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是在一個普通的周二下午崩塌的。
那天,我因為一個策劃案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心情煩躁地躲進公司樓下的咖啡館。點單的時候,我習慣性地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就在指尖離開額頭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毫無征兆地變了。
咖啡師的頭頂上,飄著一個淡藍色的標簽,像游戲里的ID:【萍水相逢】。
我眨了眨眼,以為是加班出現(xiàn)的幻覺。可當我再次看去,那標簽依舊清晰。我環(huán)顧四周,鄰桌那對膩歪的情侶,頭頂是粉色的【熱戀情侶】;窗邊那個打電話的中年男人,對著手機那頭,顯示著一個威嚴的金色標簽——【父女】。
我像個闖入新世界的瘋子,貪婪地掃視著每一個人。我發(fā)現(xiàn),這些標簽的顏色、形態(tài)各不相同,似乎代表著關(guān)系的親疏遠近和性質(zhì)。
一個荒誕但又無比誘人的念頭在我心中升起:我似乎……能看到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了。
我沖出咖啡館,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像個神明,俯瞰著一張由無數(shù)關(guān)系線編織而成的人間大網(wǎng)。這種感覺,新奇又刺激。
直到我看到了陳夜。
他開著那輛騷包的二手野馬,停在我面前,沖我吹了聲口哨:“阿明,上車,哥帶你去放松放松?!?/p>
陳夜,我最好的兄弟,我們從穿開襠褲起就混在一起。他是我父親車禍去世后,第一個沖到我家陪我的人;是我創(chuàng)業(yè)失敗,酩酊大醉時,背我回家的人;是我生命里,除了我媽之外,最重要的人。
我們的關(guān)系,用標簽來定義的話,應(yīng)該是最鐵的【生死之交】吧?或許會是金色的,閃閃發(fā)光的那種。
我?guī)е唤z炫耀和期待,看向他的頭頂。
然后,我血液凝固了。
他的頭頂,確實有一個標簽。但那不是金色,也不是代表友情的綠色。
而是一種……仿佛由地獄深處的血液凝聚而成的,刺眼的猩紅。
標簽上的字,每一個筆畫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傷了我的視網(wǎng)膜。
【血海深仇:99%】
這行字,不是對著別人,它的箭頭,精準地,指向了我。
我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愣著干嘛?被老板罵傻了?”陳夜笑著,伸手揉亂了我的頭發(fā),動作和以前一樣親昵。
我卻像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注意到了我的反常,笑容收斂了一些:“怎么了?”
我看著他,看著他臉上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關(guān)切表情,再看看他頭頂那猙獰的【血海深仇:99%】,一種前所未有的荒謬和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我的心臟。
血海深仇?
我和他?
這怎么可能!我們之間,別說仇,連恨都談不上。我爸媽待他如親子,他父母也總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我一份。我們二十多年的人生,完全交織在一起,沒有任何一絲縫隙可以滋生出“血海深仇”這種級別的恨意。
而且,那個99%,是什么意思?
是仇恨的進度條嗎?
一旦達到100%,會發(fā)生什么?
“沒事,”我強迫自己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可能……低血糖犯了?!?/p>
陳夜沒有多問,發(fā)動了車子。車載音響里放著我們都喜歡的搖滾樂,他跟著節(jié)奏,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但我卻如坐針氈。
我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一遍又一遍地確認那個標簽。
它就那么頑固地,血淋淋地,懸浮在那里。
我開始瘋狂地回憶,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我忽略的矛盾。是我上次借他的錢忘了還?還是我不小心說錯了什么話?
不,不可能。任何一點小小的摩擦,都絕對構(gòu)不成“血海深仇”這四個字。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天大的秘密。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标愐沟穆曇舭盐覐幕靵y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在想……我爸?!蔽艺伊藗€借口。
提到我爸,陳夜的表情柔和了下來。他騰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叔叔都走那么多年了,別總揪著不放。人要往前看?!?/p>
他的安慰,溫暖而有力,和過去二十年里的任何一次都一樣。
但現(xiàn)在,這句安慰落在我耳朵里,卻讓我不寒而栗。
他頭頂?shù)难珮撕?,在他提到我爸的那一刻,似乎……閃爍了一下。
我的心,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這場血海深仇,果然,和我爸有關(guān)。
這個我視之為親兄弟的男人,正在用最親切的姿態(tài),掩藏著一個即將沸騰的、高達99%的殺意。
而我,對此,一無所知。
陳夜帶我去了常去的那家地下拳館。
美其名曰“放松”,其實就是換個地方喝酒。震耳欲聾的音樂,荷爾蒙爆棚的嘶吼,酒精和汗水混合的氣味,的確能讓人暫時忘記煩惱。
但今天,這一切只會讓我更煩躁。
我心不在焉地喝著酒,眼睛卻不受控制地瞟向陳夜。他正和一個新認識的拳手聊得火熱,眉飛色舞,豪氣干云,完全看不出任何異樣。
可他頭頂?shù)摹狙I畛穑?9%】,卻像一個懸在頭頂?shù)挠撵`,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得越發(fā)詭異和猙獰。
我必須做點什么。我得搞清楚,這個進度條,到底是怎么運作的。
“阿夜,”我打斷他的高談闊論,“過來一下?!?/p>
他跟那個拳手說了聲抱歉,走到我身邊,手臂很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怎么了?還蔫著呢?”
