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最后一點空氣被冰冷的河水擠壓殆盡,意識沉入無邊黑暗。十七歲的生命,
終結(jié)在刺骨的寒冷與絕望中。記憶碎片紛亂閃過:周浩帶著笑意的眼睛,看他時的輕蔑,
黏在校服上的穢物,黑板上不堪的涂鴉,廁所隔間門外晃動的影子,還有……推她下水時,
那幾只屬于她所謂“同學”的、帶著惡意戲謔的手。恨意是唯一的遺物,灼燒著靈魂,
直至徹底湮滅?!偷匚M一口氣,嗆得她劇烈咳嗽起來。眼皮沉重地掀開。
明晃晃的日光燈光,老舊教室里特有的粉筆灰和汗味混合的氣息,還有……講臺上,
數(shù)學老師抑揚頓挫講解函數(shù)單調(diào)性的聲音。林薇僵在原地,指尖掐進掌心,
傳來的銳痛真實得可怕。她低下頭,看見了自己身上那套藍白相間、洗得發(fā)舊的校服。
桌子上攤開的數(shù)學課本,頁碼顯示著……高一下學期?她猛地扭頭,視線穿過幾排課桌,
精準鎖定了那個靠窗的位置。周浩。他正懶散地靠著椅背,指尖轉(zhuǎn)著一支筆,側(cè)臉線條明朗,
嘴角掛著一絲慣有的、對周遭一切都不耐煩的弧度。陽光透過窗戶,
給他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誰能想到這副皮囊下,藏著怎樣惡劣的靈魂?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周浩眼皮懶懶一掀,瞥了過來。那眼神里,
是林薇熟悉至極的、毫不掩飾的輕慢與漠然,像看墻角的一?;覊m。心臟驟然縮緊,
不是恐懼,是滔天的恨意翻涌上來,幾乎要沖垮她的理智。她強迫自己轉(zhuǎn)回頭,垂下眼,
盯著課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指甲深深陷進紙張里,掐出幾道彎折的痕。她回來了。
回到了噩夢開始之后,但遠未結(jié)束之前。周浩。這個名字在齒間無聲碾磨,帶著血銹味。
死過一次了,這條命是撿來的。那剩下的時間,就只做一件事好了。她不要簡單的以牙還牙。
那太便宜他了。她要他愛上她。愛得死心塌地,愛到失去自我,把他捧上云端,
然后再親手把他摔下來,讓他嘗嘗從希望頂端跌進絕望深淵的滋味,
讓他那顆只會踐踏別人的心,被她徹底碾碎。這需要一場精心策劃的演出,而她,
將是唯一的導演和主角。接下來的日子,林薇把自己活成了一臺精密儀器。學習,鍛煉,
收集信息,每一步都冷靜得可怕。她利用前世記憶,提前“偶遇”周浩那幾個跟班,
看似無意地聊起他們感興趣的游戲、籃球賽,甚至精準“預測”了一次小考范圍,
輕易融入了他們膚淺的圈子。她計算著每一次與周浩的交錯。
走廊上抱著作業(yè)本恰到好處的踉蹌,他伸手扶住她時,
她臉上飛起的紅暈和慌亂眼神;籃球場邊,
她只給他一個人準備的、標簽撕得干干凈凈的功能飲料;他心情煩躁時,
她總能“剛好”經(jīng)過,說出一兩句看似懵懂卻能奇異地安撫他情緒的話。她研究他的喜好,
他的習慣,他每一絲細微的情緒變化。她像一只耐心織網(wǎng)的蜘蛛,無聲無息地將誘惑的絲線,
一圈圈繞向他。周浩的態(tài)度,從最初的完全無視,到略帶詫異的瞥視,
再到偶爾會主動投來意味不明的目光。他的兄弟們開始起哄:“浩哥,
那書呆子妹妹好像對你有意思?。俊薄伴L得其實還行,就是悶了點。
”周浩通常嗤之以鼻:“滾蛋?!钡洲笨吹梅置?,他拒絕的語氣,一次比一次缺乏力度。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周五的黃昏。林薇“碰巧”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值日,
“碰巧”遇見了被班主任臨時叫回來取東西的周浩。窗外忽然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我……我沒帶傘?!绷洲北е鴷驹谧呃冗?,望著瓢潑大雨,聲音細弱,
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助。周浩插著褲兜站在她旁邊,擰著眉看天,似乎有些不耐煩。
沉默在雨聲中蔓延。就在林薇以為這次試探失敗時,一件帶著體溫和淡淡煙草味的外套,
沒什么溫柔可言地扔到了她頭上,擋住了她的視線。“吵死了?!彼曇粲舶畎畹?,
率先沖進了雨幕,“愣著干什么?想淋死?”林薇扯下頭上的外套,愣了一下,
隨即快步跟上。雨水冰冷,但裹著那件寬大的外套,鼻尖縈繞的全是他的氣息。她低著頭,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離,看著雨水打濕他寬闊的后背和黑發(fā)。那一刻,
心底冰封的恨意裂開一絲縫隙,一種極其陌生的情緒探出頭,但立刻被她狠狠掐滅。
計劃順利,僅此而已。從那一天起,周浩似乎終于正視了她的存在。他會開始使喚她:“喂,
林薇,作業(yè)拿來抄抄?!薄叭バ≠u部帶瓶水?!闭Z氣依舊算不上好,
但不再是之前對待空氣的態(tài)度。林薇一一照做,甚至做得更好。
作業(yè)總是寫得工整詳細;買來的水永遠是冰得恰到好處的他最喜歡的口味;在他打球受傷時,
她會默默遞上創(chuàng)可貼和碘伏棉簽,不多說一句話,卻總能準確戳中他細微的需要。
她在他面前,永遠是安靜的,順從的,眼神里盛著小心翼翼的仰慕和藏不住的愛戀。
周浩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復雜。疑惑,探究,習慣,最后漸漸變成一種理所當然的擁有。
半年后,一次兄弟們的起哄聚餐,有人把林薇推到他身邊的座位。喧鬧聲中,
他灌了幾瓶啤酒,手臂自然而然搭上她的椅背,灼熱的呼吸噴在她耳廓?!耙院蟾?,嗯?
