁衣掃過鋪著錦緞的地面,“靖王殿下,三年前求娶時,你可不是這么說的。那時你說,
我沈清歡就算無靈根,也是將軍府的嫡女,配你綽綽有余。”蕭煜臉色一僵,
隨即冷笑:“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本王是礙于將軍府的兵權(quán),如今丞相府愿與本王聯(lián)姻,
柳小姐已是靈宗境修士,能助本王爭奪儲位——你呢?你能做什么?
”他猛地將婚書摜在地上,燙金的“囍”字被他的黑靴狠狠碾過,
褶皺里沾了塵土:“這婚書,本王今日便廢了!你沈清歡,往后與靖王府再無瓜葛,
若是識相,就找個鄉(xiāng)下莊子嫁了,別在京城丟人現(xiàn)眼!”賓客中有人低笑,
是丞相府的公子柳明軒:“沈小姐,不如我給你指條明路?我家佃戶里有個老實的,
無妻無子,你嫁過去,至少能有口飯吃。”這話一出,廳里的笑聲更大了。
沈清歡的母親周氏氣得發(fā)抖,剛要開口,卻見沈清歡俯身,撿起了那頁被踩臟的婚書。
她的指尖劃過褶皺處,指甲修剪得圓潤,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將婚書一點點展平。
“蕭煜,”她抬眼,眼底沒有淚,只有一片清寒,“這婚,我沈清歡早就想退了。
只是沒想到,你竟急著做這背信棄義的小人?!彼D了頓,目光掃過柳嫣然得意的臉,
又落回蕭煜身上:“還有,你剛才說,我是廢物?”蕭煜挑眉:“難道不是?”“好。
”沈清歡笑了,將婚書撕成碎片,紙屑落在地上,與塵土混在一起,“今日你廢婚,
他日若有求于我,可別跪著重求?!痹捯粑绰?,偏廳的大門突然被撞開,
一個禁軍士兵渾身是血地沖進來,甲胄上的銅扣叮當作響,聲音發(fā)顫:“王……王爺!
不好了!蠻族大軍壓境,已到城外三十里!更……更可怕的是,他們帶來了一頭兇獸,
青黑色的,一口就能吞了戰(zhàn)馬!”滿廳嘩然。蕭煜的臉色瞬間變了,剛才的倨傲蕩然無存,
只剩下慌亂。他一把推開柳嫣然,拔腿就往外沖:“慌什么!本王帶禁軍去會會那兇獸!
”路過沈清歡身邊時,他還不忘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廢物!若本王退了敵,再找你算賬!
”沈清歡看著他倉皇的背影,緩緩抬手,摸了摸腰間的墨玉佩。春桃快步走到她身邊,
壓低聲音:“小姐,要不要……”“再等等?!鄙蚯鍤g搖搖頭,
目光望向廳外——遠處的天空已經(jīng)開始變暗,云層像是被墨染過,沉沉地壓在京城上空,
連風都帶著股血腥味。她知道,時候快到了。離開靖王府時,街上已經(jīng)亂了。
百姓們扛著包袱往家里跑,孩童的哭聲、商販的吆喝聲混在一起,被遠處傳來的號角聲蓋過。
禁軍士兵們穿著甲胄,拿著長槍往城門方向跑,臉上滿是惶恐——永安朝百年無戰(zhàn)事,
京城的禁軍早已不是當年能征善戰(zhàn)的模樣,此刻面對蠻族大軍和未知的兇獸,底氣顯然不足。
“小姐,咱們快回將軍府吧,父親和大哥肯定在府里等著了?!贝禾依蚯鍤g的手,
快步往街角走。沈清歡卻停下腳步,望向城頭的方向——那里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官員,
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正舉著羅盤,臉色慘白地對著天空喃喃自語?!盁苫笫匦?,
妖星現(xiàn)世……這是大兇之兆啊……”監(jiān)正的聲音被風吹過來,斷斷續(xù)續(xù)的。
沈清歡的指尖微微發(fā)燙,腰間的墨玉佩像是有了生命,輕輕顫動著,仿佛在呼應著什么。
她十二歲那年,其實測出了靈力——不是普通的靈根,而是百年難遇的“朱雀血脈”。
那時先皇還在,親自召她入宮,將這塊墨玉佩放在她手里,嘆息著說:“清歡,
你這血脈是福,也是禍。將軍府功高震主,若讓旁人知道你是護國神女,皇室必容不下你,
將軍府也會被推到風口浪尖。”先皇親手為她封印了部分血脈,
讓她對外表現(xiàn)出“無靈根”的模樣,只留下玉佩作為信物,說:“他日京城有難,
你只需解開玉佩的封印,朱雀自會歸位。記住,你的使命不是爭名奪利,
是守護這京城的百姓?!边@些年,沈清歡一直扮演著“廢物嫡女”的角色,
忍受著京城里的嘲笑和輕視,連家人都不知道她的秘密——除了父親沈?qū)④姟?/p>
三年前蕭煜求娶時,沈?qū)④娫宜勥^,說:“若你不愿,父親便去回絕了這門親事。
”那時她笑著搖頭:“無妨,權(quán)當是掩人耳目?!彼缇涂赐噶耸掛系囊靶摹⑺?,
不過是為了將軍府的兵權(quán);如今棄她,是為了拉攏丞相府的勢力。這樣的人,不值得她動怒,
更不值得她暴露身份??涩F(xiàn)在,蠻族來了,兇獸來了,京城危在旦夕。她不能再藏了。
“春桃,你先回府,告訴父親,我去城頭看看?!鄙蚯鍤g松開春桃的手,語氣堅定。“小姐!