“沒什么,”我看著他,鼓起勇氣,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擁抱。
這是一個兄弟間再正常不過的動作。過去,我們喝多了,經(jīng)常這樣勾肩搭背,互相攙扶。
但這一次,當我抱住他的瞬間,我眼中的世界,發(fā)生了劇變。
他頭頂那個99%的數(shù)字,開始瘋狂地閃爍,顏色從猩紅,變成了瀕臨爆炸的暗紅色。同時,我的耳邊,響起了一陣急促到讓人心慌的、類似警報的蜂鳴聲!
【警告!仇恨值波動劇烈!】
【警告!當前行為觸發(fā)“偽善”判定!】
【仇恨值:99.1%……99.2%……】
一瞬間,無數(shù)條警告信息像彈幕一樣,刷滿了我的視野。那個進度條,竟然因為我一個擁抱,開始上漲了!
我的身體瞬間僵住了,冷汗浸透了后背。
原來……這個進度條是“活”的!它能實時反饋對方的情緒波動!
我這個擁抱,在他看來,竟然是“偽善”?
“行了啊,大男人家家的,肉麻不肉麻?!标愐剐χ崎_我,語氣里帶著一絲調(diào)侃。
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厭惡。但我的“眼睛”卻告訴我,就在剛才那一秒,他對我的仇恨,又加深了千分之二。
這個認知,比任何酷刑都讓我感到恐懼。
這意味著,他所有的親昵,所有的關(guān)切,全都是……演出來的。
他是一條潛伏在我身邊二十多年的毒蛇,耐心地等待著,等待著進度條達到100%的那一刻,然后給我致命一擊。
“我……去趟洗手間?!蔽艺伊藗€借口,落荒而逃。
在洗手間里,我用冷水一遍遍地潑著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鏡子里,我的臉色蒼白如鬼。
怎么辦?報警?說我最好的兄弟想殺我,證據(jù)是我能看到他頭頂?shù)倪M度條?警察只會把我當成瘋子。
告訴他,我看到了他的秘密?那只會立刻觸發(fā)那最后的1%!
我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個無形的牢籠里。
不能坐以待斃。
我必須搞清楚兩件事:第一,這場血海深仇的源頭到底是什么。第二,到底是什么,構(gòu)成了那最后的1%?
我擦干臉,回到吧臺。陳夜已經(jīng)喝得有些微醺,正靠在椅子上,眼神有些迷離地看著拳臺上兩個揮汗如雨的男人。
我坐到他身邊,狀似無意地問道:“阿夜,你還記不記得,我爸以前……是不是有什么仇人?”
提到我爸,陳夜的眼神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轉(zhuǎn)過頭看我,那雙平日里總是帶著笑意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深不見底。
他頭頂?shù)倪M度條,又開始極其緩慢地,以百分之零點零一的速度,向上跳動。
【仇恨值:99.21%……99.22%……】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突然問這個?”他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波瀾。
“沒什么,就是……最近老是夢到他。”我說,“夢到他出車禍那天,渾身是血的樣子。我就在想,那場車禍,會不會不是意外?”
這是我臨時編造的謊言。我爸的死,警方早已定性為疲勞駕駛導致的意外。
但這個謊言,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陳夜情緒的某個閥門。
他頭頂?shù)倪M度條,跳動得更快了。
【仇恨值:99.35%……】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再回答。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個很奇怪的笑容,帶著一絲悲涼,一絲嘲弄,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深切的痛苦。
“阿明,”他拿起酒杯,將杯中剩下的威士忌一飲而盡,“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p>
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很晚了,送你回家?!?/p>
回去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
我看著窗外飛逝的夜景,心里卻是一片冰冷的廢墟。
他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告訴我答案了。
我爸的死,絕對不是意外。而這場血海深仇的源頭,就埋葬在那場車禍的真相里。
陳夜他,知道一切。
他不說,是在等。
等一個時機,等一個能讓仇恨值從99%飆升到100%的,最終的“祭品”。
而我,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之前,把那個該死的真相,挖出來。