”語氣是半醉的含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林薇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強迫自己放松下來,
低下頭,用細若蚊蚋的聲音應了一聲:“……好?!敝車l(fā)出更大的哄笑和口哨聲。
她垂著眼睫,掩去眸底冰封的冷光。魚,上鉤了。正式“在一起”后,
林薇的“愛意”表現(xiàn)得更加淋漓盡致。她記得所有細微的紀念日,
送上花費無數(shù)心思卻不顯得刻意的禮物。她甚至因為他隨口一句“短發(fā)好像不錯”,
就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長發(fā)。周浩從最初的漫不經(jīng)心,到逐漸習慣她的好,最后甚至開始依賴。
他會主動牽她的手,會在打籃球時把脫下的外套扔給她,會在她感冒時皺著眉罵她笨蛋,
卻又粗暴地把熱水袋塞進她懷里。他身邊的朋友都戲稱林薇是他的“小保姆”,
但他看她的眼神,確實一天天不同。那里面有了占有欲,有了習慣,甚至偶爾,
會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林薇冷靜地看著這一切,
像看著實驗室玻璃箱里一步步走向誘餌的獵物。時機漸漸成熟。高考前三個月,
全市模考成績公布,周浩慘不忍睹的成績單和他父親的一頓毒打,讓他情緒跌至谷底。
那天晚上,他逃了晚自習,躲在廢棄的體育館后面抽煙,腳邊散落了好幾個煙頭。
林薇“找”了他很久,終于在這里“發(fā)現(xiàn)”了他。她走過去,沒有說話,
只是安靜地坐在他身邊,拿出準備好的紗布和藥水,輕輕處理著他手臂上被抽打出的紅痕。
月光凄清,勾勒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和頹敗的氣息。長時間的沉默后,他忽然啞聲開口,
帶著自嘲:“……我很差勁,是吧?”林薇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就是現(xiàn)在。她抬起頭,
月光照進她眼里,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此刻狼狽的模樣。她的聲音很輕,卻像帶著某種魔力,
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不,在我心里,你從來不是他們看到的那樣?!薄拔抑滥愫芎?,
比所有人都好。”“周浩,我愛你。”周浩猛地一震,倏地抬頭看向她。
女孩的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盛滿了毫無保留的、滾燙的真誠與愛意,幾乎要將他灼傷。
在那樣的目光注視下,他所有的高傲、防備、頹廢,瞬間碎成了齏粉。他喉嚨滾動,
像是被某種巨大而陌生的情緒擊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某種滾燙的東西沖垮了堤壩。
他猛地伸出手,近乎粗暴地將她拽進懷里,手臂箍得死緊,勒得她骨頭生疼,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他的胸膛劇烈起伏,心跳聲擂鼓一樣敲擊著她的耳膜。
林薇順從地伏在他懷里,臉貼著他溫熱的頸窩,鼻尖全是少年身上濃郁的煙草和汗水味道。
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細微的顫抖。成功了。這個認知像冰冷的電流竄過四肢百骸。
仇恨的花,終于在漫長的培育后,結(jié)出了劇毒的果實。她應該感到快意,
感到大仇得報的狂喜??墒恰瓰槭裁葱目谏钐?,會泛起一絲極其細微的、莫名其妙的刺痛?
為什么他擁抱的力度,會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她狠狠閉上眼,
將所有軟弱的情緒死死壓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計劃還沒有完成。這只是開始。讓他愛上她,
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才是摧毀。她在他懷里,慢慢抬起手,回抱了他。動作很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