不行!城頭太危險了!”春桃急得快哭了?!胺判模也粫惺碌?。
”沈清歡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銀哨,遞給春桃,“若有事,我會吹哨子,你再帶父親過來。
”春桃知道勸不動她,只能接過銀哨,看著沈清歡轉(zhuǎn)身,朝著城頭的方向走去。
紅嫁衣在慌亂的人群中格外顯眼,卻走得穩(wěn)穩(wěn)妥妥,像一株在狂風中挺立的翠竹。
城頭早已亂成一團?;实鄞┲埮?,站在城樓中央,
臉色鐵青地看著遠處——蠻族大軍黑壓壓的一片,像潮水般涌來,
最前面的那頭兇獸足有三丈高,青黑色的鱗片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巨爪踩在地上,
留下一個個深坑,嘴里噴出的黑氣能瞬間將士兵腐蝕成白骨。蕭煜騎著戰(zhàn)馬,
帶領禁軍沖在最前面。他手中的長劍是皇室所賜的“斬妖劍”,劈在兇獸的鱗片上,
卻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反被兇獸的尾巴狠狠掃中,連人帶馬摔在地上,
一口鮮血噴在戰(zhàn)馬上,染紅了馬鬃。“王爺!”禁軍士兵們驚呼著圍過去,
卻被兇獸的黑氣籠罩,瞬間倒在地上,沒了聲息。城樓上的官員們嚇得腿軟,
始哭哭啼啼:“完了……這下真的完了……蠻族這是要踏平京城啊……”柳丞相扶著柳嫣然,
臉色難看地說:“陛下,不如……不如咱們先遷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皇帝猛地回頭,眼神里滿是震怒:“遷都?祖宗的基業(yè),你讓朕就這么丟了?”就在這時,
一個清冷的聲音從城樓入口傳來:“陛下,無需遷都?!北娙搜曂?,
只見沈清歡站在那里,紅嫁衣上沾了點塵土,卻絲毫掩不住她身上的氣場。
她的頭發(fā)被風吹起,鬢邊的步搖晃出細碎的光,眼神平靜地望著城下的兇獸,
仿佛那不是能一口吞人的怪物,只是一只尋常的野獸?!吧蚯鍤g?你怎么來了?
”蕭煜掙扎著爬起來,看見她,語氣里滿是不耐煩,“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快滾回將軍府去!”沈清歡沒理他,一步步走到城樓邊緣,俯視著城下的蠻族大軍和兇獸。
她能感覺到,腰間的墨玉佩顫動得越來越厲害,血脈里的力量像是要沖破封印,涌遍全身。
“沈小姐,你快下去!太危險了!”戶部尚書伸手想拉她,卻被她避開了。
沈清歡解開腰間的墨玉佩,將它舉在手中。玉佩在陽光下泛著金光,上面的朱雀紋漸漸清晰,
像是要從玉佩上飛出來。她閉上眼睛,默念起先皇教她的咒語——那是喚醒朱雀血脈的鑰匙,
也是守護京城的誓言?!耙晕嶂?,喚汝歸位;以吾之名,護此山河?!彼穆曇舨桓?,
卻穿透了所有的嘈雜,傳遍了整個城頭,甚至傳到了城下的蠻族大軍中。蠻族首領見狀,
哈哈大笑:“哪里來的小丫頭,竟敢在這里裝神弄鬼!給本首領殺了她!
”幾個蠻族士兵舉著長刀,朝著城頭爬來。就在這時,
沈清歡手中的墨玉佩突然爆發(fā)出耀眼的金光,順著她的手臂蔓延至全身。
她的紅嫁衣上浮現(xiàn)出朱紅色的朱雀紋,從裙擺一直延伸到領口,長發(fā)無風自動,
眼底翻涌著金色的流光,整個人像是被火焰包圍著,散發(fā)出令人敬畏的氣息?!爸烊?,歸位。
”這一次,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天空中突然裂開一道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